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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确定了时墨驰的用意,她干脆将这一单暂时放到一边,专心做别的事。

风雨交错的坏天气总是更加容易令人困倦,接连喝了三杯咖啡姜侨安才总算撑到下班,正要去换衣服,经理室又打了通电话过来。

听到上司点名要自己同去应酬,姜侨安十分意外,以往这类饭局公司一直指派固定的几位年轻活泼善交际的女同事去暖场,她的酒量一般话又少,并不适合。

还没想出借口拒绝,穆因就发了条短信过来——呆会儿的饭局我也会去,正好一起回家,省得你做饭。

待明白过来这反常的安排是因为穆因,姜侨安只觉得自己片刻之前的猜疑实在可笑,便稍稍补了妆,坐上公司的车,与同事一道去了酒店。

因为用作抵押的珠宝的真实价值难以准确评估,银行贷款给珠宝公司时往往非常谨慎。珠宝公司又时常需要大笔资金周转,为了同穆因所在的银行打好关系,他们公司平素自然下足了功夫,与其往来颇多。

姜侨安一行特意早到了半个钟头以显示尊重,等待的间隙听到经理与一个她没见过的中年男人闲谈,姜侨安才知道雍时集团即将收购自己所在的这间公司。

“雍时?为什么。”因为太过诧异,她不顾失礼,破例插了句嘴。

经理心情正好,难得耐心地转头为她解释:“咱们的现任老总对这一行完全没兴趣,一直想转做酒店,前年刚从父亲那儿接手时就露出过这个想法,因为前任老总不同意加上一直没有寻到有实力收购又有兴趣的买家才搁置了下来。如今时总出了不错的价钱,他当然不会再犹豫。”

“我们时总最孝顺,听说他买下你们的公司是为了冠上他母亲的名字做为她五十岁生日的贺礼,以时夫人在你们珠宝设计界的地位,完全当得起。”原来这一位是时墨驰派来的代表。

同来的年轻女同事不失时机地应和:“哈哈,那就是说咱们公司要改名为瑞琪珠宝了?如果一早就知道杨设计师会成为咱们的幕后大boss,她没离开时我一定天天在她面前装勤奋。”

穆因他们进来的时候,姜侨安仍在走神,直到被身侧的女同事重重拍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要同其他人一道起身迎接。

聊了不到五分钟,经理就发现穆因并没有什么架子,便放下心来一边和他开玩笑联络感情,一边用眼神暗示姜侨安她们上前敬酒。

女同事立刻会意,走到穆因跟前由他开始围着桌子敬了一圈,气氛很快热了起来。

姜侨安同样躲不了,她刚倒了酒还没往穆因那儿走,就听到他说:“用茶代吧。”

同来的女同事当然不依,笑着打趣:“您不能因为我们姜设计师长得漂亮就这样差别对待吧?我可刚刚喝过一整圈。”

穆因也笑,伸手接过姜侨安手中的酒杯,将两杯一饮而尽:“不代就不代,这圈我替她喝,多大点事儿。”

众人一同起哄,问他是不是想追姜侨安,穆因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开车过来的,她要是不喝,回去时你们可以免掉帮我找代驾的麻烦。”

见几道目光同时扫来,姜侨安只好解释:“我们住的嗯……很近。”

“怎么不早说你们认识!”经理的语气带着三分责怪,眼神却比以往亲热了不止七分。

穆因今晚这一举动的用意姜侨安至此才终于恍然悟出——她曾随口向他抱怨经理不近人情,对下面的人时常苛责刁难。相处的这段时间穆因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姜侨安自然感激,她不惯和朋友在言语上客套,便斟满了一杯,遥遥地敬他。

酒场上哪里找得到不喝的借口,开了第一杯,旁人主动来敬时她也唯有照单全收,女同事早就替她也备了杯温水放在面前,待敬的人一走便可以佯装喝水将酒吐掉,因此这顿饭吃了快两个钟头姜侨安也不过是微醺,直到与穆因一同来的信贷部主任非要同她喝。

他已经醉了七八分,拉着姜侨安讲穆因如何被他们银行的一个小姑娘追到没处躲的笑话,姜侨安含着酒不好接话,只得全数咽下,咽得太急难免引起了一阵强烈的目眩。

坐下后她随手端起面前的水杯想以水解酒,喝掉半杯晕眩却不轻反重,这才想起水杯里掺入了大半的酒,穆因见状便说要走,众人自然顺势散席。

姜侨安正不适,一时没能立即起身,恍惚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嗬,这么热闹。”

见到时墨驰,经理和雍时派来的那个中年男人立刻起身让座,他摆了摆手,转而对穆因说:“我在隔壁吃饭,听说穆兄也在,才特地过来打个招呼。”

贷款的事情并不用时墨驰亲自出面同银行谈,他们之前虽然打过照面却也完全没有交集,穆因实在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看了眼姜侨安。

顺着穆因的目光,时墨驰这才看清伏在桌上的那一位是姜侨安,脸色变了几变后,他到底走过去问候:“姜小姐不舒服?”

