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车祸现场周围聚集起了三三两两的围观群众,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则对着车和当事人指指点点。欧阳雨龙也不在意,交代完事情之后,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却看见一个他认识的女人,在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说话。
欧阳雨龙的眼睛一亮,立刻朝着这个女人走去。女人很漂亮,穿着刚刚流行起来的白色连衣长裙,脚上穿着白皮鞋。欧阳雨龙知道,她很喜欢素净的白衣服,这让他更加确定这个女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朝着那个女人打了声招呼:“云月姐,这么巧啊!好久不见了。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大伯说你很忙,回不来。”
“是雨龙啊。”女人温婉地笑了笑,带着美丽的风韵,“你也知道我是老师嘛,当时正是学生邻近高考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得开呢。”
“没事儿,”欧阳雨龙温和地笑道,“我带了些礼物,外国货,都在大伯那里。云月姐什么时候有空回去,我给你介绍介绍。”见欧阳云月没有说话,欧阳雨龙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她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上。他微笑着看着这个衣着平凡的人,也不知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最后开口的时候,却是最最平常的一句:“请问这位是?”
“你好,我叫明崇亮。”明崇亮有些拘谨地伸出了手。
“啊,你好。”欧阳雨龙微笑着,然而却没有把手伸出来,“我叫欧阳雨龙。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句话问得实在是太歹毒了。欧阳雨龙的大名,整个清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跟他相提并论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此刻明崇亮的造型就已经让大家确定了他肯定不在那十指之数的行列之内,那么他无论怎么样也是比不过欧阳雨龙的,无论说还是不说,只能是自取其辱。
“我啊,”明崇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个下岗工人。”
欧阳雨龙立刻露出了一种类似宽恕或者怜悯的笑:“工人阶级好啊,根红苗正啊,像我这样的资本家,早几年都是要被人打倒的。”这下明崇亮硬挨也没办法了,欧阳雨龙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接话。见明崇亮不说话,欧阳雨龙立刻对着欧阳云月说:“云月姐,下班了吧,我请你吃顿饭吧。”
“不必了。”欧阳云月性格温和,但是人并不傻。欧阳雨龙话里的意思,她非常清楚。明崇亮被奚落了一番,她也很明白。此时的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看欧阳雨龙,说:“我一会儿和崇亮一起吃,约好了。”
欧阳雨龙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他万分尴尬地看了明崇亮一眼,眼里隐隐有些火气。不待他再说什么,欧阳云月便拉了拉明崇亮的袖子,二人转身离开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欧阳雨龙感到了一丝屈辱。自己多年来的心意始终朝欧阳云月表露着,可是始终没有被她接受。看着他们二人渐行渐远,欧阳雨龙沉默地转过了身。他脸上的蛤蟆镜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掩饰。
“老许,”看到自己的司机走了过来,欧阳雨龙叹了口气说,“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首长。”司机本能地站得笔直,见欧阳雨龙不说话,又改口说:“是,老板。”
“也好。你年纪不小了,从南边前线撤回来,这会儿也该有个家了。”欧阳雨龙的声音很平,有点怪异,“等你结婚,我给你一个月假,工资照付。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酒。”
“谢谢老板!”司机的身体站得笔直。
“车还能开吗?”欧阳雨龙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报告老板,还能。”司机立刻坐进了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行,你直接把车开回去,咱们不等他们拖车了。”欧阳雨龙挥了挥手,又拿出了大哥大。
晚上,谢师傅和陈建德正在巷口看人下棋,明崇亮一个人慢吞吞地走了回来。看见明崇亮回来,谢师傅立刻拦着了他:“小明小明,晚饭时候你干嘛去啦?”
“我……没干嘛,碰见市高中的欧阳老师了,一起吃了个饭。”明崇亮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这都几点了,”一听说和明崇亮一起吃饭的人,陈建德的表情有些暧昧,“是不是……”
“没有的事儿,”明崇亮摆了摆手,“不过一顿便饭,至于吗你。”
“好好好,没有的事儿。”陈建德也不争论,哈哈一笑,旋即又把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了喜糖,“崇亮,我要结婚了,下月三号。”
“恭喜恭喜。”明崇亮接过了喜糖,拱手朝陈建德道贺。之后他把糖攥在手里,慢悠悠地朝自己家走去。
“崇亮这是怎么了?”陈建德有些疑惑不解。谢师傅朝陈建德摆了摆手,嘴里很轻很低地叨念了一句:“下岗。”
“啊?”陈建德愣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他立刻拉着谢师傅,把他拽到一边,低声说:“谢师傅,怎么回事儿啊?崇亮可是他们厂的劳模啊,这些年他们厂的产品有一半是崇亮卖出去的呀!他们厂厂长没了不要紧,崇亮一走那肯定是要垮的呀!”
