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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工政二河防一(3)

賈讓治河論二

夏駰

自禹貢而後。言治河者。始於賈讓之三策。然即讓之言。有不能概行於讓之時者。何也。地形水勢。隨處不同。讓所言乃據黎陽東郡百里間之情形而言。使移而行之徐兗中州之境。則已有大謬不然也。而況欲舉千百年以前之論。而行之於千百年以後之河道。則亦天下之愚人而已矣。夫治河以衛民也。徙民非細事也。在上世土滿人稀。故殷避河患。至五遷其國都。而不以為難。後世人民稠庶。今自開歸以至徐邳而下。皆通邑大都。萬無可徙之理。漢時黃河。從黎陽東郡間北流入海。其地東薄金堤。西逼大山。惟此二邑之中。百餘里間。為必經之地。而其民貪其近河沃饒。競作室廬。居住其間。又近山多石。互為石堤。更相抵逼。束河於其中。所謂百里之內再西三東者是也。夫河自砥柱以來。其勢方澎湃而思逞。而咽喉之路。頓值迫束如此。是以抑於北。則潰而南。瓠子一決而汎郡十六。注鉅野。通淮泗。東郡一決而灌四郡三十二縣。居地十五萬頃。凡西漢二百年間。河患大抵皆在此二邑間。雖使大禹復出於此時。亦未有不徙民而放河北流者。安得不以為上策哉。況所謂當水衝者。亦不過金隄左右及環內黃隄與東郡白馬故大隄之居民戶。多不過以千數計耳。豈若今日一大村落鎮市。動以萬計乎。今不察時勢。動言賈讓上策在徙冀州之民。考西漢冀州。該今直隸山西二地。其民當不下數千萬戶。使讓果欲徙其民。不知處斯民於何地。且山西處太行之右。與河全不相涉。不知讓亦何事而欲盡徙之。而讓乃以為上策。且千百年以來。亦遂無有非之者。何也。今人亦但順讀其書。曰其上策當徙冀州之民。而忘其下猶有當水衝者之語故也。且即計有當水衝者一言而忘。其但即濬滑二邑曲防居住之民故也。請得而斷之曰。賈讓徙民。在西漢之時。在黎陽東郡之地。真上策也。若時非西漢。地非黎陽東郡。豈特非上策。是為無策。至若隄防者。治河之要務。自西漢以迨元明。治河之臣。未有不用隄防而能導河使行者。近代潘季馴最稱治河能臣。而其終身所守。惟是築隄以束水。束水以刷沙二語耳。而今之空談局外者。輒曰此賈讓所謂下策也。夫使讓誠以築隄為下策。則前不當云據堅地作石隄矣。使讓誠以築隄為下策。則必用疏用浚。又不當云為渠并穿地。但為東方一隄北行三百餘里入漳水矣。詳讓所言。則其築隄以束水之旨。實與季馴同也。隄防之言。乃大概之言。施之得其當。則為束水以導河。施之失其當。則為壅水以遏河。齊作隄以遏河。令入海而自利。此曲防之隄也。趙魏作隄以遏河。此防患之隄也。皆非以束水導河也。今若不問隄防之是與非。而但以隄防為是。則是葵邱之載書可無成。而白圭之功果愈於禹也。若但以隄防為非。則是太原岳陽可無防。而九澤可無陂也。今黃河自滎水而東。水長高於地。開封河南。且高於內者丈餘。掘地既不能。築隄又以為下策而不事事。汎漫無束之河。何從而入海哉。西漢之世。文辭樸略。不甚分疏。使人意會。今人亦但順讀其書。曰繕完故隄。增卑培薄。勞費無已。數逢其患。此最下策。而忘其所謂故隄者。乃即百里之間再西三東濬滑二邑之民曲防渴水之隄也。亦請得而斷之曰。濬滑二邑百里之間再西三東之故隄。真下策。而讓所議起淇口至漳外石隄三百里故河入海之隄。真上策也。若其中策。多開漕渠。張水門。旱開東方溉冀州。澇開西方放河流。潘季馴雖嘗辨之。然距今千七百年。其地形既不知何如。其河流清濁可溉與否。即季馴所言。已自有前後不同者。不敢妄為論也。

此二篇亦見靳文襄治河書但彼尚有第三篇耳然其第三篇乃力駁賈讓之謬與此二篇平心之論正相反竊疑惟第三篇出文襄之手及後見徵君此文而并刻之未審其說之不盡符也故仍各還本人以存其真