姜侨安仰起脸看了他半晌,依稀以为是在梦里,便放心地将头靠了过去:“嗯,头很晕,墨驰,我们回去。”

在场的所有人中,最诧异不过的就是时墨驰,僵了一刻之后,他单手扶起她,放低了声音:“好,回去。”

穆因先是一怔,复又立即追了过去:“时兄那边不是还没散席?我和她住在一起,不必麻烦你。”

时墨驰停住脚步,回头问他:“住在一起?呵呵,这算什么关系?”

酒店大堂的温度比包间略低,姜侨安觉得冷,便往时墨驰的怀里缩了缩,穆因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气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淡:“我和她住在一起,时兄既然肯送她,一定不会介意顺道把我也送回去。”

时墨驰恍若未闻,脱下外套裹着怀中的人直接往外走,司机未料到他会提前离开,只得临时奔去停车场拿车。等候的间隙,姜侨安的醉意被冷风卷来的冷雨洗去了几分,看见那辆缓缓驶过来的并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时墨驰的银色加长车,她渐渐开始迷茫,待发现只有一步之遥的穆因,终于惊醒。

“上次是认错了车,别告诉我这次你连男朋友都认错。”感觉到怀中人清醒后的不安分,时墨驰说得咬牙切齿。

穆因终于赶上,他不清楚时墨驰的“认错”是指什么,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便毫不犹豫地拉过姜侨安:“即使我只是她的室友,但既然人是我叫出来的,我就得负责到底,你说是不是,她‘以前的’男朋友?”

出乎穆因的意料,时墨驰主动放开了扶着姜侨安的手,他甚至并未动怒,只反问:“你说你只是她的室友?”

虽然不想承认,穆因却也无法否认,见时墨驰并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便冲他客套地一笑,接过姜侨安的包,拉上她转身就走。

到底喝过许多酒,即使一丝醉意都无,穆因也不敢自己驾车,只好带着姜侨安去酒店的另一侧等代驾将车开过来。渐渐醒过来的她仍是走不太稳,下台阶的时候脚下忽然踩空,幸而穆因身手敏捷,侧身揽住了她的腰,离得太近两人都微微有些尴尬,穆因没有再放开手,却变了个姿势,礼节性地扶住姜侨安的后背——这一幕全数落到了时墨驰的眼里,虽然让他不快,却也终于确认,这两个人的确不过是室友,便没有再追上去。

来日方长,他想。

直到坐进车里,姜侨安才发现自己还披着件男士外套,她的头正昏,根本记不起它原本来自时墨驰,低声向坐在副驾驶的穆因道了句“谢谢”后就想立刻还给他,只是后座的空间太小,两手又不听使唤,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脱下来,便暂时作罢,将头靠在椅背上小憩。

穆因一路都在沉默地望着窗外,到了地下车库,下车付过小费给代驾又替姜侨安拉开了门,她已经侧躺在后座上睡熟了,他低声唤了几句,姜侨安全无反应,犹豫了片刻,穆因到底钻入车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了出来。

她抱起来很轻,简直瘦到令他不忍用力,束在脑后的马尾一下下地扫着他的脖子,电梯里实在太静,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便只余下他的心跳以及她轻不可闻的呼吸。说不出的滋味。

穆因一直将姜侨安抱到了她的卧室,同居一室以来这个套间他还是第一次进,将裹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随手丢下床,拉过驼绒毯替她盖上,把玄关的拖鞋摆到床下,调好了壁灯的明暗后他便迅速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他向来自诩坐怀不乱的君子,却有太多太多次忍不住地差点儿吻下去。

醒来的时候姜侨安只觉得头痛,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钟上的时间,还未到凌晨。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摇摇晃晃地下了床,从衣帽间取了浴袍后便去了有浴缸的客卫。

泡过半个钟头的热水,她终于彻底清醒,忆起有关时墨驰的零星片段,还以为是醉酒后的幻觉,直至回房时踩中地毯上的那件男士外套。

这件完全陌生的深咖色大衣上满是时墨驰的气息,虽然掺入了些许原本没有的烟草味。外侧的口袋里装着一盒尚未开启的烟,一枚打火机,一罐蓝莓味的薄荷糖以及一只她不认识的新钱夹,四年的时光实在太漫长,长到他随身的物品中早已没有一件是所她熟识的。

而很多很多年前,时墨驰身上的一切,小到哪怕一包纸巾,皆是由她亲手备下。

唯一不变的只有钱夹里的那张旧照片,二十一岁的她正是因为在凑巧捡到的钱夹里看到了这张时墨驰与他父母的合照,才开始倒追这位此前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学长。

知道姜侨安要告白,一整个寝室的女生都竭力劝她不要去犯傻,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号称万年冰山的时学长只楞了两秒就笑着答了个“好”。

慕名已久加上还钱包时一见钟情?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个借口到底有多荒谬,她对时墨驰存着太多愧疚,所以在一起的那两年才那样近乎讨好地加倍待他好。

往事几乎让人不能呼吸,她将钱夹放回外套,带上他的烟和火机,匆匆裹了条披肩走到露台透气。还未推开玻璃移门,姜侨安便被一道忽明忽暗的火光吓到差点惊叫,所幸穆因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

“怎么还没睡?”穆因拧开了屋檐下的两盏挂灯。

“你不也没睡,我从没有这么失态的醉过,真是丢脸,刚刚是你送我回来?”

