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想法，他不会直接就这么告诉千叶。他开了一张发票，签了字，让她去财务处领。可交给千叶前，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觉得如果仅仅给千叶这点钱，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反正要过年了，他要把她的名字放进萧自强发特别奖金的名单里，到时候一起给她吧。下来最少也有小一万呢，让她高兴高兴。
他对千叶说：“资料我再看看。你先忙别的吧。谢谢你啊。”
千叶的样子有点忐忑，她看见了开支票的那一幕，怎么了，他为什么又要收回去？
事实却是，老石按捺不住高兴，将资料送到了萧自强那里，可他匆匆忙忙，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看看，这个东西不错。”
他既没说不错的是英文翻译，也没说翻译的人是千叶，说完就走了。
萧自强不明所以，以为是项目资料做得不错，翻了两页，就放在了一边。
到了下午，千叶在公司主页上乱翻，突然发现资料里面有几个数据已经变了。她立刻找老石，老石在开会，听她说有地方要修改，就说在萧总那里。“你自己上去一趟吧，”他说，“他知道你的。”
老石话里的“知道”，是想当然地以为萧自强知道这份不错的翻译是千叶翻的，千叶想的，却是郑佩儿求了人才将她塞进公司的。她不由有点心虚，和萧自强电话里约的时候，声音就很不自信。
萧自强正好没事，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小僵尸来。她要拿什么？哦，这个资料，什么意思，才交给老石，就又发现问题？这个年龄的女人，还能干些什么？看来男人不在家庭主妇的这个职位上开除她们，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千叶进去时，他就黑着个脸，手边放了一本军事题材的书在翻着。他本来是不想答理千叶的，可千叶怯生生的样子，突然又让他来了兴趣。他说：“坐一会儿吧。”
千叶听话地坐了下来。
“你和李红跃，认识？”
李红跃？千叶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突然才意识到这人肯定是郑佩儿的老板。郑佩儿跟她说过这事，但可没告诉她萧自强是李红跃的前夫。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说不认识吧，担心和李红跃那边说的不同，说认识吧，又怕他问出更详细的事情来。她想了一想，只好点点头，笑一笑。
萧自强对千叶的态度有点狐疑，又不满，怎么？还不想说？还保密？继而立刻做贼心虚地想到李红跃对她的女友都说过他的什么？会说什么呢？当然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妈的，说了人的坏话，还让坐在我的公司里，干什么？打进来负责分化瓦解吗？
他一生气，就想得没了边际。而且，似乎已经看见李红跃的表情，嘴撇着，眉毛耷拉着，说得口冒白沫，手势横飞。内容嘛，不外是他和小姑娘上床，好色，流氓，不负责，忘本等等。天下的老女人，一想男人都一个德行。她们既做不到安点好心多理解他们，还不许他们去年轻姑娘那里找慰，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男女之间总是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原因之所在。他搓搓下巴，想将千叶打发走了——他这里可是正规的集团公司，集团公司！又不是收留所，他凭什么连中年妇女都要呢？
这么想着，他的态度就恶劣了起来，决定先将那流氓表情挂在脸上，然后怠慢无聊地在椅子上转着圈。他问她道：“工作不好做吧？”
千叶说是的，有点吃力。
千叶的表情还是女学生似的，自觉地就将领导当了师长，羞涩，不多说，附和。尽管萧自强的样子很是不够尊重人，但吃人家的饭，何况还要领钱，她除了谦卑，还能怎么样呢？
天真的，无趣的良家妇女。
这个时候，她是不想宋继平的，她甚至为自己尤其是在困难的时候也从不多想他而感到自豪无比。幸好他没有给过她更多的宠爱，否则，她能经受住这些吗？她将裙子在膝盖处拉了拉，尽量将眼睛抬正，看着萧自强。
萧自强拿起了桌上的资料，摇着示意她走过去。说：“出了什么事？你上午才交给老石，下午就发现有数据要改。工作如果都可以这么做，大家还能有饭吃吗？”
见千叶要辩解的表情，立刻蛮横地打断她：“不，别跟我说原因。没有原因，这就是我的公司能走到今天的原因！你的部门很重要，老石是看你岁数太大，才没给你更重要的任务，可你还这么马虎地完成，有什么道理吗？”
