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司机所猜测的那样,林白确实是个京剧演员。但林白刚进京剧团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个京剧演员,京剧演员那是后来才学习的,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个打单皮鼓的。不过可别小瞧打单皮鼓的。
林白的师父,也就是他的京剧启蒙老师刘刘堂清可对林白这个鼓手是赞许有加。刘老师是一位京剧老艺术家。当林白刚刚进入剧团担任鼓手的时候,刘老师就对林白说:“年轻人,可别小瞧这打鼓的,你的手里可握着乐队中的‘半壁江山’,就连我都得听你的,你可要悠着点啊,别把我这一把老骨头给累散了架了!”
林白从刘老师这一句话里听出了好几种寓意。其一,他觉得自己这个鼓手责任重大;其二,刘老师的诉苦可见京剧演员是多么辛苦的一种职业;其三,刘老师是一个幽默随和的老人。林白总结了这三条,也就是后来受到了刘老师的器重主要原因。
刘老师五十来岁,身材均匀,两个鼓鼓的太阳穴,一脸霸气,老爷子精神饱满,团里所有人都十分敬重。他走在团里的每个角落,都会听到不绝于耳的问地问候声,而接着就是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他走到哪里,快乐就随到哪里。刘老师经过的地方,经过的人,嘴角都挂着还未曾消去的微笑。
林白刚来团里不久就发现了这个现象,他就开始格外关注起这位老爷子。他经常会在团里收工后,会坐上一辆前来接它的黑色轿车离去,林白注意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发现黑色轿车里到底是什么人,反正不是这个凑巧喊一声就是那个碰倒了道具扰乱他的观察。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团里都没事,林白坐在门口自己练习乐器,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又出现了。这回,他看见了一位美丽的女孩扶着刘老师下了车,刘老师还推着女孩说:“我还结实着呢,你快回去吧,回去跟你妈说我到了,让她别操心了。”那位美丽的女孩随声说:“哎,好嘞,那我走了啊,爸,您自己小心点!”说完就开车走了。
林白就赶紧迎上去:“刘老师,今天不是没戏嘛,你怎么来了?”
“嗨,你你别提了,呆待在家里就得陪那老太太这儿兜那儿兜的,我听会儿戏都不能安生,还是团里舒服,戏也不会断,听着就舒服,我就想还是来这儿吧。”
林白点了点头笑着说:“呵呵,您太敬业了!我得好好向您学习。”
刘老师用手指点着林白说:“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啊,好好学习!”刘老师说着放下手,嗓子里哼哼的说地说:“好好学习!那好,我可告诉你,小鼓(单皮鼓又称小鼓)这玩意,可是整个京剧演奏中的头一位,它是群乐之首,处于指挥全剧的地位。小鼓演奏水平如何,关乎着整个戏曲的节奏,如果你出错或者节奏出现变化,演员可就乱了,你得先好好学学你当前的职责。”
林白急忙说:“是,我一定听您老人家的教诲!”
刘老师满意的地笑着大步流星的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哼哼着京剧。
林白在剧团的那些日子里,台上他听那些角儿在那尽情的演出,台下他看到了一张张疲惫的脸。
林白的专注让台下的演员们伸手赞赏,刘老师就跟其他人开玩笑说:“你们看,我说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好鼓手,你们也都听见了吧!”
有一位花旦老师孔老师说:“可惜他不会唱戏,要是能得了你老人家这一身真传,那他小子就可以千里走单骑喽!”
刘老师一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一个千里走单骑!我要让他号令千军,号令像你我这些只会卖弄嗓子的老夫老妪,老喽,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孔老师一边卸妆一边说:“刘老师,你舍得你的戏吗?唱了一辈子的戏说让你一下子放下你能放得下吗?”
刘老师这回可不笑了,他回头看了看林白,林白冲着刘老师恭敬的点头鞠躬,递给刘老师一杯热水。
“林白,我问你个事儿啊,你小子要跟我老老实实回答,要是敢骗我,我就让你滚蛋,从今往后我就不想见你了。”
林白被刘老师的这句话给问傻了,他不解地的看着刘老师又看了看花旦孔老师,“刘老师,我……我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您这是……”
孔老师抢过话说:“老刘,我说你别吓着人家小伙子,你这稀里古怪的脾气又上来了。”然后就冲着林白说:“林白,没事儿,你别担心,啥事儿也没有,我还不了解他啊,他说话老这样,一惊一乍的,怪邪乎的,整的跟别人犯了啥大错误似的。”
刘老师见孔老师说穿了自己的习惯,就乐呵呵的说地说:“年轻人嘛,我来试试他的心理素质咋样?”
