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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茶馆里头安静,王嘉怡要了乌龙茶,卞思诚要了红茶,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等谢子维过来。顺着王嘉怡的思维去想,似乎也有道理。打沈小禾将他爷爷保存的一张老照片弄到图片坊上,给王嘉怡登到《早报》上起,才两个礼拜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仿佛这东西有凶险魔力,知道它的人,全你争我夺,且凶多吉少,若没王嘉怡的掺和,没警方的追踪,单凭你卞思诚一个人去查,去哪里找线索啊?
柯兴华给王嘉怡发来短信,抱歉跟丢了荀逸中。王嘉怡却把柯兴华赞美了两句,说明天打钱过来。柯兴华几次偷拍到这个东西,他若动心的话,就会被他拿了去。仿佛他有抵御魔力的智慧,没引火烧身。
“我都拿到手了,也未曾动心,不比柯兴华更有智慧?”王嘉怡说。
“你不是更有智慧,而是缺乏智慧呢。”卞思诚说。
“这话怎么讲?”
“你若拿了这个东西,肯定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卞思诚笑道,“一是不晓得如何卖掉它把钱拿到手,二是不晓得会不会遭人暗算丢了性命,三是不晓得会不会给警察抓住绳之以法。”
“那么你是更有智慧还是缺乏智慧?”
“你看呢?”
“原来你也是个狡猾东西。”
谢子维答应半小时过来,可过了一个钟头了,还不见人影儿。王嘉怡竟气定神闲起来,讲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讲她的父亲神秘失踪,讲她的母亲偷人家的老公。竟把这样的家庭隐私,当人家的事随口讲出来。卞思诚心神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听着听着,竟对王嘉怡父亲的失踪,有了诸多的质疑。王嘉怡竟从容不迫,答得十分详细,其细节毫无矛盾之处,滴水不漏呢,所以始终不明白那是编谎哄人的,还是确有其事。
谢子维终于来了,不但有小仲跟了来,还带了金洛轩老先生来。王嘉怡扶老先生坐里头,并吩咐茶道小姐表演沏茶技术。待大家都归了座,茶道小姐带了门出去了,才开始讲这件事。
原来不但小仲去了那个山洞,而且水蓉也去了,果然她藏在那里头的东西,给人拿走了。警察通过东升出租车公司,找到了那个姓张的出租车司机,谢子维开了车赶过去查问,人家说是载了一对男孩女孩走的,可半途车子抛锚了,看一时修不好,那对娃娃就下车走了,往城里方向走,至于后来他们坐没坐上车,是坐了公交车还是又搭了出租车,就不得而知了。司机手上有油污,明显是修过车子的。而且车上也细细查了一遍,没看到那个东西。
王嘉怡把小红的手机递给谢子维,从通讯录中按号码挨个打,竟打通了一个黄姓女孩。她是小红的老乡,跟小红同住一间出租房,说小红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女孩也认识小华,甚至知道小华老乡的电话,于是给小华老乡打过去,那边说小华也没回去呢。黄女孩说:“这二人怕是在外面过夜了。”
王嘉怡问荀逸中找没找见,谢子维说荀逸中迷了路,黑灯瞎火地走到山崖边,就是有山洞的那道山崖,假若再跨前半步,就会摔下去,幸好当地的联防队熟悉地形,已经找到他了。又问荀逸中的儿子荀圣文怎么样了。谢子维说,荀圣文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他母亲王水蓉了不起,竟忍住失去儿子的悲痛,配合警方的查案,神色极其镇定,劝荀逸中下山自首。
“恐怕只有这个东西,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惹出这么多凶险事情。”谢子维苦笑道。
“现如今,”王嘉怡对他说,“你的使命是,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尽快找到它,把它交给国家,结束这些事情,对不对?”又指着卞思诚说,“而他的使命呢,完成他在祖宗面前立下的誓愿,也要找到它,完璧归赵,使它重新回到他们卞氏家族手里。你们两个,谁比谁更有道理呢?”