他摁灭了指间的烟,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北方初冬的深夜极冷,她裹着厚重的羊绒披肩尚且瑟瑟发抖,穆因却只在衬衣外套了件烟灰色的薄马甲,他的心情似乎很差,少有的不愿意说话。

姜侨安找不到半点话题,便拆开手中的烟盒递了一根给他,浅笑着说:“反正我在你面前也丢够了脸,不差再抽根烟。”

穆因抢下了她手中所有的烟卷,和自己的一同丢到一边:“既然不怕在我这儿丢脸,倒不如把烦恼的事情说出来。”

酒精似乎有种让人渴望倾诉的魔力,她不过犹豫了半分钟便伸出了小手指:“那你得先答应替我保密,这些事情连穆嫣也不知道的。”

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和动作他从来都不曾在她的身上见过,笑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嘴角,忍不住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好。”

“这里太冷,去客厅吧,我煮壶解酒润肺的蜂蜜梨水一起喝。”

蜂蜜梨水正好倒满两杯,姜侨安蜷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缓缓地吹,她仍是不放心,直到完全暖和过来又再次确认:“你真的谁也不说?”

“……谁也不说。”

“时墨驰的继母杨瑞琪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和我爸离了婚,大约是五岁,她再也没有回来看我,我爸很快又娶了周颖柔,她的嫉妒心很重,不止丢掉了家里所有有关我妈妈的东西不准任何人提,我问起来的时候还说她已经死了。我连妈妈的名字也不记得,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直到在选修课的教室捡到时墨驰的钱包,里面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她顿了顿,弯了弯嘴角:“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隔了十五六年,我早就想不起她的样子,看到照片却一眼就认得出。”

诧异之余穆因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妈妈?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时墨驰的堂妹是我大堂嫂,我好像听她提起过,她伯母为了照顾好她堂哥,一直都没有再要孩子,虽然之前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却从来都没生过自己的孩子。”

姜侨安先是怔了怔又随即笑道:“这怎么会搞错。”

“你大概也听说过一点,我和周颖柔相处得一直不怎么好,从五六岁时她嫁过来到十五岁时离开家,几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期待妈妈回来带我离开,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再回来。所以在时墨驰的钱夹里看到她的照片后,我既想立刻去找她,又因为她之后再也没看过我暗暗地怨恨、偷偷地较着劲儿。于是我想,如果我是时墨驰的女朋友,相处得久了他一定会带我回家见他爸妈,那样我就可以装作并不知情的自然而然地和她相认。”

看了眼穆因的表情,姜侨安自嘲地反问:“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很过分是不是?当年我悄悄告诉穆嫣,她也不能理解,认为我不该动机不纯地利用时墨驰。可其实爱情这回事,那时的我是完全不信的,父母的离异、父亲和继母无止境的争吵,全让我以为只要努力地待时墨驰好,有没有所谓的真心喜欢都是一样,根本谈不上利不利用。”

“不过那两年刚刚毕业的时墨驰在跟雍戈一起闹独立,自己都不肯回家,更别说带着我回去。相处得久了,渐渐有了感情,我开始想,以后和墨驰结了婚,不管妈妈能不能立刻认出我,我们都会是一家人,我都可以叫她妈妈,那么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很圆满的结果。”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和周颖柔带着弟弟出游,途中出了意外,听闻他们的死讯时我不可抑止地抖了一整夜,我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个家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直至很多年后才明白,即使充满冷嘲热讽,那儿也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即使恨不得永不回去,我也希望它永远在那儿。”

“到父亲去世,我才知道他的公司早就已经频临破产,而在那之前,他从来都没对我提过家里的经济有困难,无论吃穿用度,在同龄人中我样样都算得上最好。家里的房产土地全部抵押了出去,银行拍卖之后,还欠了几百万的外债。最可笑的就是我的那两个伯伯,我爸爸因为婚姻上的荒唐和爷爷奶奶的关系一度很紧张,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和两个伯伯也渐渐断了来往,可他刚一出事他们就跳出来说我并不是姜家的人,没资格继承他们姜家的财产,连我是野种的理由都编得出。等到搞清楚我爸爸只留下了债务、没有任何遗产后才又一起消失。”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我父亲是车祸的主要责任方,除了公司的债务,还要赔一大笔钱给对方,那一段时间我的情绪几乎崩溃,所有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墨驰出面帮我打理,08年的雍时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和实力,最主要的业务就是出口,国外的金融危机自然会导致公司的资金链断裂,除了转让了一部分股份给雍戈、降为雍时的副总,他甚至连自己的车都卖给了欧阳炀,可还是不够,最后只好向家里求助。”

“他那个人特别要面子,不肯让父亲知道自己连帮女朋友的能力都没有,只偷偷地带着我去找了妈妈,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可是当着墨驰的面儿却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天才又背着他在私下里找了我。”

说到这儿,姜侨安突然停住,隔了许久许久才小声说:“见到她后我才明白,之前对未来的种种打算不过是场空欢喜,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求我离开时墨驰。”

“为什么?”穆因忍不住插话。

“她说时家的家风很严,这么多年她虽然表面光鲜,实际上却过得并不容易,而且时墨驰的父亲很忌讳提起我父亲,要是我们真的结婚,她会很难做人。”

