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鼓励地说：“很好啊！听得我都激动起来了！你们本来就是天生的马术师！希望你们有一天可以代表中国马术队，出现在奥运会马术赛场上！可是，你们的妹妹她……”
“那个英国大叔说了，马术项目不分男女骑手，大家都在一起比赛，只看谁的水平更高，妹妹当时就说，她也要做马术师，带着卡尔到全世界去比赛。这些年，其实妹妹和我们一样，一直都在网上关注着世界上的马术比赛，去年的北京奥运会，马术比赛是在香港举办的，中国国家马术队有六名马术师参赛，我们都特别激动，围在电视机前面看比赛，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惜他们全部失利了。妹妹比我们两个还难过，失落了好长时间。我们知道，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做马术师的梦想……记者阿姨，其实我们是想问你，失去听力的人，还可不可以做马术师？”
看着两兄弟期待的眼神，记者无法回答。但记者答应他们，一定帮他们联系位于呼和浩特市的内蒙古马术学校，帮他们咨询这个问题。
新闻结束时，画面里是夕阳西下的草原，被晚霞染成金黄色的草原，比白天更多了几分苍茫，远处是女孩骑着卡尔奔向夕阳的背景，一切美得像一幅油画。画外音这么说道：
“采访结束时，我才终于明白，这个喜欢被人叫作琪琪格的女孩，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却为什么总是在转身时，让我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让我们祝福她，坚强、美丽、聪慧又充满不可思议灵性的女孩——我们的马语少女。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马术师，带着爱马走遍世界。”
视频结束了，会议室里仍然一片安静，静得连远处海浪拍打山崖的声音都能听见。这时的香港也已经夕阳西下，宽大豪华的会议桌上反射着金黄色的阳光，似乎新闻结束时的那幅画面还停留在每个人的眼前。
校长滑稽地眨了眨小眼睛，有点拿不准状况，为了打破沉默，他笑眯眯地说道：
“在这之后，电视台果然联系了内蒙古马术学校，他们成立不久，还没有条件接收这个女孩作为学员，正好他们的校长和我在国内的一个马术展上见了面，他说要推荐给我几个最具潜力的年轻人，我很感兴趣，就邀请他们前来参加面试。这几个孩子的父母经过考虑，觉得经济上还能够承受，就这样他们一家来到了香港。这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啊！”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发言，李先生，也就是昨天那位优秀而高傲的女骑手李锦如小姐的父亲奇怪地咳嗽了一声，语气怪异地发言了：
“呵呵……我不太明白校长的意思，什么叫作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接收她作为学员？”
校长显然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说，尴尬地点点头：“是的，我想……”
“这则新闻确实很感人，但我们不是慈善机构，而她毕竟是个残疾人，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连日常生活都会有许多不便，怎么做马术师？我们又不是游牧民族，只要养好马就可以了，我们组织和参与的是世界正规的马术比赛，不是写浪漫小说！”
他的话音未落，另外有人忍不住发言了：“对，我们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是马术学校，需要的就是马术方面的人才，这个女孩在驯养马匹和马术技巧上有着这样惊人的天分，为什么不可以接纳她？”
由此开头，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再有天分，她也是个残疾人，她怎么适应马术竞技界的生活？”
“虽然她听不见，但正是在听不见之后，她才发掘出了自己的天分，成为罕见的马语者。她自身就是马术治疗最好的成功案例，可以成为我们旗下马术治疗中心的活广告！”
“哼！马语者？现在这些媒体的夸张能力谁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那么神乎其神，还很难说。”
“可是昨天我们已经亲眼见到了，不仅是她，她两个哥哥的骑术也极其出众！”
“我同意！想象一下，她和马一起长大，对马的了解和熟悉程度，相比大部分后天培养的马术师来说，更具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一个马语者对于马术运动的价值简直不可估量，对于我们来说，她就像一个宝藏！”
赞同和支持的声音此起彼伏，李先生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立场鲜明的反对者，顿时觉得有些失态，咳嗽两声之后，假装陷入了思考，不再发言。
见大部分人都是支持的态度，校长放心了，圣诞老人似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稍稍安静，然后略显谄媚地对菲利普爵士说：“大家的意见都表达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请校董事会主席，尊敬的菲利普爵士发表意见，然后我们可以进行一次投票。”
菲利普爵士昨天经过检查之后，确定身体没有大碍，但必须避免过度激动，所以他今天仍然保持沉默，他的孙子亚当也一直陪在身边照顾他。见大家都把目光转向自己，老人点点头，才用依然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我年轻时，曾经见到过一个真正的马语者……”
除了亚当，在场的人都惊讶地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爵士。爵士经常待在香港，但大家从没有听他说起过这样一桩往事，他们都以为，在这件事情上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再大吃一惊了，但老人的这句话，让人们再次感到意外。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很年轻……就像现在的他一样，”爵士看了看身边的孙子亚当，“二战结束还不到十年，我一心想挣脱死气沉沉的家族，于是踏上了北美大陆，想去看看新世界。在美国西部，也是在大草原上，我遇见了一个真正的马语者。”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故事开头，大家都等待着接下来的精彩故事，没想到老人却戛然而止，许久才继续道：
“后来，我又见到过很多优秀的马术师和驯马者，但从来没有再见过真正的马语者。我也曾经猜想，或许那位奇迹女士利斯·哈特尔，很可能也是一位马语者，但因为种种原因，直到她去世，我都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我以为现代社会不会再出现那样的奇迹了，但我错了。我认为这个女孩是真正的马语者，我们绝对不应该错过她。如果要投票的话，我投赞成票。”