林白这才缓了一口气,“刘老师,您到底要说什么啊?”
刘老师就把脸往下一沉,神秘兮兮的说地说:“你喜欢唱戏吗?”
这句话更让林白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后脑勺为难地的看着刘老师,刘老师就不耐烦地的又问:“喜欢不喜欢,直接说出来,一个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的,快说,一个俩字,一个三字,一共才五个字,还把你难成这样,那要是让你上了戏台,那么多词你可咋整。”刘老师说完就用他那双老道而又犀利的眼神看着林白,他等林白说两个字或者三个字的答案。
林白说了三个字,刘老师就走了,走的时候他连声都没发,头也没回,林白不知道这三个字到底哪里得罪了刘老师,林白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也没说错话啊,为什么刘老师会不理我了呢?”林白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他就关了化妆间的灯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他又碰上了刘老师,林白又恭恭敬敬的地向刘老师施礼,刘老师笑着说:“你这个年轻人啊……”说着话,刘老师摇了摇头端着一杯牛奶坐到原来的位置。林白打好了早餐就凑到刘老师旁边,刘老师嘿嘿的地笑了笑,林白试探着问:“刘老师,下一场戏您唱哪出啊?”
刘老师就好气的说地说:“干嘛干吗,你又不喜欢听,我干嘛干吗要说给你听啊?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嘛,着什么急啊你!”林白知道肯定还是为他昨晚的那三个字,他不仅觉得有些好笑,刘老师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耍起脾气了。不过,在林白看来,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好交往,他甚至比以前少了很多客套的礼节和问候。林白想笑,但是他没敢笑出来。
“刘老师,昨天您说的事儿要不让我想想?”林白的语气里有几分挑衅。
刘老师就像坐在弹簧上一样,噌的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他瞪着眼睛问林白:“小子,想想可就是喜欢的一半了,好,我给你时间,你小子给我想好了,要是还仨字儿,你小子真的给我要滚蛋了哈。”说完他哈哈大笑,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
林白看着刘老师,心情也格外的好。
“林白,好好吃啊,多吃点!”刘老师走的时候拍了拍林白的肩膀。
林白就觉得别扭,因为这次刘老师叫他的名字“林白”了。以往,刘老师都是叫‘年轻人’或者‘小伙子’的称谓,他来团里那么久了,他第一次听到这位稀里古怪的老艺术家叫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这是好事儿呢还是不好也不坏的事儿。
林白在练功房又碰上了刘老师,刘老师凑上前问:“你想好了?”
林白紧张的说地说:“不是不是,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刘老师挥了挥手:“去去去,哪有随便看的,要看你买票进戏园子看去。”
林白好笑地的走出了练功房,他一个人在团里瞎溜达。
“这孩子,让他学,他不学,他没事儿跑这儿瞎转悠。哼!”刘老师冷哼一声,但是还不放心地的往外看看,远处是林白无聊的身影。
还是原来那位花旦的老师孔老师搭茬说:“老刘啊,你这人说话就不能和气点儿啊,你说咱们这都多少年了,都了解你的脾气,可是人家林白刚来团里没多久,你说一说话就跟吃了洋炮一样,一个年轻人哪能受得了你这口气啊,我看也就是人家林白,要是换了别的年轻人我看真不行,没准跟你翻脸呢。”
“他跟我翻脸,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小年轻,说他两句还不乐意听啊,换了别人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是看得起他,他还跟我叫板,哼哼!”刘老师不依不饶的跟花旦老师较劲。
“唉,回去让你老伴儿好好开导开导你!”
刘老师见外面没有了林白的影子,丧气的说地说:“好了,不练了,我先回去了。”
孔老师有些不解地的看着刘老师的背影离去,随口说了句:“这个老家伙!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刘老师出了练功房就四处寻找林白,团里露天的地方反正是没有林白的影子,他就去了林白住的宿舍,他走进宿舍的时候故意装作镇定的样子咳嗽了几声,屋里并没有反应,他又咳嗽了几声,见屋里还是没有反应,“林白……”
就听屋里林白的回应:“哎——”
林白正在看书,估计是林白看书过于认真,没有听到刘老师的咳嗽,也许是林白觉得团里的人那么多,咳嗽几声很正常。
刘老师以为是刚才自己的那几句话真的伤害到了林白,他嘴上没说,但是他对花旦老师的那几句劝告还是比较在意。所以,他来找林白。他咳嗽的时候林白没有理会他,他就觉得肯定和刚才那几句话有关。为了排除林白心中的疑虑,他就笑嘻嘻的说地说:“林白,刘老师刚才是不是说话太直接了?你呢,也别太在意,我这人一辈子了,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逮谁说谁,以前在团里得罪过不少人,但是也交了不少人,你记住,我这糟老头子没坏心眼,我女儿总说我傻,呵呵……”
林白看着这位平时雷厉风行的老爷子似乎是道歉来的意思时,不仅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急忙给刘老师倒了一杯热水递上去说:“刘老师!”
