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肯·波德鲁先生:
我想,我应该写信向您表达我的感谢,感谢你在给你女儿的信中对我的赞扬。你不必担心我会离开。你说我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是这样理解的,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很感激你这样说,因为一些人觉得像我这种他们不清楚来历的人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我想说说我的事情。我出生在格拉斯哥,母亲结婚时抛弃了我。我五岁时被带到孤儿院。盼望着她能回来,但是她没有。后来我习惯了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也不错。十一岁时我参加一个项目来到加拿大,住在狄克松家,在他们的菜园里工作。该项目也包括上学,但是我没有真正学过什么。冬天,我在房子里为太太们工作,但是环境迫使我考虑离开。按当时的年龄,我长得够高够壮,因此找到了一个在私立疗养院护理老年人的工作。我不在乎这份工作,但是为了更多的报酬我又去了扫帚厂工作。老板维丽茨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经常来厂里视察工作,我们有点儿谈得来。那里的环境让我呼吸有困难,所以她说我应该去为她干活,于是我就去了。我和她在北部的哀鸠湖边一起生活了十二年。那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打理家里家外的一切事情,甚至开摩托艇和汽车。我学会了阅读,因为她的视力太弱了,她喜欢我给她朗读。她九十六岁时去世。你也许会说,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是怎样的生活啊,但是我很快乐。我们每顿饭都一起吃,后来一年半时间我都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她死后,她家人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收拾行李。她留给我一些钱,我想他们为此不快了。她想让我用来读书,但那意味着我要和小孩子一起上学。所以,当我看到麦考利先生登在《环球邮报》上的广告,我就来了。我需要工作来减轻对维丽茨太太的思念。我想我这么啰嗦我的故事让你够烦的了,但是你会松一口气了,因为我已经说完了。谢谢你的赞扬以及带我去集市。我不喜欢坐车或吃那些东西,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被人接纳。
你的朋友,乔安娜·帕里
伊迪丝以乞求的语气和苦恼不堪的表情大声读着乔安娜的信。
“我出生在格拉斯哥,母亲看了我一眼就抛弃了我—”
“别读了,”萨比莎说,“我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她怎么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的信加进去的?”
“她只是拿过去放进信封,在外面写地址姓名,因为她觉得我的字不够好。”
伊迪丝用了透明胶带才把信封的封盖粘牢,因为那里没有什么黏度了。“她爱上他了。”她说。
“噢,呸呸,”萨比莎说,摸着肚子,“不可能。老乔安娜。”
“他究竟说了她什么啦?”
“只是说我应该怎么尊敬她,如果她离开就太糟糕了,因为我们有她照料是很幸运的,他没有给我一个家,外祖父一个人也不能抚养一个女孩子之类的话。他说她是位淑女。他说他看得出来。”
“所以她就爱上了。”
信被用透明胶带封好,在伊迪丝那儿放了一夜,以免乔安娜发现信没有寄出去。她们第二天早上才拿去邮局。
“现在我们看他回信会写什么。等着瞧。”伊迪丝说。
好久没有回信。等信来了,又令人失望。她们在伊迪丝家把信拆开,里面没有给乔安娜的信。
亲爱的萨比莎:
今年圣诞节我手头不宽裕,连两美金都无法寄给你。但是我希望你身体健康,圣诞快乐,学习进步。我身体一直不太好,患了支气管炎,我每年冬天都会生病,不过圣诞节前我病得起不来还是第一次。你从地址上会看到我搬了新地方。公寓在闹市区,很多人来开派对。这是一家供膳寄宿处,很适合从来不善于买菜做饭的我。
圣诞节快乐。
爱你的爸爸
“可怜的乔安娜,”伊迪丝说,“她会伤心的。”
萨比莎说:“谁在乎呢?”
“除非我们来做。”伊迪丝说。
“什么?”
“给她回信。”
她们要打字,不然乔安娜会认出不是萨比莎爸爸的笔迹。打字不成问题。伊迪丝家有打字机,在前屋的牌桌上。她妈妈结婚前做文员,现在还有时帮人打印信件赚点钱,人们觉得这样打出的信看起来正规一些。妈妈教过伊迪丝简单的打字方法,希望将来有一天,伊迪丝也能做文员。
“亲爱的乔安娜,”萨比莎说,“很抱歉我不能爱上你,因为你脸上全是丑陋的斑点。”
“我是认真的。”伊迪丝说,“闭嘴。”
她打着字,“我很高兴收到你的信—”大声念着,停下来思考着,她的声音变得非常严肃和温柔。萨比莎趴在沙发上,咯咯地笑着。当她打开电视时,伊迪丝说:“拜—托,放那些狗屎我怎么能集中我的感—情呢?”