“……”

“其实我如今也可以理解,谁都有自己的无奈,就像我当初没办法告诉时墨驰为什么非要和他分手。一直以来我都很渴望能拥有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可以和穆嫣一样,在天寒地冻的深冬,同家人一起围着暖暖的壁炉喝茶吃蛋糕聊天,但偏偏却在最无助的时候知道原来现实与想象差得这么远,失望、不平、怨怼、憎恶,那个时候的我整个人都被这些充满,完全看不到自己还拥有着那么好的一个人,甚至听到他说妈妈对他如何如何照顾,都十分嫉妒。”

“我妈用当初和我爸离婚时分到的钱帮我还清了欠款,剩下的三百万也全部给了我,让我离开时墨驰换座城市继续念书,小时候的回忆已经很模糊,可也依稀记得她待我有多好,我有我的骄傲,既无法接受自己被妈妈当成不应该出现的负累,也怪她不为我考虑。我想让她内疚,想让她着急,堵着气和墨驰说了分手后便干脆直接消失。”

“我离开时墨驰的原因除了自己就只有我妈知道,因为觉得太伤心太丢脸连跟穆嫣也没提过,时隔多年再回头看,当年的不平失望怨怼憎恶全都可以一笑了之,当时决然的心情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想得起来的唯有和他在一起时的种种温暖,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轻易的放了手不再争取了呢?大约是太年轻吧,以为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以为会遇到的人还那样那样多,时墨驰又怎么会等同于自己的幸福呢。”

“这几年我一直一个人生活,遇到许多人之后才明白自己过去关于感情的理解有多错,才知道我想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想接近妈妈,不是因为习惯和依赖,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家,只是因为他是时墨驰。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对不起他,其实和时墨驰分手,我最对不起的那个是自己,离开我这种自私愚蠢的人,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穆因也曾暗暗猜测过姜侨安和时墨驰间的恩怨纠葛,却没有料到事情的始末竟然这样曲折,她的眼眶并没有红,唇边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因此言语上的安慰不仅无力、更是多余。

穆因接过姜侨安手中的杯子替她重新续过了热水,又从橱柜里翻出了妹妹留下的那盒水果糖,拣了两粒粉色的加了进去。

姜侨安在一旁轻声笑:“我又不是不肯喝没有味道的水的穆嫣。”

穆因将杯子放到她的手里,转身去取衣架上的大衣:“晚饭没吃好,我知道有家店的夜宵特别出名,反正也睡不着,干脆一起去。”

姜侨安点头同意,随手用细皮筋将头发全数挽到脑后,换了条厚牛仔裤,连手机都未拿便踩上平底短靴和穆因一同走出了公寓。

只是一坐到餐厅的桌前,她就开始抱怨:“你怎么不早说是要来星级酒店?害我穿的这样不合时宜,我还以为就是去路边的小店吃馄饨喝粥。”

穆因扫了眼周围的华服美女,忍着笑低声赞美:“放心,她们全不如你漂亮。”

仍旧围着那件肥大披肩的姜侨安显然不信,不满地催促:“随便吃点赶快走。”

穆因自然依她,只替她点了盅椰汁官燕,自己吃鲍鱼粥,邻座的男人送了女伴大捧的郁金香,见姜侨安不住地侧头看,穆因便问:“你喜欢这种花?”

“不啊,我喜欢洋甘菊,她的胸针很美,我们这一行的职业病。”

姜侨安不肯多呆,这顿夜宵只吃了不到十五分钟,之前不觉得,吃过一碗粥后穆因反而更饿,此时已近凌晨两点,街边的小吃店关了一大半,零星开着的几家全都冷冷清清,唯有百余米之外的烧烤摊生意兴旺。

“有没有在路边吃过烧烤?”

姜侨安摇了摇头,过去她一直迁就口味清淡的时墨驰,在一起时养成的这些习惯分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

穆因虚揽她的后背:“走吧。”

他们点了一大堆肉串蔬菜,刷了厚厚一层油的羊肉和茄子被红通通的炭火烤得滋滋作响,姜侨安觉得十分新鲜,不顾烧得滚烫的铁条直接取下来吃,肉有些老,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

菜花和土豆不容易熟,穆因却非要和她抢,两个人比着吃了整整两大铁盘,清点过散落的铁条,姜侨安无比惊异:“你居然吃了这么多。”

穆因笑弯了眼:“你吃掉的一点都不比我少,怪不得你和我妹妹关系好,死都不肯承认自己贪吃这点简直一模一样。我知道很多不错的地方,下次再睡不着的时候带你去吃拔丝汤圆。”

烧烤摊上只有姜侨安不喝的啤酒,听说她口渴,穆因让她等在路灯下,自己去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买可乐。

夜里的风冷,姜侨安裹紧了披肩原地小跑着取暖,想起拔丝汤圆,心中突然腾起了小小的期待,独自生活的这些年,她早已忘记了什么是期待。

除了可乐,穆因还带了一个小型盆栽回来:“你不是喜欢洋甘菊,便利店的店主正好养了一盆,我和她商量了很久她才肯卖。”

姜侨安觉得感动,她知道穆因是想安慰自己,便没有告诉他这一盆其实是雏菊,只说:“我妈妈也喜欢这种花。”

“你回到这座城市难道是因为她,你们最近联系了吗?”穆因犹豫了一下,问得小心翼翼。

她沉默了片刻:“我打过几次电话,可是都没人听……时墨驰好像误会我是因为钱才和他分手,我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我离开前拿了妈妈三百万。”

“你还是很在乎他对你的看法?”

