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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命类(5)

云南临安府通海县民支弘度,痴心多疑,娶妻经正姑,刚毅贞烈。弘度尝问妻曰:“你这等刚猛,倘有人调戏你,亦肯从不?”妻曰:“吾必正言斥骂之,人安敢近!”弘度曰:“倘有人持刀来,强奸不从,便杀则何如?”妻曰:“吾任从他杀,决不受辱。”弘度曰:“倘有几人来拿住成奸,不由你不肯,却何如?妻曰:“吾见人多,便先自刎,以洁身明志,此为上策,或被其污,断然自死,无颜见你。”弘度不信。过数日,故令一人来戏其妻,以试之,果被正姑骂去。弘度回,正姑谓之曰:“今日有一光棍来戏我,被我斥骂而去。”再过月余,弘度谓知友于谟、应睿、莫誉曰:“拙荆常自夸贞烈,倘有人要强奸他,必死不肯从。你三人为我试之。”于谟等皆轻狂浪子,果依弘度之言,突入房去。于谟、应睿二人各执住左右手。正姑不胜发忿,求死无地。莫誉尤是轻薄之辈,乃解脱其下身衣裙,于谟、应睿见辱之太甚,遂放手远站。正姑两手得脱,即挥起刀来杀死莫誉。于谟二人走去。正姑是妇人,无胆略,恐杀人有祸,又性暴怒,不忍其耻,亦一刀自刎而亡。于谟驰告弘度。此时弘度方悔是错,又恐己妻外家及莫誉父母倘知,必有后话,乃先去呈明曰:“呈为强奸杀命事:淫恶莫誉,赌嫖轻狂。窥度妻经氏有貌,突入卧房,强行奸意。于谟、应睿的有明证。经氏发怒,挥刀杀死。妇人无胆,自刎身亡。刚毅贞烈,被恶误命。莫誉虽死,尚有余辜,乞征殡银助度囗囗。上呈。”刘知县即拘来问。先审干证曰:“莫誉强奸,你二人何以知是?”于谟曰:“我与应睿去拜访弘度,闻其妻在房内喊骂,因此知之。”刘县尹曰:“亦曾成奸否?”应睿曰:“莫誉才入即被斥骂,持刀杀死,并未成奸。”刘尹谓支弘度曰:“你妻幸未辱,莫誉已死,法无道埋殡之理。”弘度曰:“虽一命偿一命,然彼罪该死,我妻为彼误死,乞法外情断,量给殡银。”刘尹曰:“此亦去得,着落莫誉家出一棺木贴你,但二命非小,我须亲验收贮。”及刘尹去相验,见经氏刎死房门内,下体无衣;莫誉杀死床前,衣服却全。”刘尹即诘于谟、应睿曰:“你二人说莫誉才入便被杀,何以尸近床前?你说并未成奸,何以经氏下身无服?必是你三人同入,强奸已讫,后经氏杀死莫誉,因害羞又自刎。”将来起,并不肯认。刘尹只写审单,将二人俱以强奸拟死。于谟乃从实诉曰:“非是我二人强奸,亦非莫誉强奸,乃支弘度以他妻常自夸贞烈,故令我三人去试志。我二人只在房门头,莫誉去搂抱,强剥其衣服,被经氏闪开,持刀杀之。我二人走出。那经氏真是刚烈女流,想怒气愤激,因而自刎。支弘度恐经氏及莫誉两家父母知情告他误命,故抢先呈出。其实意不在求殡银也。”说出真情,弘度咂口无辩。刘尹即发打三十,又驳于谟等曰:“莫誉一人,岂能剥经氏衣裙,必汝二人帮助之后,见莫誉有恶意,你二人站开。经氏因刺死莫誉,又恐二人再来,则彼难洁身,故先行自刎,其贞烈刚毅之节明矣。经氏该旌奖,汝二人亦并有罪。”于谟、应睿见刘县尹发情如神,不敢再言半句。县尹判曰:“审得支经度,狐疑成性,狗辈痴心。见妻平日坚刚,自许贞节,命友三人调戏,用试其心。应睿、于谟牵制其手足,簿恶莫誉剥落其衣裳,睿、谟先出,囗囗经氏持刀歼恶,先斩莫誉,再刎自身。白刃霜飞,烈烈英气尚在;素志玉洁,堂堂正气犹生。身不染一尘,可翱翔而忝烈;妇名堪留万古,合旌奖以励后人。莫誉先逞颠狂,一朝之忿自取;应、于谬承主使,三年之徒宜加。弘度陷友于凶诛,犹曰是彼之轻听也。娶妻子枉死,可谓非尔之大咎乎!合正大辟之诛,用作多疑之戒。”将此案申去,大巡即依拟批下,将支弘度秋季处斩。又行奖经氏赐其匾曰“表扬贞烈”。人皆快经氏之人节得昭,而以弘度之偿妻命为得当也。此回公案若非刘尹亲验二尸,躬究致死之由,则经氏之节不显,弘度之罪可逃,而无以彰善惩恶矣。幸刘公精明辨出,可以为男子痴心疑猜之戒。