“哎!”
林白就又装作认真的地问:“您老人家这是算给我赔礼道歉来的吗?”
刘老师被林白这一句话给问的瞠目结舌,还没等刘老师反应过来,林白机灵的就笑了,他这一笑,刘老师也笑了,“林白,你小子敢耍我!”
“刘老师,那天送您的就是您的女儿吧?”
“哪天送我,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不是看见你被一位漂亮的女孩送来的嘛,我当时就在门外,你忘记了?”
刘老师回忆了下忽然想起来了,便点头说:“想起来了!没错,那个就是我的女儿。”
“她也是唱戏的吗?”
刘老师警惕的抬头看着林白说:“问这么多干嘛干吗?查户口啊,别有用心吧你,我知道你还是个单身,关心女孩子的事儿都打听到我们家了啊?”
刘老师一席话,让林白觉得羞愧难当,他急忙转过身说:“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嘛,既然是您的家人,我就多问了几句,您老别在意!”
刘老师却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白,行了,这会咱俩扯平了,刚才你耍我一家伙,这会我耍你一家伙,你也别不好意思,回头我带你去我们家,让我女儿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林白心花怒放,一下子就转过身来,“真的啊?”
刘老师严肃的说地说:“假的!”
林白有丧气的说地说:“假的那还说?”
刘老师站起身来,走出门口又说:“我啥时候说过假话?!”
林白望着刘老师远去的背影,嘴里不由的得唱出了一连串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戏的戏词,他也不知道唱的是哪出戏,也不知道自己唱的好不好听。
晚上的时候,林白问候了父母,然后他又给妹妹打了个电话。这是他每天必须做的事儿,有时候忙的忘记了打电话,但是一有时间就会给他们拨个电话,一是问候下彼此的情况,一是报个平安。
他的电话刚挂了,手机又响了,他没来得及看就接了电话,电话里是刘老师的声音,“林白啊,我忘了件事儿,我把家里钥匙忘带了,钥匙就在你的桌子上,你瞅一眼看是不是?”
林白发现钥匙就在桌子上,“哎呀,刘老师,你最近怎么老忘记带东西啊,你等着啊,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哎呀,我这是真的老了啊,我下午从你那出来在公园里转悠了一圈,回到家,老伴儿也没在是女儿也没在,一打电话吧,她们去天津了,没钥匙,我也进不去家啊。”
“她们去天津没有告诉你吗?”
“说了说了,可是我给忘了这回事儿了,这样吧,你赶紧给我送过来,晚上咱爷俩喝点,家里有好酒呢,还是一个老朋友送的,我一直没舍得喝,听说喝了女儿红更亮嗓子。”林白应允了一声说:“好嘞,您老人家等着啊,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刘老师坐在小区里一边健身一边唱京剧,由于天刚刚黑,人也不多。有年轻人在那里谈情说爱,热情激吻,有老年人带着小宠物狗在那悠闲自在。刘老师旁若无人的唱着,林白从身后叫了一句:“刘老师!”
刘老师慢悠悠的地从健身器材上下来回过头说:“你小子终于来了,这大晚上的,还有点凉嗖嗖凉飕飕的,你再晚来一会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冻死鬼。”
林白知道晚上气候有些凉,出门的时候就顺手带了一件自己的外套,他给刘老师披上后说:“这刚进入春天,早晚都很凉,您别着凉,走吧,我送你上楼吧!”
刘老师侧头看着林白说:“一个老爷们,你小子还挺细心吗,这都能想到,不错,是个不错的男人,给你找个老婆,肯定疼老婆。”林白嘿嘿的地笑着,跟在刘老师身后。
刘老师又说:“你看看,那边那一对小年轻搂搂抱抱的,不像话!唉,现在社会进步了,这人也开放了,哪像我们那年代,要是这样,早被人家笑成肉饼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你管他们呢,他们爱咋地咋地。”
刘老师犹豫了一下就说:“林白,我不管他们咋地,我可不允许你这样啊,要亲要抱回自己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能干啊!”
“呵呵,我一定不会的,我回自己家。”
“可你小子还没个女朋友呢,跟谁啊?哈哈,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