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脸上写满不屑的微表情:哼,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然而我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
钟离蓁闻言,秀眉微敛,粉面含威,便怒火即将喷薄而出之际,她身侧的国师大人见状,适时地咳嗽了一声,钟离蓁似乎被提点了,深吸一口气,有将胸中浊气与无名怒火一同吐出。
少顷,钟离蓁的脸上又挂上了云淡风轻的笑意,道:“既如此,那这只青海料的镯子,也不能辱没了未来太子妃!”
如此稀松寻常的一句,但也因为钟离蓁极力克制着情绪而说得生硬刻板。
场面空前尴尬。
便在此时,来了位救场之人——慕容洵。
慕容洵面带急切神色,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翘楚殿中,见着了钟离蓁也在,倒也并不意外。毕恭毕敬地行礼,又是一番寒暄。
对此,翘楚也已经习以为常。
这段时间以来,每每钟离蓁前来她这殿中准时上演“和谐后宫”的大戏之时,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慕容洵就会准时赶到。
翘楚心中清楚,他是瞧着婚期将近,他同嗜血族的博弈又是进入了攻坚阶段,这个时候,慕容洵是极不愿意钟离蓁从中干扰,坏了他的好事。
翘楚瞥了眼慕容洵,忧心忡忡的神色就写在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上大人前来刁难翘楚,于是匆匆赶来护内的呢!
钟离蓁似乎也跟翘楚想到了一块儿,拢了拢高耸入云的发髻,正色道:“本宫这前脚刚到,未来太子妃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本宫这个未来婆婆看座上茶,你这尽职尽忠的未婚夫婿便前来护驾了!”
慕容洵闻言一怔,急忙战战兢兢解释道:“儿臣是怕南凐公主她不谙我们东凌的人情世故,怠慢了母后。”
说完,眼风朝翘楚身后的铃兰凌厉一扫:“公主她不谙世事,你们这些身边当差的丫鬟也都是摆设么?皇后娘娘大驾光临,竟不在第一时间看座上茶?”
铃兰闻言即可照办。钟离蓁也得以稳稳当当坐着喝起了翘楚这殿中的茶水。
而慕容洵也终于缓解了一场婆媳危机。
最近钟离蓁似乎常常爱往翘楚这边跑。钟离蓁先前多次加害翘楚,慕容洵虽然嘴上否决了翘楚的指控,但是心里比谁都明了,那些干净杀绝、卑劣毒辣的行事作风,绝对是钟离蓁的手笔。
所以,他如何放心得下翘楚同钟离蓁频繁的相处?
虽然,这段时日以来,翘楚常常令他刮目相看。但是,在慕容洵的潜意识里,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是当初初见时分,那个总是丢三落四、迷糊大意之人。无措的杀人,仓皇的被杀,狼狈的被鸩毒,被陷害,被设计的国破家亡。
夜深人静时,回想起来,她的种种不堪都在他面前发生。甚至,在她凌乱不安险象环生的那段过往中,他慕容洵也曾勾勒过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曾匿名买通世外天的死侍暗杀她!
虽然他当时还并不知晓那前来和亲的公主是翘楚所顶替,若是知晓……
慕容洵一个激灵——他开始拷问灵魂深处的自己,若是知晓,他又当如何?
是否还会如当时那般极力反对联姻?
只因为前来和亲的公主变成了翘楚,他便会全然否决了他和一众拥戴他的人们一贯所坚守的信仰了吗?就全然放弃他这十年用作百年兢兢业业所部署的棋局吗?
慕容洵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而来不及深究,他已经用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他所习惯了的保护她的姿态又一次出现在了皇后面前。
爱情是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迷信。上天曾经给了他那么多那么接近翘楚的天时地利,自幼便心高气傲的翘楚那么多次如同天上的谪仙,被折损了羽翼坠落在他眼前,他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强大到自己无从抗拒的理由而推诿逃离。
所以,他心中明了,翘楚对宇文连城的心思。纵然她不可能选择同宇文连城一处,但在翘楚心中,那个位置,终究还是给了宇文连城。
翘楚没有对他报以均等的爱情,他并未怪翘楚。是他,占尽天时地利,却一次次,在或有意或无意之中,他抛下了翘楚。
黎民苍生?江山社稷?从前习惯了为这些浩大繁盛的理由而活,忽略了内心最真实的关照。那些誓言,那些期待,那些抱负,那些仇恨……背负着重荷,一路以来,何其痛苦,何其艰辛。
古来圣贤皆寂寞。然而,他不愿再寂寞了。心底最深处,他不服——凭什么,他不能渺小一回,狭隘一次?
此刻他只想狭隘地保全翘楚——这个几次三番在他面前落难,却在幼时便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笨女人。
汲汲营营十数年,除了他这一副人前惯常佩戴着纨绔风流面具的臭皮囊,除了这政令出不了东宫的太子虚名,他似乎一事无成。那么,在这风雨飘摇的政治漩涡中,他不介意那些从前看来顶着紧的事情,再继续悬而未决。
而精明如钟离蓁,也必定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又开始为自己的轻率举动感到懊恼。十岁那年,因为自己对于云裳的信任和依赖,让云裳不幸成为了钟离蓁控制自己的人质。
手段是鸩毒,期限是至死方休。
纵然他再如何恨,也只能恭谨地尊称她一声“母后”。只为换取她每月一次给云裳缓解毒性的解药。
倘若,因为自己对翘楚的维护而教钟离蓁再次对翘楚故技重施……
慕容洵凝了眼翘楚,似乎又放心起来——她有佛怒火莲,钟离蓁的毒对她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
在鸩毒这一方面,慕容洵是有些安心的,但是,虽不明白钟离蓁除了要控制慕容洵,她还为了什么非要置翘楚于死地。在钟离蓁没有真正接纳翘楚之前,慕容洵是不会掉以轻心,让翘楚在钟离蓁面前冒险的。
这么想着,一时无语的慕容洵四下瞧了瞧,瞥见了那个他一直看不入眼的整日神神叨叨的国师,他手中一个锦盒里面正悠然躺着的是——一只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