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张六佬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被打了两个耳光。但这两个耳光把他给打清醒了,他想起自己所处之地,连忙据理辩解道:“我叫张六佬,真是镇子里卖肉的,你们要不信,可以去找街坊邻居打听打听。”
“卖肉的?一个卖肉的大半夜的不歇息,咋还会在茶庄外鬼鬼祟祟?信不信我让人把你身上的肉割下来喂狗。”陈十三像只发怒的狮子,“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押出去吊起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嘴硬。”
张六佬被吊起来后又挨了几皮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任凭他鬼哭狼嚎也无济于事。他当即狠下心骂道:“我还以为姓卢的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却是好坏不分、不辨是非的主儿,被匪人抢了女儿便拿我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发泄,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放六爷下来,六爷跟你们没完……”
卢次伦听了这番话,终于从房里出来,一夜之间,他衰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憔悴万分。他看着张六佬,无力地问:“十三,这人怎么回事呀?”
“叔,这人昨晚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偷听,我怀疑他是土匪的探子。”这个叫陈十三的是卢次伦的远房亲戚,不久前刚从广东过来投奔他,昨晚刚好去鹤峰县城送茶了,今早一回来知晓昨晚发生之事,便对张六佬大动肝火。
卢次伦看着一身是血的张六佬,无力地叹息了一声,便要离去。好不容易见到当家人的张六佬见状,忙不迭地喊道:“卢老爷,我不是土匪的探子,我是好人……”但是任凭他怎样为自己开脱都没用,身心疲惫的卢次伦不想多管,正待进门,却突然听他喊道:“我有办法救回大小姐!”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当然也包括卢次伦。他转身呆呆地盯着满身血污的张六佬,良久才道:“放他下来说话。”
“叔,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好人坏人,我看这小子八成就不是人。看他那熊样自身都难保,还能有办法救玉莲?”陈十三忙上前说道。卢次伦经他如此一说,倒真犹豫起来,眼神里也藏着一丝疑云。
张六佬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妄想能先留下命再说,却没想被陈十三三言两语便拆穿了,只好又夸口道:“卢老板,我张六佬虽然只是个杀猪的,没别的本事,但就是江湖朋友多,而且都还买账,您跟我说说令小姐到底被谁绑架了,兴许我能有办法救小姐回来。”
自从昨晚女儿被黑虎绑了去,卢次伦折腾了一宿也未能合眼。加上夫人整晚都在呼喊女儿的名字,真是急煞了他,但思考了一整夜,也未能想出个万全之策。他本想天亮后便去找镇长求救,可这会儿听了张六佬的话,忍不住问:“你真有办法救小女回来?”
张六佬是何等聪明之人,赶紧夸夸其谈道:“只要卢老板放我一条生路,我张六佬一定想尽办法救出小姐。”
“好,那我就暂且信了你,要是敢骗我,你这条命可还在我手里攥着。”卢次伦这话一出口,陈十三又在一边说:“叔,您还真信了这小子,我看他……”
“好了,别说了,放他下来,先救人要紧,我要跟他好好谈谈。”卢次伦甩着衣袖进了屋。陈十三无奈地放下张六佬,却警告他:“你小子千万别耍花样,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张六佬被松绑后,揉了揉酸软的手臂,得意地拍了拍手,道:“还不赶紧带我去见卢老板。”
卢次伦为了救回女儿,对张六佬倒还以礼相待。他缓缓向张六佬道来事情原委,然后再次问道:“你真有办法救小女回来?”
张六佬一听黑虎的名字,猛然想起好像在哪儿听见过。
卢次伦见他面有异色,便又问道:“张先生,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有个朋友跟我提起过这人,好像还跟他有点交情,说不定我那朋友能有办法救回小姐。”张六佬还没想到到底在哪儿听到过黑虎的名字,但此时为了骗过卢次伦,换取自由之身,只得暂时蒙混过关。
卢次伦大喜过望,忙许诺道:“张先生,只要你帮卢某救回小女,卢某答应再给你五千大洋。”
张六佬被惊得合不拢嘴,忙问:“您刚才说多少大洋?”
卢次伦举起一只手说:“五千大洋,只要你救出小女,卢某马上兑现。”
张六佬暗自忖度起来:虽然还没能想出办法,但要是真救回了人,五千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有了这笔钱,不仅能还赌债,剩下的银两还能够自己花销几年。想到这里,他忙拍着胸脯说:“我张六佬也是讲义气的人,在南北镇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答应您的事,就绝不会说话不算数。”
终于从泰和合脱身,张六佬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回到肉铺,可刚进门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然后被架住了双臂。
“谁呀,谁他妈……”他还没骂完就被掐住了脖子,瞪眼一看,原来是孙长贵。孙长贵冷笑道:“六爷,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区区一夜就又见面了。我早就说过,你能躲得了一时,可你能躲得了一世吗?”