“完全无所谓当然是假话。算了……不讲这些了,你似乎也有心事?”

“没有。”

“骗人,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姜侨安得意地笑了笑。

穆因不由地一怔:“什么?”

“周婉怡是不是?”她学着穆嫣的语气,“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穆因松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分辨。

第二天一早穆因就出了趟门,三个钟头后他给姜侨安带来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

“侨安,杨瑞琪不可能是你的生母,她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你已经快满周岁,她的确从来都没有生过自己的孩子。”

姜侨安正用银色的拉线笔做法甲,听到这句话,手一偏,甲油全数染到了指腹上,她顾不上擦,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放到茶几上,几步就跑到穆因的面前,错愕不已地问:“你确定没弄错吗?”

穆因不忍看她的眼睛,从公文包的内层找出了张纸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吧。”

她从头至尾看了两遍,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我想去见我……她,可是电话总是没人听。”

“时拓进住的疗养院离这儿只有不到三百公里,立刻开车过去很快就能到。”

“好!”姜侨安先是脱口而出,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用电话联系比较好,时墨驰的爸爸生病了,她忙着照顾或许脱不开身,这样冒然过去不太礼貌,会打扰到她。我之前留过言,等她……方便了想回了总会打过来的,我不想变成别人的困扰。”

穆因一直都知道,骄傲倔强和敏感脆弱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他没有拆穿,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到底还是落了下去,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等下要去一个同事家吃饭,你也一起去?做饭多麻烦。”

“不用,昨晚睡的不好,我想回房补觉。”

穆因没再勉强,换过衣服就开门出去——心烦意乱的时候往往独处比较好。

踟蹰了一阵,姜侨安又拨了一次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仍是无人接听。

在客厅呆坐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觉得困倦,便回房午睡。

朦朦胧胧正要睡着,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一下子就清醒,马上拿起来看,见到显示屏上的那串号码,却迟迟按不下接听——原来隔了那么多年,时墨驰的私人手机号码居然依旧没变。

电话只响了七声就再无动静,看了眼椅背上的那件男士外套,姜侨安轻轻叹了口气,肿怔了片刻,再次缩回了被子。

翻来覆去了许久却再无困意,她只觉得头昏脑胀,胃里泛酸,用手背碰了碰额头又往手心哈了口气,才断定自己正发着低烧,起身去照镜子,许是最近熬夜次数太多,除了脸色难看、额头上更史无前例地冒了颗痘痘,一杯温水喝下去,胃里的不适不止没有缓解更平添了干呕。

她一面换衣服一面淘米煮粥,放入作料盖上锅盖正准备去楼下买药,穆因又打了通电话过来,问要不要从外头带食物给她。

姜侨安只说自己吃过了便匆匆挂上了电话,从小到大无论对谁,她皆不愿露出狼狈病弱的可怜模样。

放下电话披上大衣一打开大门,姜侨安就愣在了原地——门外竟然立着时墨驰。

时墨驰显然没有料到门会突然被打开,却只尴尬了一秒就镇静了下来,语气轻松地问:“姜小姐要出去?我来取外套,正要敲门。”

姜侨安假装没有看到满地的烟蒂与烟灰,正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来,时墨驰就已经越过她坐到了沙发上。

她给他倒了杯水,回身去卧室取了大衣递过去。

时墨驰随手将大衣放到一边,扫了眼两间卧室,一派闲适地靠在沙发上问:“你男朋友呢?”

姜侨安并不坐,摆出送客的架势:“他去朋友家吃饭,我也有事要立刻出去。”

时墨驰无声地笑了笑:“穆因是你的男朋友还是室友?”

“这不关你的事儿。”姜侨安不记得醉酒后的事儿,穆因更是再没和她提,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只好答得模棱两可。

“这为什么不关我的事儿,作为曾经的受骗者,自然要关心一下有没有后来人受骗。”

“……我以为像时副总这样的人物全都日理万机,没想到您会清闲至此。”

时墨驰平日里小气,心情好的时候却从不计较这样的讽刺:“撒谎就那么有意思?姓穆的那小子要是你的男朋友你们为什么分房睡。”

“撒谎没意思,骗你是为了我自己,你也知道我一向懒得和人废话,告诉你我还单身,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做当年的蠢事。”姜侨安垂下眼睛答得不动声色。

最初与时墨驰提分手时,他自然不肯答应,并不信她只是忽然厌倦了自己,把所有的可能都怀疑了一遍后,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追她已久的男生身上——为了躲开他,她临时决定报考一所南方学校,那个男生恰巧来自那座城市,她只通过电话咨询过几次,没想到会被时墨驰误会,大闹了一场后差点毁掉人家的前途。

