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谷子说同样的话，想听到谷子不同的回答。
地点换到了荒野上，可谷子的回答一点儿也没变。
按说，听到谷子同样的回答，李南可以转过身，骑上马离开了。可李南是从心里舍不得这个女人，男人真的要是把一个女人很当一回事了。那么，有时，就不会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李南一下子跪了下来，求谷子。
一个女人，决不会忍心让自己喜欢的男人跪在面前。
可谷子好象不是个女人了，她象一个石头人。
她好象连个石头人也不如。石头人还会一动不动地，让跪着的人跪在面前。谷子却转过了身，连一眼都不愿意他看了。
她宁愿去看远处的雪山和树林，去看地上的苜蓿草。
她弯下腰，掐起一朵紫色的苜蓿花，放在鼻子下面闻。
当一个男人发现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服一个女人时，这个男人就会选择跪下了。
可是当这个男人跪下后，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动心时，那么这个男人就可能会做出别的一些事来。
李南站了起来。
李南从后面抱住了谷子的腰。
谷子说，你放开。
李南不说话，反而抱得更紧。
谷子说，你放开。
李南还是不说话，只是贴住后面的那片浑圆。
谷子说，你真的不放开？
李南还是不说话，只是让谷子用身体感觉到他的坚定和坚硬。
谷子又说了一遍，你真的不放开？
李南还是不说话，只是让搂在腰间的手，一只开始向上爬，一只开始向下游。
谷子的身体转了个圈，让脸对着了李南的脸。
她呼出的气，吹到了李南脸上，李南呼出的气，也吹到了她的脸上。
李南的呼吸象是拉动的风箱。呼出的气象是来自铁匠的炉膛。
和李南呼出的气，完全相反，谷子呼出的气，象是冬天那掠过结冰河面上的风。
只是李南呼出的气，没有能让谷子呼出的气热起来，同样，谷子呼出的气，也没有能让李南呼出的气冷凉下来。
李南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面更用了劲。
李南的整个身体都用了劲，谷子站不住了，被李南推到了。
谷子倒在了一片草浪里。
谷子就叹了一口气，好象一种没有办法的样子。
谷子没有伸出手，把李南从身上推开。
谷子把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
李南不知道谷子要做什么，就没有管。
当谷子的手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李南就有点后悔没有挡住那只手了。
谷子举起了一把剪子。
很平常的剪子。只要是个女人，都会有这么一把剪子。它是用来做针线活的。
只是，这个时候，谷子拿出来一把剪子，却不是用来做针线活的。
李南看着谷子，看着那把剪子。剪子和刀子不同，剪子把两把刀子叠在了一起，因此，它比刀子更有杀伤力。
李南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愤怒了。
偏偏这时谷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微笑。
李南更愤怒了。
李南说，来吧，你捅死我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怀里。
谷子摇摇头。
李南说，得不到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谷子还是摇头。
李南想着自己这样说了，谷子就可以把剪子扔了。
没有想到谷子却把剪子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谷子说，我数到三，你要是还不放开我，我的血就会溅到你的衣服了。
李南还是有点不相信地看着谷子。
谷子说，一……
谷子说，二……
谷子还没有说出三时，好象真怕血会溅到身上似的，李南从谷子身上跳开了。
谷子坐起来，整理了一下乱了的衣服。谷子把剪子又放进了口袋。
这时，谷子看见远处有一匹马走过来，谷子挥着手喊起来，葛大叔，我在这里。
老葛头骑着马走过来。
不等老葛头走过来，李南骑上马，让马驮着他离开了。
老葛头走到谷子跟前。老葛头说，谷子，你看，这些苜蓿草长得可真好。
谷子说，是啊。
老葛头说，有了这些苜蓿草，牛马过冬，就不会挨饿了。
谷子说，可现在我有点饿了。
老葛头说，想吃什么？
谷子说，大叔，每次都是你给我烧鱼汤喝。今天，我给你做饭吃。
老葛头说，做什么呀？
谷子说，不做鱼了，我给你摊煎饼。
老葛头说，好啊，煎饼卷大葱，当年打仗，一饿就想吃，老百姓知道我们爱吃这个，就给我们送。也怪，只要一吃煎饼，准打胜仗。
谷子一听，笑起来。
想和谷子好，谷子不愿意，李南很生气。刘付全想娶谷子，谷子说不行。刘付全并不生气。天下的女人多得很，又不是只有谷子一个。就算是莫索湾的女人知道他打老婆，不愿意嫁给他，刘付全一样可以找到老婆。
坐在老张赶的马车上，说起了这个事。
刘付全说，曹营长让他再找一个。
老张说，老家有个妹妹，老公得病死了，还没有孩子。如果，你愿意，让她来。
刘付全问老张，你妹妹长得怎么样？