张六佬看到孙长贵时,恍然间便想起了黑虎,确信自己从他口里听过黑虎的名字,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赶紧说:“孙、孙老板,快打住、快打住,我有个发财的大好机会……”他本想称呼孙长贵“孙子”,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孙老板”。
“发财的大好机会?”孙长贵眯缝着眼,“你一个杀猪的能有什么发财的好事儿?别是又想耍花样吧。这次要是放走了你,我以后在南北镇还如何立足?”
张六佬被人抓着双臂不能动弹,又被孙长贵掐着脖子,几乎快要窒息。孙长贵没收回欠债,还不想这么快就要他的命,于是慢慢地松开了手。
张六佬大口喘息着说:“孙老板,我欠你的赌债一定会尽快还,但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都这时候了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怕爷不敢弄死你是吧?”孙长贵虽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他说的发财的大好机会。张六佬看出了他的心思,忙不迭地凑上去讪笑道:“孙老板,我欠你两百大洋,如果做成这笔生意,一块儿给你一千大洋,如何?”
“一千大洋?你小子也真敢吹,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孙长贵张大嘴,好生吃惊地瞪着眼睛,这个数目对他来说太诱人了,所以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定了定神,又斜眼道,“你可别骗我。”
张六佬用力甩开架着他的男子,涎着脸,冲孙长贵说:“孙老板,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敢骗你。如果你不信,今儿这条命就交给你了,拿去吧。”
孙长贵想了想,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支走了两个手下,然后压低声音道:“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您不是说跟大崖山上的黑虎大当家是拜把子兄弟嘛,这笔生意就与他有关……”张六佬如此这般把话一说,孙长贵摸着后脑勺来回走了两步,面色为难地说:“这事儿可不小,我跟黑虎虽然交情不浅,但那个人不好招惹,要想从他手里要人——何况是个女人——难啦!”
张六佬一听这话,眼珠子一转,又道:“这样吧,孙老板,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给您两千大洋。”
孙长贵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喝问道:“你小子还跟我兜弯子,实话跟我说,姓卢的到底给了你多少?”
“三千大洋,真就三千大洋。您拿大头,事成之后我给您两千大洋,成吧?”张六佬这话说得实诚,孙长贵看他也不像撒谎,只好说:“这事儿虽然很有难度,但看在两千大洋的分儿上,我可以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卢老板的女儿落入黑虎手中,这会儿救回来恐怕也……”
张六佬听他如此一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忙道:“我只管救人,其他的事可管不着,也不想管。”
孙长贵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耍我,你小子以后最好永远从南北镇消失。”
“成,那咱们这就去大崖山?”
孙长贵冷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见黑虎,必须先送拜帖。若他想见你便可;若他不想见你,你自个儿送上门去,那叫什么,死路一条,有去无回。”
吴天泽被打伤了双腿,子弹刚刚取出,此刻正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呻吟。但是当卢次伦进来探望时,他强忍住痛,还询问卢次伦去见镇长的情况。
“好好歇息吧,先别想着这事儿了,我自会处理。”卢次伦言语之间充满了无奈和无力。吴天泽看出了他的难处,懊恼不已,哽咽道:“老爷,都怪我大意,要不然那些山匪休想得逞,小姐也不会……”
卢次伦叹息道:“这事儿不能全怪你,你尽力了,况且还挨了枪子儿,是我卢家欠你的。”
吴天泽失声痛哭,虽然伤口疼痛,心里却更加痛苦。想起被土匪绑走的小姐此时也不知在经受什么磨难,他又忍不住骂道:“老爷,您放心,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取了那些狗日的命来。”
“安心养伤吧,等伤好后再说,玉莲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卢次伦去找过镇长,但镇长手里的民团全是软柿子,一听是大崖山上的土匪,嘴上虽说想办法,其实是在推诿。再想到另一个办法,他更不知道把宝押在一个屠夫身上是不是明智之举,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只能听天由命了。
陈十三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大叫道:“叔,情况不妙啊!”
卢次伦一惊,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派人去查了那个杀猪佬,听人说那家伙是个赌徒,这会儿从您这儿捡了条命,估计已经逃命去了,哪里还会想着救人的事儿。”陈十三急匆匆地说完,卢次伦顿时就瘫了下去。躺在床上的吴天泽像触电了似的翻身坐起,惊问道:“是不是小姐没救了?”
陈十三见卢次伦失魂落魄的样子,万分焦急地说:“叔,玉莲还在土匪手里,您千万不能倒下,可得赶紧拿个主意才好。”卢次伦紧咬着牙关,心如刀绞。
此时,吴天泽突然挣扎着要下床,嘴里念着:“我要去救小姐,我要去救小姐……”
“你连路都走不了,还怎么去救小姐?”陈十三沉着脸,不快地质问道。吴天泽下床的时候触动了伤口,顿时痛得差点晕厥过去,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时,突然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他趴在地上,想起小姐的处境,又忍不住号啕大哭,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没用,没能保护小姐,让茶庄陷入危机。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茶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保安队长该负全责。”陈十三毫不留情的话语重重地刺伤了吴天泽,吴天泽的哭声更大了。
卢次伦睁开紧闭的双眼,不禁扼腕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