洪大巡究淹死侍婢

张英,江西人,为陕西巡按。夫人莫氏,在家尝与侍婢爱莲同游严华寺。广东有一珠客丘继修,寓居在寺。见莫氏花容绝美,心贪爱之。次日乃妆作奶婆,带上好珍珠送在张府去买,莫氏与他买了几两。丘奶婆故在张府讲话,久坐不出。近晚来,莫夫人谓之曰:“天色将晚,你可去矣。”丘奶婆乃去。出到门首,后回来曰:“妾店去此尚远,妾一孤身妇人,手持许多珍珠,恐遇强人暗中夺去不便,愿在夫人家借宿一夜,明日早去。”莫氏允之。令与婢爱莲在下床睡一夜。后丘奶婆扒上莫夫人床上去奸之,谓之曰:“我是广东珠客,见夫人美貌,故假妆奶婆借宿。今日之事,乃前世宿缘也。”莫夫人以夫去久,心亦喜此,遂乐因承。自此以后,时时往来与之奸宿,惟爱莲知之。过半载后,张英升知府回家,接妻小同赴任。一日昼寝,见床顶上有一块唾干,问夫人曰:“此床与谁人睡?”夫人曰:“我床安有他人睡?”张英曰:“何床上有块唾干?”夫人曰:“是我自唾的。”张英曰:“只有男子唾可自下而上,妇人安能唾得高处?且与你同此睡着,仰唾试之。”张英的唾得上去,夫人的唾不得。张英再三盘问,终不肯言。乃呼婢爱莲往鱼阁去问之,曰:“有甚男子在夫人床睡?你必知之。”爱莲被夫人所嘱,答曰:“没有。”张英曰:“有刀在此,你说则罪在夫人,不说便杀了你,丢在鱼浦中。”爱莲吃惊,乃曰:“有卖珠奶婆,这半年内常在我家来,与夫人同宿,这是严华寺中卖珠客人,假妆奶婆。惟我得知,他人皆不知也。”张英听知,便思害死其妻。又恐爱莲后有露言,乃推入池中浸死,以灭其口。本夜张英睡至二更,谓妻曰:“我睡不着要思些酒吃。”莫氏曰:“如此便叫婢去暖来。”张英曰:“半夜叫人暖酒,也被婢妾所议。你自去大中取些新红酒来,我只爱冷吃。”莫氏信之而起。张英潜蹑其后,见莫氏以杌子衬脚,向中取酒。即从后扶起双脚,推落酒中去,英复入房睡。有顷间,谅已浸死,故呼“夫人”不应,又呼婢曰:“夫人说他爱酒吃,自去取酒,何许多时不来,叫又不应,可去看之。”众婢起来,寻之不见,及照酒中,婢惊呼曰:“夫人浸死酒中矣。”张英故作慌张之状,揽衣而起,惊讶痛悼。次日,请莫氏之兄弟来看入殓,将金珠首饰、锦绣新服满棺收贮,因寄灵柩于严华寺。夜令二亲用家人去开棺,将金珠首饰锦绣新服尽数剥起。次曰,寺僧来报说夫人灵柩被贼开了,劫去衣财。张英故意大怒,同诸舅往看,见灵柩果开,衣财一空,乃抚棺大哭不已。再取些铜首饰及布衣服来敛之。因穷究寺中藏有外贼,以致开棺劫财。寺僧皆惊惧无措,尽来磕头曰:“小僧皆是出家人,衣钵足以度日,决不敢作盗贼之事。”张英曰:“你寺更有何人?”僧曰:“只有一广东珠客在此寄居。”英曰:“盗贼多是此辈。”即锁去送县,再补状曰:“状告为劫棺冤惨事:痛室莫氏,性淑命短,难舍至情。厚礼殡殓,珠冠一项,好玉三件,金银镯钿、锦绣新服,满棺收贮,灵柩寄寺。