时墨驰听完这句,冷眼看了她数秒才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姜侨安,你想太多了,今时今日,就你这种我还真看不上。”

见时墨驰拿上外套摔门出去,她反倒轻松了几分——分手了再做朋友,这句话在他们俩身上绝不可能发生,隔了四年,物是人非,他又已经另得佳人,带着对她的憎恶老死不相往来直至忘却总好过断断续续地继续纠葛。

于他,太不公平;于自己,承受不起。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墨驰再没找过姜侨安,他订做的皇冠被她以不擅长为借口转给了其他同事,这一单油水既多客户又是未来老总,同事自然十分乐意,待她更是真心了不少。

换过设计师后,皇冠的款式极快得到了时副总秘书的认可,第一时间进厂制作,姜侨安明白,自己大概再也不会遇到时墨驰,以他那种骄傲到自负的性格,能在被迫分手四年之后主动找上自己,已经是意料不到的奇迹。

工作渐渐上了轨道,一切都很好,只是杨瑞琪仍旧联系不上,其实姜侨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急着找她,是与不是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她对自己说,就当作是为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杨瑞琪生日的前三天,雍时正式接手了姜侨安所在的公司,雍时此前没有涉足过珠宝业,因此并没有在公司的人事上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变,对姜侨安这种普通员工来说,更不过就是换了个名字。

杨瑞琪的生日当天雍时集团要举办庆祝瑞琪珠宝揭牌的大型酒会,作为公司的一员,姜侨安自然也要携伴参加,她既没有男伴又不想凑这种热闹,便提前请了事假。

她本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自然很快被准假,经理只打趣地问:“你真的不陪穆先生去?他们银行也在邀请之列,听说他最近正被一群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追,条件优秀的男人嘛,一定要牢牢看紧。”

姜侨安摇头笑笑并不解释,晚饭的时候拿这话取笑穆因,他倒没否认自己最近桃花朵朵,只格外认真地问:“你真不去?听说你……你杨阿姨也会到场,我正缺个女伴,可以陪你一起。”

“她会到?那好,到时一起。”

姜侨安上一次参加酒会还是五年前,那时时墨驰的公司刚刚成立,礼服是临时跟学校里念播音主持的学妹借的,并非量身订做。她太瘦,胸围的部分大了一圈,只好拿一排别针固定,结果整晚都在担心走光,恨不得时时刻刻用手拽着,再加上不习惯高跟,自然没有什么仪态可言。

回宿舍的路上,时墨驰边笑话她土到好似从没参加过宴会边脱掉自己西装上衣给她披上。

姜侨安哼了一声:“来这么正式的场合我真的是第一次!累了一整晚你还敢嫌我丢脸,我以后再也不好心陪你应酬。”

时墨驰不信:“你们姜家也算有头有脸,没去过商业酒会,世交的寿宴生日宴婚宴总该常去。”

“没念寄宿制学校前穆嫣的生日会我倒是年年都去,可那都是在她家里,全是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又不用穿礼服和高跟鞋的。”说完她又撅了撅嘴,“就是我爸偶尔有需要携带家眷的应酬,周颖柔也不会让我跟去,只会带上弟弟扮幸福的一家三口。当然,我更不想和她一起。”

时墨驰笑着摸摸姜侨安的头,绕到她的面前半蹲下来:“刚刚不是一直喊脚疼?上来,我背你。天天听你说周颖柔,你和她的那点事儿我都快会背了!我也不是我妈亲生的,可我们就特亲,比我和我爸亲多了!”

“后妈和后妈又不一样的,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的问题!”她忽而觉得嫉妒,空出一只手使劲儿拧他的耳朵,时墨驰措不及防,疼到走不稳,晃了几晃,可也到底没让她摔下来。

隔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全都忘了,原来仍旧历历在目,原来只是不敢轻易提及。

“没有中意的?那再换一家。”

穆因走过来问时,姜侨安脸上的怅然尚未收去,只好掩饰地一笑:“已经选好了,正要进去试。”

当年那件不合身的礼服让她太过尴尬,以至于再也不敢穿类似于抹胸的款式。姜侨安挑了件改良旗袍,保守的立领不但安全感十足更能突显她纤白优美的颈子,旗袍短至膝上四指,穆因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格外贪恋美人的长腿。

姜侨安有心事,并无悉心打扮的兴致,匆匆化过淡妆后,出门前只从首饰盒里随手捡了枚镶了蓝宝的戒指,没想到配这件旗袍倒是分外合衬。

揭牌仪式前有场珠宝秀,见身侧的姜侨安心神不宁地不住往门外看,穆因低声说:“杨瑞琪作为主人应该已经到场了,或许正在楼上的客房休息,你们见面的事儿我会安排,绝不会让你白走一趟。”

她这才稍稍安心,却仍旧没有欣赏名贵珠宝的兴致,自顾自地出神儿。

直到周围传出一阵骚动,姜侨安才下意识地往台上看,原来在珠宝秀的最后,时墨驰和父母以及照片上的那个漂亮女孩一齐登了场。

只不过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却不是杨瑞琪,而是时墨驰身侧的那个女孩——真人居然更加出色。看到她的一瞬间姜侨安就开始后悔没有精心装扮,只是比起夺目的外表,更让她无法释怀的是这个女孩和时墨驰之间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相似气场,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并肩站在一起。为了搭配女朋友的浅碧色礼服,向来稳重的时墨驰甚至系了个同色领结。

可姜侨安也知道,面对此情此景,今时今日的她并没有失落的资格,可以做的唯有自嘲。

“笑什么?”一旁的穆因看得莫名其妙。

“笑我自己,”她直言不讳,“女人真是好笑,明明是八百年前就分了手的旧时男友,还非得暗暗纠结自己和新欢哪个更漂亮。”

“什么新欢?”

