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蕾等安枘都急死了,没理睬这个下巴翘得难看的广州女人。原来妈妈要跟她当面讲爸爸的事,所以不让安枘跟过来一起吃中饭。妈妈说,因为爸爸遭警察追捕,要替爸爸撒个谎,让爸爸平安回家。安蕾也知道爸爸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无非给纠缠到那个东西里头了,给警察盯上了。安枘不介意安蕾妈妈不请他吃饭,他的外公外婆要去他家看他呢,也正好回家一趟。外婆见到他会给他六百块钱,见一次给一次,拿到钱再过来,晚上两个人一起去吃阿拉斯加烤肉去,那家烤肉馆的生鱼片又多又好。
到了下午两点半左右,安枘才过来,跑得满头大汗呢。安蕾不乐意了,扭头不睬他,要打的回家呢,都走到公园门口了,都招手拦车了。安枘再三给安蕾赔不是,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竟急得掉眼泪。安蕾这才扑哧一笑,感觉心里特满足。
于是两个孩子手拉手往城头走,一直走到有几株老槐树的那个地方,两头都没人,就偎在城堞旁看梅花山。这边有树荫,风也大,也凉快,也看得远,心旷神怡。只是安枘的两只手不老实,弄得安蕾蛮难受。后来两个孩子搂在一起亲嘴儿,亲了一个最长最长的吻。
两个人都是闭着眼睛,陶醉在甜蜜的感觉中,待安蕾松开安枘睁开眼睛时,才发觉旁边站着一男一女。那个男人五大三粗的样子蛮吓人的,那个女人是翘下巴,蛮丑的;刚才见过一面,要跟安蕾搭讪,安蕾不睬她。这么热的天,没有一个人上城头晒太阳,喊救命也没人听得到。
说话的都是那个女人,说话带广州腔,啰里啰唆讲了他们的意图,说他们是给老板做事情的,不给老板做事情就没钱拿,就没法养家糊口,也蛮难的。只要你们把手机拿出来,就不会为难你们。也知道伤害你们会坐牢的,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那个男人则一声不吭,像哑巴似的,手里拿着两把弹簧刀抛着玩儿,就像耍杂技一样。
安蕾觉得奇怪,那个女人居然有爸爸的电话,竟自己按号码给爸爸打电话,竟然打通了。说他们的老板要那个东西,一千万两千万都可以谈,那个女人让安蕾跟爸爸讲了两三句,就把手机拿走了,不然她会叫爸爸卖给他们算了。拿到一千万两千万,就可以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周游世界玩个够。可爸爸却说白给你们也无所谓,救孩子要紧,傻不傻啊?
后来的情况,就有点莫名其妙。那个女人接到一个电话,好像事情办成了,叫他们赶紧走,放了这两个孩子,很快这对男女就拔腿走了,女的比男的走得快。安蕾安枘的手机,给他们拿走了,叫安蕾安枘待在这里别动,等他们拐过了城墙,去到城墙拐角处找手机去。
那个女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瞧一瞧,安蕾安枘手拉手一动不动,可真老实听话。安枘的手机是苹果手机,丢了要给他的妈妈骂的,再给他买手机,就买诺基亚了。
见那对男女拐下去了,不见人影了,安蕾安枘才拔腿跑过去。人家还挺讲信用的,拿了两颗小石子,压住一张纸片儿,揭了那张纸片,就看到自己的手机了。
安蕾赶紧拿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可能爸爸出事了,那个东西已经给人家拿到手了。
电话占线打不通,急死了。
安枘安慰安蕾道:“怕是你爸爸正在跟别人讲电话。”
安蕾急得哭出声音来:“你笨不笨啊安枘,人家把我爸爸的东西抢走了,拿我爸爸的手机打电话呢,不然人家会放我们走?”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重复拨爸爸的电话。
还是占线……还是占线……还是占线……
其实只过了短短的两分钟,安蕾却觉得比两年还长。
电话通了,是爸爸的声音,爸爸没事,还在赶过来的路上呢,堵车堵得厉害。爸爸也觉得奇怪,人家是志在必得,连绑架的事都敢做,怎么突然就放弃了。谢天谢地,两个孩子都没事。于是爸爸叫安蕾带安枘一起打个车,到胡家花园去,爸爸的车子在那边,碰了头一起吃饭去。安蕾要爸爸请他们吃阿拉斯加烤肉馆,爸爸说,咱们碰了头,再定去哪儿吃好不好。
猴子研究过卞思诚家的门锁,居然有八九成的把握捅开它。倘若屋里有人,在里面扣了门扣,就没有办法了。朱老板在对讲机里讲,那屋里没人,守在楼下的便衣也走了,叫猴子把车子停在小区外面,不要给小区探头照到。
猴子戴了一顶长舌帽,低着头走路,低着头上楼。趁有人开楼下的安全门,就跟在后面闪进去。千万不能搞错,是五楼,502室,门楣上有门牌号。楼道里很安静,没人上来下去。再听听对门有无动静,也是鸦雀无声。