“你这个人话真多。”谢师傅拽了陈建德一下,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对陈建德说:“他们厂倒闭了,一个人都没分流出去。我听他说呀,他想下海。”
“那他怎么不跟我说呀!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啊!”陈建德尽管嘴上抱怨,但是心里还是很为明崇亮担忧。
“告诉你什么呀?”谢师傅埋怨道,“你下月三号结婚,告诉你这么一堆破事儿干嘛?随份子啊?你这人就是脑筋太直,以咱们三个的关系,他告诉我不就是告诉你吗?”
“那……”陈建德还有些不服气,可是细细一想却发现谢师傅是对的。这件事如果明崇亮当面告诉陈建德,难免让陈建德心里添堵。如果是假借谢师傅之口,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唉!”相顾无言,陈建德终于叹了口气,“这家伙就是死要强。不过他今天跟欧阳老师一起吃饭,回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你呀。”谢师傅摇了摇头,“他们厂是干嘛的?造纸的啊!欧阳老师是干嘛的?学校的啊!他和欧阳老师本来借着业务往来经常见面,你来我往的,难免就……可是他们厂今天倒闭了,以后还有机会了吗?这顿饭是什么呀?”
“不能吧!”陈建德眉头紧皱,“这也太……”
“可不是,”谢师傅叹了口气,“小陈,兜里还有多少钱?”
“我还有三十多块。”陈建德摸了摸口袋说。
“我还有二十八,够了。”谢师傅摸了摸兜,对着陈建德说,“我回去跟你嫂子说一声,今天晚点回去,咱们俩去看看哪儿有商店没关门,买点酒和吃的,到他那看看。”
“行。”陈建德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明崇亮的家。
“崇亮,开门呐!”陈建德站在大院里明崇亮家的门口,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明崇亮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脚上穿着拖鞋跑了出来,“诶哟,建德、谢师傅。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让我们进去!”陈建德手上拎着两瓶酒和几包不知是什么的吃的,谢师傅拎着些水果之类的东西。天都黑了,也不知这俩人是从哪儿买到的。
进来之后,二人也不提之前讨论的事情,只是天南地北地说些闲话。几杯酒下肚,气氛也有些火热起来了,陈建德就说:“崇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崇亮摇了摇头。饶是他平时销售产品应酬多多,酒桌上千杯不醉,此时也有几分微醺的意思了。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明崇亮此刻也是感慨良多,几杯酒下来,也有几分眼花耳热。明崇亮看着陈建德和谢师傅关切的表情,有些难过地说:“清溪我是呆不下去了,吃不成大锅饭了。不过我听说南方现在发展得好,如果去了,说不定能谋条生路。”
“别胡说。”谢师傅的酒盅磕了一下桌子,“就凭你卖东西的本事,到哪儿都有人抢着要!”
“抢什么呀,”明崇亮摇了摇头,“没门路全白扯。我也就是先从工人开始干,慢慢熬出头呗!”
“那……”陈建德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问题,“欧阳老师的事,你打算……”
“哈,”明崇亮冷笑了一声,灌了自己一杯,“欧阳老师,你知道什么人看上她了吗?欧阳雨龙!今天在街上……”
“好了。”谢师傅按了按明崇亮的手肘,说:“不要紧的,这世上女人多的是,犯不上。”
明崇亮不置可否,他摇了摇头说:“这世上啊,真就跟做梦似的,大起大落,多了去了。以后我要是有个孩子,不论男女,就起名叫明梦。”
“话可不能这么说。”陈建德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你好像过的挺难,可是你还有盼头。到南方好好打拼,以后又能成事了。到时候你什么都有了,也就知道兄弟我的苦心了。凡事总该有些盼头。我也想好了,以后我有孩子了,就起名叫陈盼盼。”
“难听。”谢师傅摇了摇头,“盼盼当小名还可以,不如叫陈希望。”
“陈希望也不太好。”明崇亮也跟着摇了摇头,“要我说把望字去掉,就叫陈希。”
“不错不错。”陈建德哈哈一笑,“如果都是男孩儿,那就是拜把子的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儿,那就是好姐俩。如果一男一女……”
“如果一男一女,那就不用介绍对象了。”谢师傅笑道,“到时候我证婚。”
“哈哈哈……”三人朗声大笑,举杯共饮,仿佛这世间的烦恼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