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沢言这几天似乎心情不好,满脸愁云惨雾的样子。
之前我总小心翼翼想要洞察他的反应,试图求得他的原谅。
时间久了,就像养成了习惯,会不自觉地看他。
他撑着下巴坐在靠窗的地方,阳光笼罩在他周身,他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转动着水笔,萌生出想要安慰他的想法。
我心里挣扎着,一边想,他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更生气?一边又想,说不定他会原谅我呢?给予处在脆弱时候的人以安慰,应该是一件温柔而善意的事吧。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撕下一张纸斟酌着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他离我有一些距离,我只好觍着脸拜托同学帮我传过去。
他看到桌前的纸条愣了愣。
我心里劈波斩浪似的咚咚响个不停,紧张得不得了。
我看着他把纸条打开。
良久,他抬头望向我,眼神平静,却盛满笑意。
身旁的姿雁不解地靠过来问:“你写了什么,快说出来。为什么他这种表情,我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背德之意。我好害怕。”
我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眯着眼一副迷离的样子看着她:“你猜……”
实际上并非我故弄玄虚,那字条原本也没写什么感人肺腑的字句。
我只是把一直想要对那个男生说的话告诉了他。
我希望他不要再生我的气。
我感谢他在我最伤心的时候安慰了我。
我希望如果他不介意,我能作为朋友在他需要的时候同样安慰他。
似乎从一开始与沢言相遇起,不管我做什么,他虽然会生气、会难过,可最后还是会笑着回头。
他就像一把生锈的锁,很多钥匙想要打开他,但都因为他锈迹斑斑而放弃了,他们可能选了更顺手的那把,其实他是比任何锁都容易解开的,你只要待在他身边,然后摸摸他,他就会义无反顾地为你敞开心扉,哪怕会受伤,他也义无反顾,他比任何一把锁都顺手和勇敢。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抬头朝我笑的沢言,就像和你扁着嘴吵架一直重复再也不喜欢你、再也不和你玩的小朋友,可是只要你伸出手说,对不起,我们和好吧,他就会紧紧牵住你的手。
每每这样想起来,现在的沢言就变得更加珍贵起来,而以前那些痛苦也好,伤心也罢,都变得不再那样痛心了,没有比你回头就能看到爱人更幸福的事了。
即使他不开口说话,或者只能艰难地说短短几句,可比其他人任何一句都动人、都让我满足,爱情抛却了语言,剩下的是什么呢?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只要他在身边握握我的手,就胜过一切。
爱情没有语言的时候,可能会变得更脆弱,却更透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个字,一个眼神,他便来到我面前,他总知晓我心中所想。
即使我们知道会遇到许多困难。
生活不能总像电影里一样圆满,也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他们也许最后会和一个陌生人共同生活、老去。曾经的一切都磨灭了。但那又怎样呢?现在爱的人在身边就是最大的满足。我相信,沢言也相信,所以大概即使分开,人群里总能一眼认出对方。
3.2
我曾问过沢言他原谅我的原因。
他回答我时我们正在小道上散步,雨后的黄昏带着一股清新的湿意。
他低头打字。
我踩着脚下的影子。
一切都让人出奇地心安。
他告诉我,他生活的地方从不曾有人和他说过:“这是我的朋友。”在他的记忆里,很多时候是他自己一个人。小一点的时候小朋友不喜欢和他玩,有时候甚至嘲笑他。大一点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只要不接触就不用听到别人的讥讽。
这么多年,他快要习惯一个人了。
可是就在那天我告诉他,我们可以是朋友。
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可能你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改变了另一个人很多,说那句话的人兴许觉得微不足道,听的人却甘之若饴。
沢言有浓浓的眉、弯弯的眼睛,看你的时候眼波像是汪洋,生气的时候会发红,委屈的时候努力不看你,离开你的时候却不会回头。
杨冬也从不回头。
他说因为没有值得他回头的人。
沢言却告诉我他不回头是因为一回头就会舍不得。
我始终无法对他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或是苦痛感同身受。
就像生活中健康的人永远了解不到病人的痛苦,他们不仅受着身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担忧。我小姨做过一次中型手术,我记得当时她麻醉刚醒,她说:“疼,健康的时候完全体会不到这种疼有多疼。”
那么我们这些能够正常说话的人一定也无法体会沢言无声世界的恐惧吧,他们就像看到打开的门外的那束光,却拥抱不了。
我从不觉得身体不完美的人会变得不一样,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正常人,如果每个人都有翅膀,那么他们也有翅膀,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而已,他们有时候比常人飞得更远更高。
静下来看他们,会发现他们看起来是很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