谢子维低头沉默片刻,然后对卞思诚说了底下一番话,其言辞之恳切,态度之卑谦,竟一改其粗疏倔强的性格,使王嘉怡刮目相看。
“卞老师,我晓得你对这个东西有感情,也晓得你对你们家族有忠诚,你凭一己之力,苦苦追寻这个东西,令人敬佩。我谢某天生愚钝,行动笨拙,不是当警察的料,所以每每落在你们后头。虽然我父亲的死,跟这个东西有关,但我本人只想查出杀害他的凶手是谁,而对这个东西的有无,是真是假,并不在意。我被卷到这个事情中来,是因为这东西接二连三惹出了人命凶案,我们已立案侦查,我负责这件事。今晚我把金老先生请来,是请卞老师当面听一听他的意见,希望卞老师配合我们的侦查工作。”
金洛轩老先生也是极谦逊,他说他是对这个东西做了一次粗略的检测,查出这里头有两种未知元素,但最终的结论,有待更仔细的检测,上更精细的仪器复查。假如这个结论被证实,没人能够推翻它,那么人类的地球科学,乃至对外星文明的研究,会有重大突破。
此刻卞思诚是一副尴尬面孔,他说他也希望把它交给国家,也知道这东西留在民间是祸根。谢子维站起身子,朝他敬了个军礼,表示感谢。这时候,大家才开始讨论如何去找那对男孩女孩。
张宗民暗自庆幸,给吓出一身冷汗呢。他是过了岔路口,才给警察拦住,不然警察问他为何从这道山谷里出来,就讲不清楚了。也是调度员打来一个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呢,问他参加不参加下周的黄山游,于是多了一个心眼,把手上弄些油污,装作修了车的样子。幸好青龙山这边没探头,不然警察查得出来。
后头过来的那个警察姓谢,他肯定对你和你的车子起了疑心,便客气问你:“看一下师傅的车好不好?”枪和那个东西,都在车子上呢,若被警察搜出来,抓你没商量,该你倒霉;若警察没搜到,就能消除对你的怀疑,你就没事了。
于是乎,装出极无辜的样子,极配合警察查车子。一是天黑了不容易看清楚,二是驾驶座旁边的那个暗箱做得极巧妙,一老一少两个警察上车去看,都没看出他的鬼花样。也因他是天生一副憨厚样子,警察不容易对他起疑心,竟给他敬了个礼,抱歉耽误了他的挣钱时间,让他上车走了,不曾跟踪他。
看来好人做坏事不容易被查到。山上的那个破房子那边,他是拿了一个破扫帚,将那个走道屋子及菜园子都扫了一扫。看到一张破席子,便折了又折,也扔到井里去。感觉万无一失了,才走的。
张宗民早就弄了一把枪来,一直将它藏在车上。倒不是为了抢人家的东西,而是怕人家抢他的车。因为车上有一把枪,早年做知青时又打过枪,心里就不害怕,晚上跑长途都敢去。有一次,还真的给两个小伙子拿刀子顶住了后背,结果见他掏出一把枪,吓得赶紧扔掉刀子,给他磕头喊饶命。
假如车上没这把枪,今儿就不会干出这种图财害命的勾当。
假如闺女身体好好的,没坐轮椅,没叫他担心闺女日后的生活,也不会起这个坏念头。
刚才闺女打来电话,说妈妈去教堂听课去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今晚会晚一点回家,明儿不出车了,待在家里陪你们母女两个,给你们烧清蒸鲈鱼好不好。
把车子停到河对岸,身上挎了个帆布包,东西就搁到包里头,那把枪也搁在那里头。看了看时间,九点四十二分,应该不算晚,于是过了桥,往朝天宫那边走。
走进那条拐了好几道弯的麻石巷子,走到宗天佑的玉器店里,一个旗袍小姐迎他入内,请他欣赏店里的玉器摆设。他问宗老板在不在店里,旗袍小姐请教他的尊姓大名。
电话打过去,讲一位姓张的先生,有一样蛮特别的东西,要给宗先生看。
宗天佑在外头应酬呢,听出是雪雁的声音,请雪雁引张先生去里屋,让座让茶,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张宗民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朝雪雁弯了弯腰。茶是好茶,一片一片的,不知它是什么茶。这也是今日的《早报》,里头有两个版面讲和氏璧的事,张宗民装作不知道,仿佛看得津津有味呢。
宗天佑设宴给梁晓青饯行,叫雪雁来陪,雪雁不肯来,只好叫了另一个叫文杏的女孩来。梁晓青蛮挑剔,感觉文杏不及雪雁漂亮,没眼缘,心不在焉,喝酒喝得少,没喝好。明儿跟梁晓青一道回广州的朱老板叫朱建明,就让梁晓青叫了来一起喝酒。宗天佑的一个能言善饮的朋友也在座,幸好这家伙跟朱建明谈得来,二人谈笑风生,席间少了不少尴尬。
这两天梁晓青不讲那个东西了,只每日到店里缠雪雁去,惹得雪雁心烦意乱,做生意也走神。后来雪雁请了一个博士生扮她的男朋友,请梁晓青一道吃了个简餐,梁晓青这才死了诱雪雁的心,明儿打道回府去。今晚喝酒吃饭的时候,才晓得梁晓青从广州过来,是给这个朱老板探消息的。要那个东西的人,原来是朱建明。
