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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生在帝王家,见惯宫闱争斗,虽然依靠自身的才智,应付自如,并不为难,心底里却依旧深藏着一丝落寞。却不料,眼前这位盈盈弱质的女孩,竟也要独自面对如此凄凉艰辛的人生。

这个清雅如诗的女孩子,独自寄人篱下,虽然身居锦绣之丛,却命等飘零之叶。面对世事人情的冷暖,面对大家庭的艰辛生活,她心中的酸楚,有谁分担?那般污浊的家,可能容得下她清澈的心?

这一刻,水涵心中涌起无限疼惜,无限怜悯。想要用言语诉说,却说不出,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素来善言,此刻在这位飘灵似仙的少女面前,竟不敢轻易开口,只恐亵渎了她。他握紧拳,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护她周全。

至于原因,也许是因她与自己一样,都在面对争斗纠葛,对她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也许是因她命运坎坷,让他情不自禁心生怜惜。也许,也许并没有什么缘故,只因他在意她,想全心呵护她,让她快乐开心。

下定决心后,他抬头看向黛玉,嘴角扬起,笑容灿烂得如同天边那一轮圆月,让人目为之眩。

黛玉心头微微一震,思绪混乱无比。她与这个少年,他们的相识相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还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揣度良久,思量良久,终究没有答案。她咬住唇,转念一想,罢了,何必庸人自扰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打算罢。时间自然会告诉她,该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

一时丫鬟端着清茶、糕点,款款送了上来。两人坐在厅里,品茶闲叙,彼此才情相似,品味相当,又是别后重逢,谈得颇为投机,不觉困乏无聊。

日暮时分,在绿衣的带领下,黛玉步进厢房,沐浴更衣,换上韩太太特意准备的新衣。刚收拾妥当,走出厢房,绿衣便迎了过来,含笑道:“林姑娘,四公子请你到后花园走一趟。”

黛玉怔了一下,方才微微颔首,答允下来,轻移莲步,跟在绿衣身后,步到韩府的后花园中。

清风明月良宵夜,朵朵梨花带露开。

此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举头望去,月光如水,梨花似雾,偌大的梨园就象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里,亦象一片薄薄的云彩缠绕在山间。有微风拂过,这片轻纱似的云彩便缓缓游动,月光洒在上面,反射出点点微光,蕴藉而含蓄,朦朦胧胧,十分动人。

雪白的落瓣不时从眼前飘过,从身旁拂过,落在脚下的青石板砖上,四周一片静谧安宁。黛玉随在绿衣身后,一步一步的走着,仿佛走在梦境里。

密林深处隐隐传来一阵清雅的琴声,循声寻去,便见梨花林正中的一片空地里,一个白衣男子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正自弹奏。修长洁白的手指在月光下飞快地舞动着,琴声飘然而出,隐约杂有无数鸟语。细细听来,琴音竟似和鸟语互相应答,间间关关,宛转啼鸣,动听至极。

琴声渐响,一群鸟雀忽喇喇地飞来,停在梨花树的枝头上,黄莺、杜鹃、白鸽、喜鹊、八哥、画眉、雪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竟和琴声或一问一喝,或齐声鸣唱。过了片刻,琴声越发清醇,各色鸟雀不再出声,只听得空中振翼之声大响,东南西北各处又飞来无数鸟雀,或栖息墙头,或上下翻飞,五色缤纷,真乃天下奇观。琴声厚实稳重,平和中正,隐然有一股王者气势。

良久之后,琴韵渐缓,若有若无,细微几不可再闻。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百鸟飞翔了一会,慢慢散去,终于万籁俱寂。

黛玉知音律,辨出这是《百鸟朝凤》。听着如此温雅悠扬的琴音,不禁心驰神醉,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一声浑厚却温和的声音道:“以《百鸟朝凤》一曲,贺林姑娘芳辰。”

黛玉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时,正迎上水涵含笑的面容。此刻,他换了一身素色白衣,腰束玉带,更形显得潇洒飘逸,丰神如玉。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俗之气。

以《百鸟朝凤》相贺,这份贺礼,寓意极好,且清雅新颖,用心独特别致,比任何实物都来得珍贵。

黛玉心中生出一丝脉脉的暖意,抬头瞧着水涵,默默出神。水涵回望着她,含笑问:“姑娘熟知音律,喜不喜欢这首曲子?”