姜侨安指了指台上:“就是时墨驰身边的那个,时墨驰宠她宠得紧,为她订做皇冠时特意说一定要做到最好,是不是非常漂亮?”

“你说的时墨驰的新欢就是她?”穆因十分诧异。

“是啊,难道你也认识?”

穆因本能地不愿意说实话:“……是挺漂亮的……”

揭牌仪式一结束,为了照顾身体不适的丈夫,杨瑞琪并没有参加接下来的酒会,直接陪丈夫回了酒店顶层的客房休息。

安排好一切之后,穆因给了姜侨安一张门卡:“你先进去等,她很快就会过去。”

姜侨安十分感激:“晚点再谢你。”

穆因拍了拍她的肩当作安慰:“别想太多,我在外面等你,结束后带你吃拔丝汤圆去。”

姜侨安刚进电梯,穆因就听到身后有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一回头,正是那位穿着浅碧色长裙的美女。

“大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找我?”

“我不找你,我找刚刚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姜小姐。”

“你找她干什么?”

时夏星从头到脚打量了穆因两遍,才反问:“听到我要找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和她那么亲密,还拍人家的肩,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什么问题。”穆因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

时夏星更加确定:“不是吧你,你还真看上她了?”

穆因一边在心中感叹特别精明的女人比起特别愚蠢的更具毁灭性,一边转移话题:“我大哥呢,他有没有过来?”

“他那么忙,怎么会有空陪我到处飞,我放下正筹备着的婚礼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就是为了找姜侨安。”时夏星根本不搭茬,“我告诉你,你千万离她远点,这女人非常不简单!我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当年都被她骗到卖车卖股份,被抛弃之后还一副放不下的可怜模样。像你这么……单纯的,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

时夏星何其聪明,自然没错过穆因脸上一闪而过的不高兴:“还不高兴啦?我这不是为你好么,你要不是穆城的三弟,我才懒得像喜欢传八卦的三姑六婆那样多这种嘴,多有损形象。”

穆因说不过她,只好糊弄:“嗯,我自己有分寸。”

“你别不听,我伯母这辈子从来都没讲过半句旁人的是非,那么多长辈里头我就单单佩服她,一句重话都不说也照样能把我哥管得服服帖帖。连她都说姜侨安不好,你想想这个姜侨安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跟我哥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分手之后我哥难过,我伯母去找她问原因,她说了特别过分的话,我伯母怕我哥知道伤心,就对她说既然不是真心,那不如以后离我哥远一些,她居然向我伯母要了三百万才肯走。”

知道时夏星绝不会夸大其词,穆因反而更加吃惊:“你伯母难道是杨瑞琪?这些全是她亲口说的?”

“是呀,我就一个伯伯,伯母当然是她。她的侄女杨景涵喜欢我哥,前些天去我哥家给他送饭时居然看到他和一个女人正在沙发上亲热,她打电话跟我哭,告诉我那个女人叫姜侨安,我这才知道他们居然又……本来我和我表姐都挺看不上这个杨景涵的,可是跟姜侨安比,我宁愿我哥委屈一点和杨景涵成一对。”

一杯花茶还未喝完,杨瑞琪就推开了客房虚掩着的门。

姜侨安起身迎接,犹豫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直接问好:“您还是那么年轻。”

“天气这么冷,怎么穿那么少,有没有带外套?车子又不能直接开进酒店,出门的时候当心着凉。”杨瑞琪完全不客套,一坐下就开始念叨琐事,“下面的东西没有一样能正经当饭吃的,我给你要了碗鸡丝面,呆会儿就送过来,女孩子一定要吃热的。”

“嗯,知道了。”姜侨安低下头、久久不语。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这些天在找我,小驰爸爸最近身体不好。”杨瑞琪叹了口气,“我既要照顾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一样都不能落下,手机在家庭助理那儿,你的号码我不好存,不认识的电话她是不替我接的。”

“我听说……我不是您……亲生的?”这句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杨瑞琪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想了一刻才说:“亲生不亲生有什么关系,你和小驰从小就叫我妈妈,在我心里,一直是把你们当作亲生儿女来疼的,只是我有我的难处,不能在身边照顾你,这些年一想起来这个就觉得愧疚。”

到底还是这个答案,姜侨安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那我的生母是……”

“你出生没多久她就过世了。”杨瑞琪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你难道从来都没听说过你妈妈?”