猴子的几样开锁工具,就挂在屁股后头的钥匙串上。这种锁过于古老,拿个钢丝之类的东西就捅得开。果然才半分钟不到,就捅开了。果然屋里没有一个人。赶紧关上门,六楼有人下来了。
果不其然,朱老板简直神仙一个,竟然知道这东西就搁在客厅里,就在茶几上。
赶紧拿对讲机接通朱老板,对他说看到东西了。
“没错,没错……是报纸包着的……是《参考消息》……我不认识花木梨……是老黄颜色……好的好的,我拿过来。”
赶紧挂断对讲机,顺手拿了个购物袋,装这个报纸包儿。
溜出屋子,幸好楼道里一个人也没碰到。
走出小区,走过街角,这才上了车,松了一口气。
朱老板说他在酒店里。朱老板叫猴子绕两个圈儿再过来,别给旁人盯了梢。看了看后视镜,是觉得有人盯梢呢。猴子开车还行,甩尾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把握甩掉后面那个长发女人。在那个叫新街口的闹市区那边,转了三五个圈,确信后面没尾巴了,才驶往福乐门酒店。拎上那个东西,上十八楼的1808号房间,给朱老板交差去。
卞思诚先到胡家花园上了自己的车,把那个黄纸袋扔到车座上,将左轮枪从纸袋里拿出来,藏到驾驶座底下。然后从驾驶台拿起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要戴上眼镜开车。安蕾安枘还得一刻钟才过得来,先抽根烟安安神再说。
呼了一口烟,感觉舒服了,可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那个朱老板怎么就鸣金收兵了呢?怕犯绑架罪得不偿失?怕是给警察盯上了?会不会另派人去你家拿那个东西?
肯定有人在跟踪自己,没准现在还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呢。在江都的时候,卞思诚是在神驰快递公司打开过报纸包,只有那个时候,才会给人看到包东西的报纸是《参考消息》。当时好像旁边有个长头发的女人,可能盯梢者就是这个女人。
应该先回家看一看,可王嘉怡又打来一个电话,就怕他不肯去吃饭。他说他要带两个小家伙来,她说带十个也没事。刚才桑佩兰也打来电话,怕他出事呢。他可不敢跟她说安蕾被绑架了,怕她担心着急。
安蕾安枘来了,都坐在后面。卞思诚对他们说,有个记者请我们吃饭,明儿去吃阿拉斯加好不好?安蕾大声说好,捏了捏安枘的手,叫他也说好。看到爸爸平安无事,看到那个黄纸袋就在车座上,心里很是高兴。叫了安枘伸手去拿那个纸袋,好再次瞧一瞧那个宝,要二饱眼福呢。
安枘把黄纸袋拿过来,安蕾从纸袋里拿出那个报纸包,揭开报纸看,里面竟是两本小辞典。奇了怪了,忙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卞思诚一面开车一面解释:“我手里就没有他们要的那个东西,只好做了一个报纸包,看上去像那个东西。”
安蕾问:“你这样糊弄人家,能救得了我们吗?”
卞思诚说:“他们见我拿了东西去,就会跟我谈,我就能够跟他们讲道理,叫他们别犯绑架罪。得不到东西,却要坐牢去,哪个愿意呢,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家酒家刚开张,生意不错,餐具也讲究,菜肴也特别,王嘉怡做东,但埋单的却是梁晓青。那一盘花蟹是梁晓青点的,两个孩子爱吃,几乎是全给他二人吃掉的。
王嘉怡故意安排卞思诚跟谢子维坐到一起。谢子维问来问去,卞思诚从容作答,竟问不出半点破绽。后来说到有人绑架两个孩子,绑架者是一男一女,操广州口音,以为这个黄纸袋里头是那个东西呢。
卞思诚说:“其实这是两本小辞典,是江都一个同学送的。看来绑架者在江都就盯上我了,好像后来又发觉搞错了,就放了这两个孩子,不犯绑架罪了。”
两个孩子都一面咬蟹钳一面点头,看来他们遭绑架是确有其事。
可尽管如此,谢子维仍疑心重重,问卞思诚为何去了一趟江都。卞思诚说,他是去看卞克祥的,给卞克祥的灵牌烧了纸磕了头,听到卞克祥的家人讲,卞世铨也走了,就去成贤街也给卞世铨烧了纸磕了头。
谢子维到外面走廊上给江都警察打电话,要来卞克祥家的电话号码,立刻给卞克祥家打电话求证此事,人家居然说卞思诚是来拜祭过死者,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如此看来,昨晚在大成巷卞氏祠堂里的那个黑影子不是卞思诚。
若不是卞思诚,又会是谁呢?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眼看和氏璧就要找到了,却给那个黑影子拿走了。那个黑影子跟绑架两个孩子的一男一女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一伙的?眼下越发乱了套。倒是江都那边有了好消息,已经找到曾九如的线索,查出他拿了甘士榕的钱,往合肥走。如今公共探头多,查嫌疑人比以前方便。