“岁数太大”，这几个字太刺激人了，千叶眼眶里顿时就有了眼泪。她多委屈啊，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的确，是没有原因。她交上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前先核对核对这些新数据呢？资料老石又没有一定要求上午就交，这个疏忽，严格地说，的确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不说话，自觉地站好，一副老实员工的样子。可萧自强却决定不将她彻底打垮，决不放弃，他举着资料，训孙子一样，口气格外的鄙视：“你进来，我是看李红跃的面子。你要争气才对，不为自己，也为那个女人。你们这个岁数的女人了，说难听点，就是草根了，贴着墙角活才是正事儿。我是听她说你可怜才收留你，可你看看，第一次干活儿，就出这么个事。”
“对不起，萧总。”千叶听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知道就算再怎么着，她也不会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可最后的工作还是要做好，拿到钱，她一定二话不说，立刻就走。
萧自强觉得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让千叶来拿资料。
凑近了看，才发现千叶的眼里含着泪水，可硬是忍着，不肯掉出来。脸色煞白，眼睛也不敢抬起来，全身上下，竟有着说不出的动人。萧自强突然就愣住了，他已经多久没被女人的神态而不是身体所打动过了？那种埋藏在肉体背后的东西，一种“人”的东西，甚至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是个真人。
他有些忘形地突然就握住了千叶的手。
千叶吓着了，抽手后躲。萧自强醒了过来，再不说话，将资料交给了千叶。
门关上了，他有点发呆，将笔在自己的嘴唇上敲敲，再看看眼前不高的龟背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57
陈轩没想到在周明那里竟会碰到萧子君。
这让他有点糊涂。他在郑佩儿那里见过她，知道她是郑佩儿的手下，一个不打算结婚的老姑娘。可今天看她这个样子，哪里是不准备结婚，简直就是准新娘嘛。乱花的薄毛衣，下身是条紧身的红呢裙。高皮靴，头发很长，烫着，卷曲在腰间。和周明坐得也近，两人正看着同一台电脑，嘎嘎笑着。
陈轩是办事，正好路过周明这儿，又正好下了班，结果一打电话，竟然说在办公室里，他就直接上来了。
萧子君倒无所谓，伸手跟他握，还笑嘻嘻地问起郑佩儿：“怎么没在一起啊？”
陈轩和郑佩儿结婚后，周明有好长一段时间愤愤不平。他的表现不是对陈轩和郑佩儿怎么样，而是过分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当然他生意做得好，跟突然做了市长的舅舅大有关系，也跟自己的胆大心细有关。他的女人缘也好，跟他的生意有关，同样也跟他越来越胆大心细有关。他总是在陈轩面前吹嘘追求自己的女人很多、钱也很多——不，应该不能说是吹嘘，事实是陈轩见都见过不少，走马灯似的，果真一个比一个漂亮年轻。
周明的那个网站他看过，可他并不知道那会是周明。这样的男人，在陈轩看来，是有点神经病的，恋爱搞得如此没心没肺，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姑娘整天在上面转来转去，他很奇怪。关于这个问题，陈轩还很认真地想过，像这种将恋爱的条件和社会标准，甚至个人的成功，如此光明正大地作为个人条件展示出来，是否有点二百五呢？
现在再看，这事也还真他妈的就周明能做得出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萧子君和周明对着电脑哈哈笑的，也正是这个网站。有个姑娘贴了张泳装照，可能泳衣质量有问题，加上阳光太强烈，下体的毛发竟若隐若现，周明哧哧地笑说：“妈的。”
陈轩也凑过去看，突然觉得周明和萧子君很令人讨厌，人家贴这个，是看得起周明你，你瞧你什么态度。他张口就来：“这肯定是故意的。涮你呢，周明。”
“不会吧，”周明和萧子君都不肯同意：“谁会这么傻？”
陈轩是见过黄色网站的人，别说体毛，更那个的都贴得到处都是。他冷笑道：“人家知道你开这网站，也就是因为好色呗。别看这姑娘人不大，男人的心理却琢磨得挺清楚。先用此毛引诱你，等你按捺不住，见一面，再用别的东西歼灭之。”
要不说周明脑子玩不过陈轩呢，以前玩不过，现在还是玩不过。他立即就当真了，不由有点害怕，椅子向后一退，仿佛那女孩儿立刻就会从屏幕里出来拉他上床一样：“这样的女人，也太可怕了点吧。”
又狐疑地看陈轩：“不会吧，人家才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哪里会这么老练？”