老张说，多漂亮不敢说，可比穗子，比谷子，一点儿不差。
比她俩不差，刘付全就笑了，让老张快写信，让她妹妹来。还说，来的路费，包在他身上。
老张说他马上写信。
刘付全口袋里正好装了一包烟，马上拿出来，塞到了老张手上。老张说，怎么，就一包烟，想娶我妹妹。
刘付全说，下次我到场部，给你买一条“大前门”。
在乌苏镇的一家客店的小屋子里，一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孩子是个女孩子。她是这个客店干活的人，她干很多的活，可她从来不要一分钱。她说，让我住下，给我饭吃，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就行了。
店主苗子也是女人，觉得这个女人挺难的，女人生孩子时，她就把这个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让女人在月子里，不受一点苦。女人不苦了，孩子也就不会苦了。
一匹拉车的马的腿瘸了，老葛头问老张怎么搞的？老张说过一个沟时，他没有看见一个树桩子，结果把马腿碰坏了。老葛头就说老张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马。
老张走了后，老葛头就拿出了药和纱布，给马包扎伤口。谷子过来帮忙。老葛头不让她动手。说马不认识她，弄不好会踢她的。
谷子站在一边看，看着老葛头给马包扎伤口。老葛头的手动作很轻柔，好象怕把马弄疼了似的。还和马说话，说马儿呀马儿，你天天走路，可要小心点，不过，好在伤得不重，上了药，不要几天就会好了。
谷子说，大叔，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马儿听不懂的。
老葛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马儿最通人性，马儿不会说话，可你说的话，他能听懂的。老葛头说，在巴里坤打土匪时，我们被土匪围住了，没有水喝。通向山下的河，被土匪封锁了。没有办法，就在马背上绑了一个水桶，我拍着马头说，去，到河里驮一桶水回来。马就真的去了。土匪看到马背上没有人，就没有管。马就跑到了河里，再从河里走出来，桶里的水就满了。等土匪发现马驮了水时，再开枪已经晚了。马跑到了山上，有了这些水，我们坚持守住了阵地，直到救援部队赶来，把土匪全消灭了。没有马，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了。别人对我怎么样，我都不生气，可谁要是对马不好，我就和他没完。好多次领导要给我换个工作，我不换，我喜欢喂马。和马在一起，我觉得活得挺有味道。
听着老葛头说，看着老葛头给马包扎着伤口，谷子好象头一回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的人。好得你说不出他一点不好来。
谷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把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想法这个东西，说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好象说有，就有了，说没有就没有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有些想法一旦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好象一棵树从土里长了出来。只要它长了出来，想不让它长都不行。
谷子说，大叔，你真是个好人。
老葛头说，天底下的好人多得很。
谷子说，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人。
老葛头说，是不是老喝我的鱼汤，不好意思了，就说些好听的给我听，让我高兴。
谷子说，如果我的这些话，能让你高兴，那我就天天说给你听。
老葛头说，不要天天说给我听了，能隔些日子到马号来坐一坐，来喝喝我烧的鱼汤，比说什么好听的，都让我高兴。
谷子说，如果我天天来，你会烦我吗？
老葛头说，谷子，我可能烦你吗？只怕是你会烦我，觉得这里没意思，来过几次就不想来了。
谷子说，不，我想天天来，天天和你在一起，天天陪着你。
谷子说，其实这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做到。
老葛头说，我做不到。
谷子说，有一个办法，可以做到。
老葛头说，什么办法？
谷子说，你把我娶了。
老葛头说，什么？你说什么？
谷子把声音提高了，速度也放慢了，想让老葛头能听得明白。谷子，你把我娶回来，做你的老婆，这样我不就天天和你在一起了吗。
老葛头大笑起来，说，谷子，什么样的玩笑不好开，开这样的玩笑。
谷子说，真的，我不是开玩笑。
老葛头说，好好，好，就当你不是开玩笑，好，我娶你，娶你当老婆。
说完，老葛头笑得更厉害了。
谷子说不是开玩笑，老葛头还是把这个话当玩笑话。谷子是开玩笑，老葛头也就不认真了，也跟着开玩笑。开过玩笑，谷子说，我走了。谷子就走了。