说完，老人举起一只手，其他校董也纷纷举手，李先生故作幽默地摊开双手笑道：“那我完全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了，反正也影响不了结果。说不定为了说服我，菲利普爵士肯给我们讲讲几十年前的那个故事呢，就这么听了个开头，心里真是好奇得直痒痒啊！”
“哈哈……”在场的人配合地大笑起来，菲利普爵士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思绪早已飞向遥远的回忆……
3
一走出校长办公室，两个哥哥就兴奋地祝贺她，又互相击掌庆祝，齐云格含泪看着他们压抑不住激动的样子，感觉像是在做梦。
圣诞老人亲自送来了礼物，告诉她说：“你被破格录取了。”圣诞老人还笑眯眯地跟她握手，说会尽量帮助她适应学校的生活。这会是真的吗？
从来到香港，踏入马术学校的第一天，齐云格就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八岁那年夏天，自己跟两个哥哥第一次在马术杂志上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背景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马场，和远处的碧海蓝天，身着专业骑装的帅气骑手和最出色的骏马一起，在这里奔向属于他们的赛场。
眼看着美梦变成现实，但知道这终究不属于自己，齐云格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来，有时候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干脆也一起失明，好逼迫自己甩掉那个早已不切实际的、酸涩无比的梦想。
但是命运又跟她开了一次玩笑，现在她也入学了，马术师的梦想终于有了起点。
两个哥哥快乐的声音一定很大，坐在远处看台边上等待的父母立刻转过头来，妈妈的眼睛有点儿红，但努力用骄傲和欣喜的那一部分情绪掩盖淡淡的愁绪。
对，昨天和校长谈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一定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琪琪格跑过去和父母拥抱，又对妈妈说：“妈妈别担心，就是念一所稍微远一点儿的寄宿学校而已，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
“对！妈妈别担心，还有我呢！还有大哥！我们会照顾妹妹的。”
“不，是你照顾妹妹，我回家帮爸爸妈妈打理牧场。”大哥微笑着，相当沉着地说。
“什么！”全家人一起看向他。
“平时就是我在帮爸爸处理牧场的事情，家里少了我怎么行呢？”大哥想装得很骄傲的样子，不过少年老成的本性马上就暴露了，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你们两个还小，根本不知道，如果我们三个都留在香港上学，家里经济根本负担不起。别的不说，当年父亲为了引进卡尔，向银行申请的几百万贷款，到现在都没有还清。不要让爸妈为难了，我回家之后，还是可以抽空到内蒙古马术学校去学习的。”
弟弟妹妹确实完全不知道家里的这些情况，被他说得一阵羞愧：“大哥……”
他根本不让弟妹说下去：“还有，琪琪格会这样，都是我的责任，不然，琪琪格肯定是最有资格入学的，这个机会本来就该是琪琪格的。她能留在这里，比我自己在这里还高兴。”
“还有我的责任呢！”二哥刚说了一句，齐云格就一手一个，捂住了两个哥哥的嘴：“谁都没有责任！那只是一次意外！都说好了再也不提那件事情的，再说我就生气了！”
“好吧，不说这件事，但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大哥认真地看着小妹，“琪琪格，你应该还记得，去年看北京奥运会，中国马术代表队全部失利的时候，我们听说，很大因素是赛马的运动能力和水平都不够，跟欧洲那些马术队用的赛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有的马匹甚至是到欧洲租借来参赛的，我当时就说了，我们总不能老是靠引进外国的赛马，今后一定要培育出自己的优秀赛马品种，牧场里已经有了好些卡尔的后代，正是需要好好筛选培养的时候。现在，这个任务就是我的了。”
“可是……”
大哥重重拍了拍弟妹的肩膀：“别可是了，我们各干各的，我做的事也一样重要。你们两个马术师再出色，没有优秀的赛马也不行，你们也看见了，昨天比赛时跑第一的那个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她骑的那匹踏雪，我们兄弟俩根本不会输给她。”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卡尔已经很不错了，可是那匹踏雪，实在是太罕见了，我昨天就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匹那么好的马啊！”
“那么，这个问题就算是说定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你留下来，我回去！”
“你回去能干吗？牧场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就知道骑马。”大哥不屑地挥挥手，“就这么说定了。”
父亲沉默许久，用一声叹息结束了这场关于谁去谁留的讨论：“老大，委屈你了。”
齐云格抱住大哥，好久才说出三个字：“谢谢你。”
另外两个人走出校长办公室，正好远远看见一家人离去的背影。
“那就是她？看上去好小啊。昨天因为训练没有看到精彩的那一幕，真是太可惜了。”说话的是一个火红头发，身材很好，三十岁左右，看上去御姐气场十足的女子。
“今后还有很多机会的，校长是让你照顾她吗？”金发少年亚当问。
“是啊，她的情况太特殊了，年龄比较小，离家太远，还有听力障碍，以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校长只好让我这个学校最年轻的女老师先照顾她的生活。”
亚当点点头：“我也听爷爷跟校长说了，爷爷今天有事回英国，特别叮嘱校长和我多照顾她。另外，我们学校通用英语，会说中文的大多也是用粤语，他们兄妹在语言方面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
“关于她的那段新闻我也看了，她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我们学校低年班有英文课，我想这个难不倒她。她……”红发女子似乎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昨天也只是远远看到了一眼而已，跟你一样好奇。可能因为小时候就听爷爷讲过马语者的故事，我总觉得她不太真实。”
亚当挠挠头，露出略带羞涩的微笑：“你知道，她来自成吉思汗的草原，神秘古老的东方游牧民族，双耳失聪却带有神奇的超自然能力，就好像从传说中走出来的人物，简直就是谜一样的女孩。”
“我知道了，在你们这些男孩子眼里，她就是类似于小魔女那样既神秘又具有吸引力的存在吧。”红发女郎点点头，哈哈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