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怎么，就是想起曾经的事，突然睡不着了。”方氏徐徐地说道，“王爷，咱们成婚十年，也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吧？你忙，我又笨，时常说不到一起去……我小的时候，在家读书，学的都是持家之道，妇人四德，我妹子爱读那些外头传进来的闲书，整日在我耳朵里说什么似水流年，春情无限，我只当是她小孩子家不尊重。自我嫁了王爷以来，总想让王爷尊重，上侍奉婆母，下教导茂哥，一天也不曾懈怠过。”她一面说着，不禁地柔肠寸断，潸然泪下，“我的诗才也是平平，写不出来什么似水流年，春情无限，可是这阖府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我对王爷一片真心……”
陆宗沅将笔一放，眉头微拧，对方氏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方氏轻轻透口气，说道：“也没什么，我是又胡思乱想啦。”说完，上去替陆宗沅抚了抚衣襟上的褶子，便一步步慢慢往外头走了。
这一夜，府里众人都是一夜未眠，直到凌晨，方才有些睡意。寄柔在冰冷的寝帐里，将帘子一拉，遮住外头熹微的晨光，才闭上眼，就听外头望儿和人说话，她坐起身，问道：“是谁？”
话音未落，一个软热的小身子就扑了过来，茂哥两眼红肿着，赖在寄柔身上，委屈地说道：“柔姨，母亲说她不要我了，让我以后就跟着你。”
寄柔微讶，忽听外头一阵大呼小叫，望儿“哐”一声撞开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愣愣地瞪着寄柔。又看了看茂哥。
寄柔对她嘘了一下，用手捂住茂哥耳朵，才镇定地说道：“怎么了？”
“姑娘！王妃饮鸩自尽了！”望儿低声道。
寄柔蓦地起身，动作太急，扯得茂哥的小身子也跟着一个趔趄，她垂眸在茂哥那张懵懂的小脸上一看，终是不忍，把捂着他耳朵的手放下来，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说道：“茂哥乖，什么事也没有。你在柔姨的床上睡一觉。”遂掀开绫被，叫茂哥爬了进去，哄他睡着后，急急往方氏的殿内来了。
一进殿前的院子，只觉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般，丫头们惨白着脸，呜呜咽咽，只不敢放大了嗓门去哭。因方氏平日里为人温厚，下人们得知噩耗，倒是真心实意为她难过的居多。寄柔一路走来，也无人阻止，进了暖阁，一眼看见方氏穿裹整齐，从头到脚全套的王妃服饰，大红的袖衫映得脸上亮堂堂的，丝毫不见灰败之色。她这会就跟沉睡了似的，静静躺在床上。太妃和陆宗沅两个坐在椅上，脸色一个比一个冷峻。那张萧氏的庚帖，就被撂在陆宗沅的手边。大红烫金的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汀芷跪在地上，一边抹着泪，说道：“是有一个外头来的人，说是萧府的，因他们姑娘要嫁进来了，也不知道娘娘是什么脾气，叫我来讨个话，省的以后姑娘进门，不讨主母欢心……”一面说着，见太妃气得浑身乱颤，那副惊怒交加的神气，时刻都能昏过去似的。汀芷心里没底，上去一边摇着太妃的膝头，哀求道：“娘娘，你看在我割肉侍疾的份上，饶我一次吧……”
太妃转而看了陆宗沅一眼，颇有些不知所措。陆宗沅因一夜未睡，此刻面上是毫无血色，他攒眉道：“这件事也不定是萧泽做的。”然而他这个人自来多疑，早说了萧泽伪善，这样的事，又如何做不出来？便是去质问他，想必也问不出究竟来。向来智计满满的一个人，亲眼目睹了方氏的尸身，又想到她昨夜的异常，一时间，竟然心烦意乱，竟似惆怅旧欢如梦。
太妃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论如何，萧家这门亲是做不成了，免得日后茂哥对着萧氏这个继母，心生嫌隙。”
话音未落，听见“桄榔”一阵响，眼前碎瓷片四处飞溅，原来是被陆宗沅一时压抑不住怒气，把案上的几个茶盅花瓶全都扫到了地上，汀芷瑟缩了一下，偷眼觑去，见太妃只是叹气，陆宗沅一手扶着额头，看不清眼神，那两片菲薄无情的嘴唇，却是抿得紧紧的。
寄柔看到这里，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走到院里，忽觉脖子里一凉，抬眼看去，见满目的鹅毛飞扬，原来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大雪来。北风卷着雪花，打着急旋，把整个院子，都笼得如同阆苑仙境般。她把兜帽戴在头上，深深洗口气，便往外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