黛玉敛衽一福,浅浅一笑,答道:“四公子所奏真是天籁,黛玉自然是喜欢的。”

水涵闻言大喜,笑得神采飞扬,盯着黛玉,慢慢道:“四公子这称呼太生分了,你若是愿意,不妨叫我一声四哥。”

黛玉一怔,微微蹙眉道:“黛玉一介民女,岂能如此越矩?”长叹一口气,续道:“黛玉不过是草木之人,能得四公子如此相待,实乃三生有幸。但礼仪不可废,四公子乃身份高贵的皇子,黛玉不敢僭越。”

水涵摆了摆手,缓声道:“林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两年前,姑娘在赛才会上展露的才情姿韵,涵潼铭记于心,时刻不忘。姑娘才情出众,气质翩然,宛若世外芳姝,能与姑娘相识,涵潼三生有幸才是。”淡淡一笑,又道:“说起来,如今你我生存的环境倒有三分相似,我以知己待姑娘,万望姑娘不要与我生疏才好。”

黛玉听他笑得飘忽,话语中也带着一丝沧桑,自是明白他所处之地争斗激烈而残酷,立刻心生怜意。抬起头来,又见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深深的期待,不禁心中一柔,软声唤道:“四哥哥。”

水涵大喜,脸上露出欢欣的神情,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在梨花林里遥遥荡开,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欢畅和开心。

月色溶溶,映在他脸上,频添一抹俊朗飘逸。黛玉看在眼里,不知何故,心竟微微颤动起来。

一阵轻风徐徐吹来,梨花纷纷飘落,一缕清幽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淡雅清新,沁人心脾,分外香甜。

淡淡的梨花香,如诗如画的梨花夜,迷了谁的眼?醉了谁的心?动了谁的情?

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渐渐行近,两人这才回神,回头看时,却见韩梦卿踏着步子,含笑而来,口中缓缓道:“四公子,你的贺礼,送完了吗?”

水涵轻咳一声,答道:“已经送了。”

闻言韩梦卿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请四公子与世妹移步,到正厅入席观戏吧。”

两人听了,异口同声地应了下来,随在韩梦卿身后,一同赶往前厅。

身后的梨花,依旧清丽,缓缓绽放,花香流离,一如往昔。却有一种淡淡的情愫,悄悄在这两人心间氤氲弥漫,如丝般纠缠。已渐入情局的两人,却依旧懵懂不知,浑然未觉。

黛玉带着紫鹃和雪雁,在韩府住了下来。韩夫人自是万分怜爱,衣食起居之类,均照顾得无微不至,态度和善亲切。韩府的丫鬟仆从均是和善之人,待人真诚,因此黛玉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在这期间,水涵不时来访,或与黛玉在花园里散步赏景,或闲坐品茶,不时交谈几句,相处得很是融洽。

住了五日后,这天清晨,黛玉梳洗整齐,正在上房里陪韩夫人闲话家常,却有人进来通报,说是贾母打发周瑞家的,带着丫鬟仆从过来,接黛玉回去。韩夫人听了,虽然恋恋不舍,却亦无可奈何,只得答允下来,让丫鬟将周瑞家的让至偏厅奉茶。

待众人退出后,韩夫人方才笑道:“我瞧四公子似乎很关心姑娘,待辞了他再去罢。”一面说,一面打发身边的绿衣出去送讯。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得面上微微一红,低头默默无言。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行近,抬头看时,便见水涵匆匆而来。其人依旧温润如玉,气宇轩昂,光洁的额头上却微微有几滴汗水。

黛玉怔了片刻,忙与韩太太一同站起身来,敛衽行礼。行动之间,百褶裙上用彩线绣成的金盏合欢花摇曳生姿,风致款款,温婉动人。

水涵微微弯腰,扶起韩太太,方侧头望着黛玉,端详良久,问道:“林姑娘要回去了么?”声音平静如昔,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与不舍。

黛玉不自觉地垂首,轻声答道:“是呀。”

水涵瞅着她,剑眉轻扬,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带了两个人来见你。”说着,举掌轻轻拍了几下。

声音刚落,便进来两个妙龄女子,均是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瓜子脸儿,樱唇琼鼻,肤色白净如玉,身段婀娜似柳。黛玉细细打量,见两人却不是普通侍女的打扮,皆是一身淡绿色衣裙,外罩同色轻纱,头上簪了一对精致细巧的紫玉钗,容颜很是标致,隐约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气韵和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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