萨比莎和伊迪丝单独在一起时经常用“狗屎”、“婊子”和“老天爷”这样的粗话。
亲爱的乔安娜:
我很高兴收到你夹在萨比莎信里的信件并了解了你的生活。尽管维丽茨太太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你的生活一定是很悲哀和孤独的。你始终勤劳,从不抱怨,我想说我很钦佩你。我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从来没有真正地安定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里感到不安和孤单,仿佛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总是结识很多人和他们交谈,但是有时候我会自问:谁是我的朋友?这时我收到了你的信,你在结尾写着,你的朋友。我想,她真是这个意思吗?如果乔安娜愿意告诉我她是我的朋友,这该是一个多么好的圣诞礼物啊。也许你认为这样结束一封信是出于礼貌,那么你还不真正了解我。无论如何,圣诞快乐。
你的朋友,肯·波德鲁
信到了乔安娜手中。给萨比莎的信也是打字的,因为一封手写一封打字是不合常理的。这次她们省了力气,打开信封时非常小心,不会有暴露内情的透明胶带了。
“我们为什么不打印一个新的信封?如果信是打字的,信封不也应该打字吗?”萨比莎自以为聪明地说。
“因为新的信封是没有邮戳的。傻瓜。”
“要是她回信了怎么办呢?”
“我们会读的。”
“啊,如果她回信,直接寄给他呢?”
伊迪丝不想表现出她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不会的。她很狡猾。你也立即给他回信,让她觉得可以把信塞在你的信封里。”
“我讨厌写信。”
“写吧。这不会要你的命的。难道你不想看看她说些什么吗?”
亲爱的朋友:
你问我是否很了解你,足以做你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我认为我了解。我生活中只有过一个朋友,就是维丽茨太太,我很爱她,她对我也好,但是她已经去世了。她比我大得多,和年长者做朋友的问题就是他们会死去,会离开你。她太老了,有时甚至会叫错我的名字。尽管我并不介意。
我要告诉你一件怪事。你让摄影师在集市拍的照片,你和萨比莎,还有她的朋友伊迪丝和我的那张,我把它放大了,镶了镜框摆在客厅里。拍得不是很好,他肯定也没少向你收费,不过总比没有强。前天,我在掸灰时,想象我可以听见你对我说“你好”。“你好”,你说,我看着相片上你的脸,我想,啊,我一定是疯了。或者这是有信要来的信号。我只是闹着玩,并不相信那样的事。但是昨天就来了信。所以我很容易就成了你的朋友。我总是能找到办法忙个不停,但是找到一个真朋友可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你的朋友,乔安娜·帕里
当然,这封信不能直接放进信封。萨比莎的爸爸发现提到他没有写过的信会产生怀疑的。乔安娜的信被撕成碎片,冲下了伊迪丝家的马桶。
当来信说到旅店的事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那是夏天。萨比莎完全是凭运气碰到了那封信,因为她已经离开这里三个星期了,她住在辛科湖畔,姨妈罗克珊和姨父克拉克的别墅里。
萨比莎走进伊迪丝家的第一句话是:“哦喔哦喔,这里真臭。”
“哦喔哦喔”是她从表姐妹们那里学来的。
伊迪丝嗅着空气。“我什么都没有闻到。”
“跟你爸爸的店的气味相同,只是没那么严重。一定是他们的衣服和东西带回家来的。”
伊迪丝负责熏蒸汽和打开信封。从邮局回来的路上,萨比莎在面包房买了两块法式巧克力点心。她躺在沙发上吃着自己那份。
“就一封信。为了你,”伊迪丝说,“可怜的老乔安娜。当然他从来没有真正收到过她的信。”
“读我给听听,”萨比莎听天由命地说,“我满手都是黏糊糊的。”
伊迪丝一本正经地读,几乎都不停顿。
呵,萨比莎,我转运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不在布兰登,而是到了一个叫格丁尼亚的地方。我不再为以前的老板工作。我胸部的病让我这个冬天过得极为艰难,他们,我的老板们,认为我应该出来走动走动,即使有可能发展成肺炎。于是我们就争执起来,最后我们都决定该分道扬镳了。但是运气是个奇怪的东西,正在这时我拥有了一家旅店。要解释其中的原委太过复杂,如果你外祖父想知道,就告诉他一个欠了我钱的人没有现金还账,就把旅店抵给了我。这样我就从供膳寄宿处的一间卧室搬进了有十二间卧室的房子,原来连张床都没有,现在我有很多张床了。早上醒来知道自己成了老板真是太美妙了。我要装修房子,大量修缮,天气一转暖就开工。我需要雇人帮忙,以后还得雇个好厨师开餐饮间。那应该很受欢迎的,镇上还没有这个。希望你身体健康,学习进步,养成好习惯。
爱你的爸爸
萨比莎问:“你有咖啡吗?”
“速溶的,”伊迪丝说,“干吗?”