饭桌上仍是王嘉怡说话多,一会儿跟两个孩子说话,一会儿跟梁晓青说话,一会儿接电话跟端木教授讲两句──现在他们两个又在一起了──还不时接接短信,发发短信。
梁晓青上了一趟洗手间,他又怕又恼,给朱老板打电话,大声责问朱老板:“你怎么敢绑架两个孩子?”朱老板跟他打哈哈:“那是惠娟、力生看到两个孩子亲嘴好玩,跟他们闹着玩的。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哪个敢轻举妄动啊?”梁晓青明白朱老板心狠手辣,说这件事他不管了,别把他拖下水坐牢去。
2
朱建明关了房间门,从猴子手里拿到那个报纸包儿便欣喜若狂。他哪里有一千万两千万给人家呢?不是绑架人家的小孩,就是鸡鸣狗盗偷人家的东西,就玩这两样,玩不出新花样来。幸好以前梁晓青玩女人惹了点麻烦,是朱建明去摆平的,他就欠了朱建明的情,肯过来替朱建明找和氏璧,竟给他找到了。
乖乖,是一个老黄颜色的木头盒子,猴子辛苦了。
可怎么不对头啊?盒子上应该有一把小金锁,应该有一张写了一个日期的黄表纸封条,怕是换了盒子了。
这个盒子上有两个木头旋钮,圆圆的像两个卡通眼睛,怪好玩的。摆弄了两下,打不开。摇了两下,里头有东西呢。按理讲,花梨木应该比较沉,哪有这么轻的?
猴子见朱老板打不开盒子正发愣呢,就有些好奇,拿过来自己摆弄起来。很快就揭了盒盖,里面是一架木头机器,还卷了几条带孔的纸带呢,将纸带塞进去摇手把,竟发出一首曲子的声音,唱《茉莉花》呢,且像钢琴声音一样好听。
原来这是一个精巧的音乐盒,蛮好玩的。
朱建明气坏了,骂自己笨得跟猪一样。也是总把人家想得太坏,不相信人家为了救小孩就真的带和氏璧去,就真的白送给他,不要他一分钱,没碰到过这样的傻子,今日竟碰到了。应该打双保险才对,不该叫惠娟、力生撤。若两边的都拿了来,必定有一个是和氏璧。也是怕犯绑架罪,心不够狠。
在猴子眼里,朱老板是腰缠万贯的大佬,穿的是意大利衣服,住的是星级酒店,花钱如流水呢;人也长得壮实威风,不是尖嘴猴腮。也够精明的,不让惠娟、力生上来,不跟他们打照面,怕是要他们再去绑架一回呢,非拿到那个东西不可。
下一步怎么办?朱建明竟一时没了主意。他心里明白,梁晓青得知他绑架了那两个孩子就不管他了,要撇清跟他的关系。再说,那个叫卞思诚的教书先生,其实并未承认和氏璧在他手里,你若是要他的黄纸袋里的东西,他就给你拿过来,鬼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和氏璧。有时候,话还是明讲明说的好,不该含糊其辞。
先按兵不动,叫猴子走,逛街去。自己上网看看,百度下“和氏璧”,瞧一瞧网上的论坛、微博,有没有新消息。到了明天,自己给卞思诚打电话,拿兰州话跟他说这件事,看他怎么说。朱建明的母亲是兰州人,他讲兰州话很地道。
这座城市居然没有一个认识人,晚上在酒店散席厅就一个人独斟独饮,让猴子他们撒野去。窗口那边的一张桌子挺热闹,三男三女说说笑笑声音大。其中一个女孩几次掉头看他,而他也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于是他朝她点点头,那女孩就拿着酒杯过来了,叫他朱大哥,要给他敬酒。
“原来彤小姐也在这边住,幸会幸会。”都走到跟前了,才突然想起这女孩是上个月在深圳见过的。
“朱大哥怎么一个人来我们这里玩?”
“原来彤小姐是本地人啊?彤小姐讲话有上海口音,以为是上海人呢。”
“我母亲是上海人。”
“难怪彤小姐有上海淑女的优雅气质。”
寒暄一阵后,朱建明故意将话题引到和氏璧上,没料想这女孩竟认识写和氏璧文章的那个女记者。怎么就没想到找那个女记者呢?应该找得到的。
“我问你,那个记者是不是姓王,叫王嘉怡?”彤女孩说,“她是我的表姐,她的爸爸跟我的妈妈是兄妹两个,我怎么不认识她?……好啊好啊,我打个电话,她就会过来……就讲你要了解和氏璧的情况对不对……朱大哥阿是要买这个东西啊……就跟我表姐讲朱大哥的名字?……她答应半小时就到,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于是朱建明又添了两三样菜,彤女孩把她的包包从窗口那边拿过来,跟那边的朋友说,要陪这个广州佬跟她的表姐碰个头,失陪失陪。这时候,朱建明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有点莫名其妙,于是立刻回复,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