此话陈轩倒没觉得什么，可对萧子君伤害却大了。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就不会这么老练？莫非二十九岁，硕士毕业，就定会如此老练？这是什么狗屁逻辑？萧子君是什么人？她骂过的男人比见过的男人都要多，嗵地扑过去，立马在此网站搜索了一遍“二十三岁”。只见大小照片，立刻铺满了屏幕，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二十三岁的姑娘们搔首弄姿，现体毛者此处一看，竟然还算纯情的。
萧子君又搜索一遍二十九岁，没有一个！
她叉腰看着周明，那意思是说：“怎么着吧你。”
事实上，萧子君敢如此欺负周明，也是因为周明的脑子不够灵活善变。征婚条件就集中在二十二到二十三岁的女孩子，二十八岁以上的几乎就没人来此。可他张着嘴，就是反应不过来怎么反击萧子君。陈轩看到这一幕，不由也大笑起来，萧子君拍了周明脑袋一下，说：“你就这点可爱。走吧，我们请陈轩吃饭去。”
陈轩见两人果真亲密，尤其周明，竟将自以为是抛诸脑后，表现出难得的乖巧来，笑道：“二位看来是有情况。”
却没想到周明跳出来先不肯承认：“没有的事，你可不要乱说。我的婚事事小，坏了萧子君的名声事大，人家还要嫁人呢。”
萧子君刻薄道：“我嫁人事小，周明对处女的追求可事大。天大地大，大不过一张处女膜呀。”
周明啧啧，鄙视萧子君的口无遮拦。“女孩子不要这样，”他说，“你要是能文静点，也许我可以不考虑膜的问题。”
陈轩说：“你们就演双簧吧。”
周明站住，严肃道：“陈轩，你可不能误会，我和萧子君，真的没什么。这事你家郑佩儿知道，我们俩还是她介绍的呢。”
周明提到郑佩儿，陈轩就有些沉重。一行人到了车上，萧子君才快人快语，说破实质：“郑佩儿姐让我来给周明做参谋，顺便把我自己推销出去。郑佩儿姐说，他有钱，人又不坏，年龄也差不多，而且我好色，对男人的长相比脑子挑剔得多。周明正好符合这两点，有钱还傻且帅，所以呢，我就来了。”
她说着，看着周明笑：“我这么说你，你好像还不太服气？”
周明嘀咕：“有这么谈恋爱的吗？陈轩你说呢？”
陈轩只是觉得有趣，想到既然吃饭，为什么不拉他们去自己的饭馆吃呢？以后也是个客户，两个人都认识的人多，于是就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吃海鲜吧。”
海鲜味道自然不错，重要的是，周明知道了这个馆子是陈轩开的。他立即欢欣鼓舞地说道：“郑佩儿这下该高兴了。”
“为什么？”说到郑佩儿的高兴，陈轩却有些不太高兴，“这事还没告诉她呢。”
“还在冷战中？”萧子君喊道。
她可没想到陈轩对此是同样不快着，而且，她还乘胜追击，要将话再说透彻一些：“哎呀，当初你们冷战，还是我给郑佩儿姐出的主意呢，都是误会误会。郑佩儿姐是想用激将法对付你，她可不想跟你分手。所以，如果你们还不和好，我的罪过就真大了。”
陈轩脑袋木了，越听越乱，这么说当初那纸合同，只是郑佩儿的激将法？
但时过境迁，就算是计策或激将法，剩下的寒心却是一样的。对面的两个人，听上去只当笑话和好玩儿，却不知道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碎片。陈轩既不表现出恍然大悟，也无法表现出再多的原谅。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关于这个，等你们结婚后，就知道了。”
周明又不自在起来，萧子君接了话立刻又逗周明：“那你可得让着我。”
周明举手投降：“好好好，让着你，不让着你还能行吗？”
萧子君得意地冲陈轩笑，让陈轩也有点乐起来：“周明你现在就求婚吧，我给你借个戒指去。”
周明做暂停的手势：“玩笑到此。我们为陈轩的新事业干一杯好了。”
陈轩也举杯：“你怎么知道这是新事业？”
周明笑笑：“郑佩儿告诉过我，她还想让我帮你找个活儿呢。”
又想起跟郑佩儿在一起的时间，不由有些落寞，对陈轩道：“你小子有福气，做女人不容易，别给她添麻烦。”
这又是陈轩没有想到的事，郑佩儿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呢？她会去为他求周明？周明人有点傻，不会掩饰，不用陈轩多问，就能看出他对郑佩儿尚存幻想。陈轩叹道：“男人一样不容易啊。”
周明说：“话是这么说，可女人吧，容易被一些细小的事情所纠缠，也许就更不容易了。”
萧子君听着，笑道：“周明，还该加一条优点：怜香惜玉，我喜欢。”
陈轩的话少了，一顿小小的饭局，让他头脑乱到心痛，他长长叹息：“我和郑佩儿，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曾经爱过，还是曾经恨过？”
58
千叶的钱终于拿到了。
不是四千，而是一万。这让她喜出望外，简直要跳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