禹貢錐指論河

胡渭

禹釃二渠。自黎陽宿胥口始。一北流為大河。一東流為漯川。周定王五年。河徙自宿胥口。東行漯川。其大河故瀆。則至長壽津。與漯別行。而東北入海。其經流自宿胥口徙流至成平。合漳水復歸禹河舊。至章武入海。今直隸靜海天津漢武帝元光三年。河決濮陽瓠子。則東南注鉅野。通淮泗。而北瀆之流微。漯川之水涸。及武帝塞宣防。導河北行二渠。則正流全歸北瀆。餘波仍為漯川。此自定王五年至西漢末。河所行之地也。成帝建始四年。河平三年。兩決。皆從平原至濟南千乘入海。河勢駸駸向東。至王莽始建國三年。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而北瀆遂空。直至後漢明帝永平十二年。詔曰。自汴渠決敗六十餘歲。河自平帝之世。行汴渠東南入淮。亦行濟瀆東北入海。與後世南北清河之分派幾相類。歲月逾甚。滎陽以下。正流漸微。至後漢永平。則莽時館陶決口。亦必淤淺。故王景治河修渠築隄。自滎陽東至千乘海口千餘里。河汴分流。遂從漯川導河至東武陽。始合王莽故道。此東漢以後。大河之所行也。武帝雄才大略。使欲盡復禹河故道。當亦無難。而難于討論。僅執北瀆為禹河。及哀平之世。人始有知禹河之所經者。賈讓請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王橫請徙河緣西山足。乘高地而東北入海。意皆欲復禹河故道。而國祚阽危。事不可為矣。永平上距平帝時僅六十餘歲。故道豈遽湮滅。而王景治河。惟從事汴濟。當時所急在運道。就其利便者為之。不暇遠圖耳。史稱景鑿山阜。截溝。防遏衝要。疏決壅滯。十里立一水門。費以百億計。計力之充裕若是。向使講求禹河故道而復之。則河流歸北。汴濟不勞而治。功施到今。五代以降。潰溢橫決之禍。可以免矣。惜乎其不及此也。河雖徙自周定王時。而東光以下。至章武入海。猶是徒駭之故道。至王莽時。始改從千乘入海。而景遂因之。禹跡蕩然無存。君子于此有遺憾焉。

賈讓議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曰大漢方制萬里。豈與水爭咫尺之地。讓欲復禹河故道。故曰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此功一立。千載無患。非謂任河之所向。雖橫流失道。亦棄地予之也。李尋解光云。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關並云。河決曹衛之閒。南北不過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則其言稍涉孟浪矣。永平中議修汴渠。或以為河流入汴。幽冀蒙利。故十三年詔述其言曰。左隄彊則右隄傷。左右皆彊則下方傷。宜任水勢所之。使人隨高而處。公家息壅塞之費。百姓無陷溺之患。此即李尋解光關並之說也。宋神宗之所以語宰執者。意亦如此。愚謂斯言不善。用之則為害匪細。夫故道難復。而新河所行頗得地宜。兩崖完固。勢不能遠泛濫。如賈讓所云。西薄大山。東薄金隄者。任其所之可也。若平地橫流。則急宜修塞。使歸故道。苟任其所之。則兗豫青徐數州之地。皆為糜爛之區矣。所爭豈僅萬里中之咫尺而已哉。若田蚡利鄃邑之歲收。勸武帝勿塞。谷永黨于王氏。成帝時河決。言修政以應之。則災變自除。以陰為元成冢墓之計。此盤庚所謂聒聒起信險膚。胥動以浮言者也。

自王莽始建國三年。河徙由千乘入海。後五十歲。為漢明帝永平十三年。王景治河功成。歷晉唐五代。千年無恙。至宋景德而有橫隴之決。慶歷有商胡之決。河復北流。而漢唐之河遂癈。此又河之一大變也。考宋初河道。與唐五代略同。歐陽修所稱京東故道是也。景德元年。河決澶州橫隴埽。尋復修塞。景祐元年。又決橫隴。遂為大河之經流。自長清而下。始與京東故道合。迨慶歷八年。河又決澶州之商胡埽。而橫隴斷流。於是李仲昌議開六塔河。引歸橫隴故道。嘉祐元年。塞商胡北流。入六塔河。不能容。是夕復決。自後無復言橫隴者。而京東故道遂廢。于是二股河之議興。二股者。商胡決河之別派也。決河自魏至恩冀乾甯入海。二股自魏恩東至德滄入海。即唐馬頰河之故道。熙甯二年。開二股河以導東流。裁及六分而北流閉。河自其南東決。泛濫五州軍境。自是屢塞屢決。元豐四年。澶州小吳埽復大決。北注御河。詔東流已填淤不可復。自今更不修閉。元祐中。復議回河。久之不決。紹聖中卒行之。元符二年。河決內黃口。東流斷絕。紹大河水勢十分北流。其共力救護隄岸。是後不復開二股河矣。以今輿地言之。開州大名元城並屬直隸大名府冠縣館陶邱縣臨清並屬山東東昌府威縣清河並屬直隸廣平府夏津武城並屬東昌府棗強直隸真定府故城直隸河間府恩縣東昌府德州濟南府吳橋景州東光南皮交河滄州青縣靜海天津河間府諸州縣界中。皆宋時黃河北流之所經也。商胡決後二十歲。為神宗熙甯二年。導東流而北流閉。又十二歲為元豐四年。河復北流。哲宗紹聖初又閉。後數歲為元符二年。東流斷絕。河竟北流。自仁宗慶歷八年。下逮金章宗明昌五年。凡百有四十六歲。而河始南徙。