把谷子送到门口，老葛头到马号里，给料槽里加了些玉米和苜蓿。做完了这些事，老葛头就回到了屋子里，铺了床，就躺下了。躺下后，不大一会，就睡着了。早些年，也有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心里会想好多事，可这些年，心里没有那么多事了，也就没有了睡不着觉的毛病了。
倒是回到屋子里的谷子，睡不着了。她在想她说的那句话。她知道老葛头把那句话当成了玩笑话。她现在要好好想想，那到底是不是一句玩笑话。
谷子越想越觉得那不是句玩笑话。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可能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话，可谷子却不想让这句话变成一句玩笑话。
想到后来，谷子竟然为自己的想法叫起好来。越想越觉得这是件自己值得去做的事。
没有马上去找老葛头。她知道，老葛头把她的话当成玩笑话，不是看不上她，其实恰恰相反。老葛头只是觉得谷子不可能把自己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人，这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一件事。
谷子去了营部。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能随便结婚。他们要想结婚，除了他们自己愿意以外，还得单位的领导同意。领导不同意，他们就是再相爱，那也不可能成为夫妻的。
曹营长和李南都在营部。
谷子把她想说的话刚说完。两个男人全傻了一样，看看谷子，又看看自己对面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曹营长才说，谷子，你开什么玩笑？
谷子说，我不是开玩笑。
曹营长看看李南，看到李南的脸色难看得很。就站了起来，他对谷子说，这个事，分工是李教导员管的，你就和他谈吧。他要是同意了，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我还要到地里去看看，你们就先谈着。
曹营长边说边往外走，说到最后一句话，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李南说谷子说的这些话不是真的，说谷子这样的女人不可能看得上老葛头那样的老男人，说谷子根本就没有好好想过，只是一时心里不痛快才这么做的。还说他知道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伤了她的心。但是再伤心也不能用这个方法来糟践自己，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她心里的愤恨，李南说他现在可以接受谷子对他任何样子的报复，但就是不能同意让她嫁给老葛头。无论是他个人还是组织都不同意谷子这么做。
听了李南的话，谷子笑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李南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什么可奇怪的。谷子说，她想嫁给老葛头只是昨天才有的想法，可她有了这个想法后，马上觉得老葛头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比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强，包括李南。她说现在如果能让她嫁给老葛头是她心甘情愿没有一点勉强的事。而且也是一件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幸福很快乐的事。她说她已经想好了，只要组织上同意，她就马上和老葛头举行结婚仪式。
李南说，这绝对不可能。
谷子说，你是领导，你可以不批准让我们结婚，可你并不能挡得住我们做别的事情。包括那些结婚以后才能做的事。
李南说，谷子，你不能这样不要脸。
谷子说，在你面前，我还有脸吗。
谷子走了，李南坐不住了。
李南不是怕谷子说的要和老葛头结婚的话。这个话李南不怕，谷子要和老葛头结婚，没有他的批准那是不可能。
李南怕的是谷子说的另一句话。那就是谷子说的不结婚也一样可以做别的事情的话。
这句话让李南想到了好多事，一想到这些事，李南的心里就象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里面乱捅。
知道和谷子说什么也不会有多少用处了。李南就去找老葛头说。
他知道谷子说的那些事，自己是做不成的，如果老葛头不去做，那么谷子也只能是说说了。问题是一个男人，又是一个单身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一个女人的主动呢。而且还是象谷子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别人不了解，李南可算是了解的。这可是个能够让接近她的男人为她掉了魂，为她没了主张。
李南直奔马号，去找老葛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