见今日的《早报》登了王嘉怡的文章,梁晓青忙给王嘉怡打电话,王嘉怡说她刚下飞机,到了兰州,要去山区采访一所希望小学,怕十天八天才回得来呢,并说她也晓不得那东西眼下在谁的手里。
朱建明在树林里挨了一记闷棍,非但拿到手又丢了那个东西,还丢了那把枪,还差点给失主卞思诚认出来,吓得身上冒冷汗,心惊胆战了一阵子,便灭了原先的念头,叫力生、惠娟、猴子他们坐火车回去,自己跟梁晓青飞回去。
吃了饭,到歌厅唱歌去,没想到文杏唱歌唱得好,梁晓青来劲了,跟文杏一道唱《纤夫的爱》。宗天佑接到一个电话,说这会儿有客户找他,不好意思,身不由己,一面抱拳抱歉要走,一面吩咐文杏好生招待梁老板朱老板。
喝了酒不好开车了,打的回朝天宫。今晚雪雁在店里值班,另有两名保安在前后三道天井里来回走动。宗天佑进了里头的会客室,那个胖乎乎的张先生放下报纸,起身相迎,脸上笑容可掬,一副熊猫样子。
“有件东西,”这个姓张的说,“朋友托我带过来请教宗先生。”
“客气,客气。”宗天佑请客人落座。“那是一样什么东西呢?”
雪雁先给客人续茶,再给宗天佑沏茶,然后带上门,去前厅那边了。这块只有他们二人,宗天佑见客人拿过身边的一个帆布包儿,从里头拿出一个黑塑料袋。客人打开那个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一个花梨木盒子。拿小钥匙开了那把小锁头,盒子里头是一个石头章子,推过来给宗天佑看。
其实一看到那个花梨木盒子,一看到盒子上的那个黄表纸封条,宗天佑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再次看到这个石头章子,自然就想起卞正杰撞公交车的可怕情形,也想起自己丢了二百五十万的那个揪心,吓得脸色煞白,碰都不敢碰,心有余悸。
“我知道这个东西。”宗天佑一面说,一面将木盖合好,将盒子推过去。“我也知道这东西是报纸上讲的和氏璧,可我这块是小本经营,做不成这样的大买卖。”
“宗先生讲个价好吗?”客人说,“不论高了低了,我们想听一听行家的意见。”
“我哪里是行家,不过玩几块石头混两个小钱养家糊口罢了。讲到行家二字,这报纸上讲到的那位老先生才是呢。”
“依宗先生看,至少值多少钱?”客人不依不饶。
“这东西是无价之宝,讲它值一个亿或十个亿,都不为过。报纸上的那位老先生谨言慎事,没讲它是和氏璧,但老先生的言语,却有明显的认同倾向。再说一点,即使这东西不是卞和献玉的原物,也不是秦始皇叫李斯写印文的传国玺,单看它有两种未知元素,就极其稀罕了,甚至比和氏璧都来得珍贵。”
客人一脸失望表情,显然宗天佑不收这个东西。但客人并不死心,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恳求道:“宗先生认识的朋友多,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位两位?”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宗天佑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有朋友讲到了这张报纸,讲到了这个东西,我给你一个电话,你们自己去谈。若谈得拢,皆大欢喜,我也高兴,成人之美了。若谈不拢,也没关系,多认识一个朋友没坏处,你说对不对张先生?”
客人听了眉开眼笑,绝处逢生了。见宗天佑在纸上写了一个手机号码,又写了一个朱字,便得寸进尺,请宗天佑给朱先生打个电话。送佛送到西,宗天佑是生意人,明白打个电话并不费事,也省得人家无端猜忌。
电话打过去,朱建明接了,他们还在歌厅里唱歌呢,能听见文杏、梁晓青正合唱粤语歌,于是在电话里讲了,一位张先生有一样东西,就是吃饭时讲到的那个东西,若朱老板有兴趣,不妨跟张先生联系下。朱建明是爽快人,叫张先生听电话,于是二人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张先生起身告辞,宗天佑将他送到店门口,瞧着他挎了那个帆布包,消失在转弯处。
宗天佑回到屋里,又喝了两口茶,静一静心,可心里有些纳闷,一是这东西是怎么落到这家伙手里的?二是这家伙一个人带着这个东西走来走去,这究竟是无知无畏呢,还是身上有功夫胆子大?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少掺和为妙,宗天佑心里打定主意,没半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