宋河東流為二股河。北流則行永濟渠清河入海。考宋時論北流之利者。如熙甯初提舉河渠王亞等。謂黃御河一帶。北行入獨流東砦。經乾甯軍滄州等界入海。其近大海口。闊六七百步。深八九丈。其更西。闊三四百步。深五六丈。其勢愈深。其流愈猛。天所以限契丹。議者欲再開二股。漸閉北流。此未觀黃河在界河內通流之利也。元豐四年。李立之言自決口相視河流。至乾甯軍。分入東西兩塘。次入界河。於劈地口入海。通流無阻。宜修立東西隄。從之。元祐初。有回河東流之議。范百祿等言。昨按行黃河獨流口至界河。又東至海口。熟觀形勢。各稱界河未經黃河行流以前。闊百五十步。深一丈不等。自黃河行流以後。今闊至五百四十步。次亦二三百步。深者三丈五尺。次亦二丈。乃知水就下行。疾則刮除成空而稍深。與漢張戎之論正合。自元豐四年。河出大吳埽。一向就下。漸入界河。兩岸日闊。連底成空。趨海之勢甚迅。雖遇汛漲非常。而大吳以上數百里。終無決溢之患。此乃下流深快之驗。竊謂本朝以來。未有大河安流合于禹跡如此之利便者也。紹聖初。復議回河。范祖禹言。今之河流方稍復大禹舊跡。入界河趨海。初無壅底。萬壑所聚。其來遠大。必無可塞之理。大觀二年。都水使者吳玠言。自元豐閒小吳口決。北流入御河。下合西山諸水。至清州獨流砦三叉口入海。雖深得保固形勝之策。而歲月浸久。侵犯塘堤。衝壞道路。齧損城砦。臣奉詔修治。禦捍漲溢。然築八尺之隄。當九河之尾。恐不能敵。乞逐旋增修。從之。此皆知北流之利者也。按今靜海縣。本宋清州地。縣境有界河。亦曰潮河。即易滹沱巨馬三水所會。合衛河入海。自塘濼既興。文安大城之水。多入白河。其行界河者。唯漳衛耳。獨流口在靜海縣北二十里。劈地口在縣東北。又東為三叉口。即宋時北流入海之處也。其後北流兼混入漳水。亦自兩行。至清池縣之合口。始會流入海。故徽宗即位。張商英議引大河。自古漳河浮瀆入海。欲導全河以入漳。而廢永濟之故道。浮瀆即浮水。在今滄州東南。水經注所謂浮水故瀆也。地勢東高西下。北流屢決。而西導全河入漳。尤合於禹跡。但河由界河趨獨流口入海。極其通利。而顧欲改從久淤之浮瀆。至鹽山縣界入海。殊為多事。商英亦非知水者也。

禹河本隨西山下東北去。西山即黎陽西山杜佑指為太行恒山去河太遠恐非賈讓請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者也。時不見用。而宋之北流。實行其道。河入海之路。宜近不宜遠。孫禁議決平原金隄。令入故篤馬河。行五百餘里入海是也。許商阻之。而宋之東流。卒由篤馬河入海。即商胡決口之別派也事當于理。雖為人所格。而天必從之。故事機之善。未有善于宋之東北二流者也。清河行漳水之南。王莽故瀆之北。去禹河最近。漳水故禹河欲復禹河舊跡。莫如導黃河入白溝。以人力為之其可也。而況商胡自決。北流通快。海口廣深。此誠千載一遇。誠能因禍為福。轉敗為功。於魏恩滄冀之境。寬立隄防。約攔水勢。疏其壅積。遏其衝要。則雖不及禹跡。猶可比王景所治之千年無患。而朝議紛紜。必欲回河使東。六塔既敗。二股復興。至元豐四年。河又北流。而神宗之意怠矣。哲宗即位。復議回河。大略謂河尾北向。恐入契丹之地。則其界踰河而南。彼必為橋梁。守以州郡。中國全失險阻。而蘇轍駁之。以為契丹之河。南注于海。地形北高。河無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勢無徙移。范百祿亦云。界河向去深闊。加以朝夕海潮。往來渲蕩。必無淺澱。河尾安得直注北界。亦足解其惑。已而紹聖諸臣。力主東流。借河事以伸其紹述之說。意不在河。更無足論。元符二年。河復決而北。地勢可知。而建中靖國初。猶有獻東流之議者。嗚呼。宋君臣論河者猶有可取。而治河則皆坐失機會。舌敝耳聾。不見成功。卒委其地于金源氏。而河益南徙。濬滑汲胙之間。化為平陸。豈不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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