萨比莎说,别墅里人人都喝冰咖啡,非常迷恋。她也很喜欢。她起身在厨房乱折腾了一通,烧开水,把牛奶和冰块与咖啡搅拌在一起。“我们真的应该吃香草冰淇淋。”她说,“哦,我的老天呐,那不是很妙吗。你不想吃你的法式点心了?”
哦,老天呐。
“是的,想全部吃掉。”伊迪丝说。
萨比莎身上所有的改变仅发生在三个星期里—这段时间,伊迪丝一直在店铺里做工,因为她妈妈手术后在家里休养。萨比莎的皮肤是诱人的金棕色,头发剪短了,松软地围绕着脸庞。是表姐剪的,还给她烫了发。她穿着运动装,短裤剪成裙子的样子,前面有纽扣,肩膀上有蓝色褶边。她的身材丰满了一些,当她倾身去拿放在地上的冰咖啡时,露出光滑夺目的乳沟。
乳房。它们一定在她离开前就开始发育了,但是伊迪丝没有注意到。也许你有天早上醒来就有了这东西。或者不是。
不管它们是怎么来的,似乎都表明一种不劳而获而且绝对不公平的优势。
萨比莎总是谈论她的表姐妹们,还有别墅的生活。她会说:“听着,我得告诉你,这是个让人尖叫的—”接着她就慢慢讲述罗克珊姨妈和克拉克姨父吵架时说的话,玛丽·乔如何翻了车,以及没有驾照却开着斯坦的车(谁是斯坦?),把他们都带到汽车旅馆—让人尖叫的地方或故事的要点不知怎么从来都说不清楚。
不过,过了一阵儿,其他事情令人尖叫了。夏天的真正冒险。年龄大一些的女孩子们—包括萨比莎—睡在船屋的楼上。有时她们互相呵痒打闹—她们会合伙攻击一个人,搔她痒,直到她叫饶命,同意脱下睡衣让大家看她长没长阴毛。她们讲寄宿学校女生的故事,她们用梳子把儿,牙刷把儿干那事。哦喔哦喔。一次,几个表姐上演了一场真人秀—一个女孩趴到另一个身上,假装男孩,她们把腿缠在一起,呻吟,喘息,放肆胡闹。
克拉克姨父的姐姐和丈夫度蜜月来看望他们,有人看见他把手伸进她的泳衣里。
“他们真的彼此相爱,他们白天晚上都做爱。”萨比莎说,把垫子抱在胸前,“人们那样爱着的时候会情不自禁。”
一个表姐已经和一个男孩做过了。他是夏天来度假区花园帮忙的。他驾船带她出海,威胁说如果不答应他,就把她推到海里。所以那不是她的错。
“她不会游泳吗?”伊迪丝问。
萨比莎把垫子夹在大腿间。“噢噢,”她说,“感觉真好。”
伊迪丝了解萨比莎所感受到的所有令她快乐的痛苦,但是她震惊于有人会说出来。她自己被它们吓到了。几年前,她还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把毯子夹在腿间睡觉。妈妈发现了,告诉她说,她认识一个总是这么做的女孩子,最后不得不通过手术解决问题。
“他们曾经朝她泼冷水,但是没有治好,”她妈妈说,“所以要去动手术。”
不然她的器官会充血堵塞,她会死掉。
“停下来。”她对萨比莎说。但是萨比莎不顾一切地继续呻吟着说:“这不算什么。我们都这么做。你没有垫子吗?”
伊迪丝起身去厨房,把空的冰咖啡杯里倒满冷水。等她回来时,萨比莎无力地瘫在沙发上,笑着,垫子被甩到地上。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开玩笑?”
“我口渴了。”伊迪丝说。
“你刚喝了一大杯冰咖啡。”
“我想喝水。”
“不能和你开玩笑。”萨比莎坐起来,“如果你这么口渴,为什么不喝?”
她们闷闷不乐地坐着,直到萨比莎终于开口说话,以和解但有些失望的语气。“难道我们不给乔安娜再写封信了吗?我们给她写封情意绵绵的信吧。”
伊迪丝已经对写信失去了兴趣,但是她庆幸萨比莎还没有。尽管有辛科湖和乳房的事,想要控制萨比莎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叹息着,好像不情愿地掀掉打字机的罩子。
“我最亲爱的乔安娜—”萨比莎说。
“不行。那太恶心了。”
“她不会这么想。”
“她会的。”伊迪丝说。
她想知道是否应该告诉萨比莎关于器官充血的危险。她决定不说。一方面,那种信息来自妈妈警告她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信。它还不至于那么不可信,比如相信在房间里穿橡胶脚垫会损害视力的程度,但是无法预知—将来也许会。
另一方面—萨比莎会笑她。她会嘲笑那些警告—即使你告诉她法国巧克力点心会让她发胖,她都会笑。
“你上次的来信让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