惯贼丘继修,开棺劫掠,剥去一空。死骨何罪,遭此荼毒。冤惨无伸,迫切上告。”倪知县准状,将继修严刑拷打一番,勒其供状。丘继修曰:“开棺劫财本不是我,但此乃前生冤债,甘愿一死。”即尽招承认。张英又以书与洪巡按,令其即决继修,以完此事,彼好赴任。洪巡按乃取丘继修案卷,夜间看之。忽阴风飒飒,不寒而栗。洪院自忖曰:“莫非丘犯此事有冤乎?倘有冤,吾不为张友而屈杀人也。”反覆看了数次,不觉打困。即梦见丫头曰:“小婢无辜,白昼横推鱼沼死;夫人养汉,清宵打落酒中。”洪察院即诘之曰:“你何以死?”醒来乃是一梦。自忖曰:“此梦甚怪,但小婢、夫人与开棺事无干,只此棺乃莫夫人的。明日县看何如,或有别状告杀婢事,未可知也。”次日吊丘继修审曰:“你开棺必有伙伴,可报来。”继修曰:“开棺事,死也不是我,若因此事死,亦是前生注定,死亦甘心。”洪院思昨夜所梦夫人酒亡之骈句,只等闲问之曰:“此莫夫人因何身亡?”继修曰:“闻得夜间在酒中浸死。”洪院惊异与梦中话相合。但“夫人养汉”句未明,乃问之曰:“我访得此夫人因养汉被张英知,推入酒浸死。今要杀你甚急,莫非是与你有奸乎?”继修曰:“此事并无人知,惟小婢爱莲知之。闻前日爱莲在鱼池浸死,夫人又已死,我谓必无人知矣,故为夫人隐讳。岂知夫人因此而死,必小婢露言,而张英杀之灭口也。”洪院闻得全与梦骈句相符,知是爱莲无故屈死,故阴灵来告。少顷,张英来相辞,要去赴任。洪院写梦中骈句,递与张英看。英接读之曰:“小婢无辜,白昼横推鱼沼死;夫人养汉,清宵打落酒中。”不觉失色。洪院曰:“你闺门不肃,一当去官;无故杀婢,二当去官,开棺赖人,三当去官。更赴任何为?”张英跪曰:“此事并无人知,望大人遮庇。”洪院曰:“你自干事,人岂能知?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不是鬼告我,我岂能知?你夫人失节该死,丘继修奸命妇该死,只爱莲不该死。若不淹死爱莲,则无冤魂来告,你官亦有做,丑声亦不露出。继修自合就死,岂不全美乎?”说得张英羞脸无言。洪院判曰:“审得丘继修贩珠贾客,萧寺寓居。见莫夫人之容。风生巧计,妆丘奶婆,以去云酿奸情。色胆如天,敢犯王家之命妇;心狂若醉,妾希相府之好逑。恶已贯盈,诛不容逭。张英察出,因床顶之唾干;爱莲报来,知半年之野合。番思灭丑,推落侍婢于池中;更欲诛奸,断送夫人于酒底。丫鬟沦没,足为胆寒;淫妇风流,真成骨醉。故移柩而入寺,自开棺以赖人。彼已实有奸,淫自足致死,何用诬之盗贼,岂有加刑!莫氏私通,不正家岂能正官;爱莲屈死,罔恤幼焉能恤民!须候请裁,暂停赴任。”是秋将继修斩首。后劾官本中,首劾张英之事。部议以英治家不正,罢职不叙。此公案,在洪院折张英数语,尽已详明,只是不合无故杀侍婢,故致冤魂自出,而洪院卒以此劾之,不为少讳,具有直臣风烈哉!