姜侨安沉默着摇了摇头。

“也是了,周颖柔那个脾气……你小时候没少因为她受委屈吧,我和你爸爸分开时特别不放心你,可那时他和周颖柔情投意合,我不得不离开。”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她人已经不在了。其实我偷偷在心里怨了您好多年,现在才明白是搞错了,是自己不应该。除了道歉,还要谢谢您那么用心的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您帮我还的钱还有那三百万我会想办法还给您的,不过要晚一些,我暂时没办法立刻拿出那么多。”

“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爸爸给的,既然我用不到,拿给你用也是应该的。即使我和你爸爸离了婚,你也是我女儿,血缘虽然重要,却重不过相处。对了,那个穆家的孩子是你现在的男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

杨瑞琪喝了口茶,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那孩子挺好的,值得托付,至少比小驰踏实。小驰从小就好胜,赢得起输不起,你当年就那么走了,他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没出,少不得还会再招惹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用理的。对了,听穆家的孩子说你也进了公司做设计师?这一行辛苦,女孩子少熬夜的好,并没有什么意思。”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姜侨安更加灰心,脸上却仍是笑的:“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正准备辞职。”

杨瑞琪也笑了笑:“好孩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别太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

见杨瑞琪抬起手腕看时间,姜侨安连忙说:“时叔叔在等您吧,耽误了这么久,您快点回去吧。”

“那边离不开人,你以后不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那笔钱我会尽快还,我爸爸既然给了您,就是属于您的,我没有再拿走的资格、”当年的她以为这是妈妈给的,所以才用的那样心安理得,“我还想问您一件事儿,墨驰怎么会知道那三百万?”

“依小驰的性子,你那样直接走了他自然会查,查出我汇了钱给你很容易。他来问我,我只说没这回事,他不信,又问不出什么,大概就自己往歪处想了,委屈你了,别和他计较。”

穆因等了许久都不见姜侨安下来,便去客房找,房门没关严,他轻轻地推门进去,她正独自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敢出声,只燃了根烟,默默地陪着。

“烟还有么?给我一根。”

“要别的都给,这个不行。”

“小气。”她悻悻地收回了伸出的手。

“不是好东西。”他干脆连自己手中的也摁灭,顺手拿了个果盘里的橘子去嘴里的烟味儿。

“这么酸还敢拿给客人!”只吃了一瓣穆因就皱了眉。

“你最不会挑水果。”姜侨安挑了个橙子,放在手里慢慢揉,剥好了才递过去。

她选的果然皮薄多汁,修长漂亮的手指仿佛比橙肉还鲜嫩,他一时看怔了,差点儿忘了接。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小时候周颖柔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妈妈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来看我。”姜侨安突然开口,“虽然她不是我的生母,虽然她希望我离她的生活远远的,我还是很感激她。因为她曾经待我那样好,因为我误会了她是我亲妈,我那时的生活才充满希望,就算到头来并不会实现,有期望也总是好的。如果不是一直期盼着她会回来带我走,我的童年一定更加难熬。”

“你的生母去世了?你有没有问关于她的事儿。”

“没有,拿这种问题问我父亲的前妻太不礼貌,何况我也不是很关心。”她忽而抬头一笑,明眸皓齿、十分动人,“周颖柔刚进姜家就不停地扔我妈……杨阿姨留下的东西,我跟她吵架,她先是很凶,看到爸爸过来就捂着肚子说被我气到腹痛,那时候她怀着弟弟,我爸自然全都依她,不等她动手,教训过我之后就差人把杨阿姨的东西全数丢了出去,我哭了一夜,决定离家出走去找妈妈,背着鼓鼓的行囊好不容易才溜出门,走了很久却发现无路可找无处可去,后来被佣人发现,又只好乖乖回去,我那时以为长大了就会不一样,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二十七岁和五六岁没什么不同。”

“都过去了。”穆因轻声安慰,他隐隐地感到杨瑞琪不对劲,却不愿意告诉她,他想,原来在感情面前,真的没有什么君子。

穆因说的那家店很小,除了拔丝汤圆还兼卖栗子饼、糯米团以及各种甜汤,巷子太窄开不进车,穆因和姜侨安只好下来走。

这个点生意冷清,只有三三两两刚下晚自修的中学生在等待栗子饼出锅,因为是现做现卖,即使人少也要等上一会儿。

热饮倒是现成的,姜侨安翻出三个硬币要了杯玉米汁,并不喝,只捧在手里,看着缓缓飘起的热气,她终于觉得暖和了一点。

汤圆炸过,金黄的糖衣上还撒了层桂花糖和碎核桃粒,只是看看就有食欲,姜侨安受不住诱惑,不等凉透便直接咬,果然被流出来的热芝麻糖烫了舌头。

穆因并不动,只坐在一旁看着她吃,见姜侨安竟颇为孩子气地扁了下嘴,不由地笑了:“我不爱吃这些,不会像上次那样跟你抢。”

“你不爱吃,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办公室里的女孩子买的,非要我吃,我就尝了一个。”没等姜侨安取笑,他就急着解释,“我猜你会喜欢才问了她这儿的地址,不然连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的。”

姜侨安并没笑他此地无银,只问:“薄情寡义、自私自利还利用、欺骗别人的感情,了解过我全部的阴暗面后,你还把我当朋友?”

“你漂亮呀,对待美女大家总是格外宽容。”他一面开着玩笑,一面转头对店主说,“打包一份炸芋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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