吴推府判谋故侄命

铜陵县周孟桂,状告为奸杀大冤事:“恶弟孟槐,禽犊邪行。淫秽房帏,调奸侄妇至稔。恐侄寿春闯知,乘伊虐疾,串通医人李志洪毒死。少年冤毙,闻者心酸。骨肉相残,天理灭绝。乞天法究,存殁感恩。上告。”其寿春明系孟桂毒死,及嫁罪于孟槐。故族长周锡等会通族十八人明首出曰:“连名状为辨冤正法事:秦桧杀岳飞,万世罪人;文王泽枯骨,千古仁政。族孟桂兄弟,寇仇操戈入室。先年与幼弟孟格争财不和,密谋毒死。今又虎吞幼产,药死格子寿春,反陷孟槐抵罪。夫孟槐既抚其孤,安有杀孤之理。孟桂既杀其父,必有杀子之心。三代两父子,俱各埋冤;一族百妇男,谁不嚼口!况今田地悉归伊籍,家财罄入伊囊。黑夜冤鬼号天,白昼怨声载道。爷乃今日之文王,桂系昔年之秦桧。恳分别淑慝,扶苦助强。连名上首。”吴推府审云:“周孟桂与幼弟孟格争财,骨肉冰炭。用药毒死,为谋诡秘,室人第疑之而已。今又毒杀格子寿春,则谋端败露矣。反捏季弟孟槐,与寿春妻通奸,串医李志洪毒死。此笼络一家,一举两利之计也。既又遗计嘱男日勋,糍稞毒丸。复害寿春子中秋。揣其意,盖欲剪草除根耳。幸中秋弗食,误中其婢。此天意攸存,不绝苦人之后也。夫孟桂既毒父矣,胡为而又杀其子?杀子甚矣,又胡为而欲害其孙?据此残忍,非惟人道所无,虽螫蛇猛兽亦未有如此之烈者也。拟以大辟,安所辞哉!其子日勋仍以同谋律取供。”

夏侯判打死弟命

万年县陈仲,进状告为磊债杀弟事:“土豪沈机,家财累万,行止盖都,力举四百余斤,自号小霸王。弟因借债十两不服磊算,触犯虎怒,喝仆周蛮乱棍、乱石丛打,立时气绝。即今死者衔冤,兄弟分开手足,妻子剖断肝肠,极大冤枉。望光哀告。”沈机诉曰:“状诉为烛冤豁命事:陈仲升惯贼害民,一乡大蠹。初一夜潜入室中,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即行打死。岂应刁恶仲进捏里磊债杀命,诳告诬陷。切思人命罪重。岂敢轻犯!身止黑夜杀贼,未曾白昼殴人。乞恩详情超豁。上诉。”夏侯审云:“沈机以万金土豪,所为不轨。盖罄南山竹而书罪无穷,决东海波而洗恶不尽者。今因磊债叠利,殴死陈仲升,乃反以仲升夤夜入室盗偷,指贱打死。此小人饰非之辞也。但人心不昧,乡有公评。乡党里地俱称:‘白昼打死。’白昼岂行窃之时乎?人命重情,合拟大辟抵罪。”

冯侯判打死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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