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鸣叫着从不同方向朝爆炸现场赶来。西尔艾力手持一张《南疆日报》冷冷地站在路边,每当有警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他就把头深深埋在报纸里。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一辆辆警车塞满了出事现场,才放心地离开。
一
来自依干其乡的二十几名青年已经不再是初来时那些纯朴的青年了。在艾尔肯的煽动下,他们首先学会了仇恨,对共产党的仇恨和对异教徒的仇恨同等强烈,他们的大脑被灌满了圣战思想,他们各个跃跃欲试准备冲出沙漠。同时,他们已经学会了射击、爆破等诸多暴力恐怖的手段,只等艾尔肯下令。艾尔肯也觉得到时候了,他已经拿到了二十四人的暗杀名单,按着计划,他要在暗杀开始之前,先制造社会舆论和紧张气氛,让警察置身烟雾之中,搞不清他到底有多少人马,要干多少事情。处心积虑了十余年,艾尔肯终于要对抗政府,在南疆闹腾一阵了。他觉得政权这东西真是有诱惑力,能让人倾注一生而不悔。
这天,艾尔肯用目光示意西尔艾力,西尔艾力会意悄悄走到门外去。
艾尔肯也跟出门外,他悄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西尔艾力指着屋内墙角处的一个白布口袋说:“传单、雷管、炸药都在那里边。”
艾尔肯满意地点点头,今晚他特想到沙漠里走一走,他说:“走,我们来一次风中散步。”于是,两人步出胡杨林,迎着沙漠里的冷风,散起步来。
虽然是夜晚,但艾尔肯像白天一样兴奋不已,他说:“今夜就把散发传单的人派出去,要把人员分成两个组,俩人一组行动。第一组到博斯坦;第二组到和田。我预计,三四天之后,整个南疆将变得人心惶惶,等警察们都扑过去找散发传单的人时,我们再按第二套方案实施爆炸,只要高楼、大桥一被炸,我们马上实施第三套方案,把那二十四个坏蛋,一个个给我宰掉。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死期即将来临。”
西尔艾力冷冷地说:“他们手里也有武器,只要找到我们,会首先歼灭我们。”
艾尔肯制止说:“所以,我们的行动一定要打响。让他们惊慌,知道我们又回来了,但是绝不能让他们找到我们。”
西尔艾力冷冷地说:“但愿吧!”
艾尔肯转过脸问西尔艾力:“你认为我的计划能实现吗?”
西尔艾力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你想做的事还有做不到的吗?你不会告诉我说,你没有信心吧?”
艾尔肯阴阴地笑道:“我怎么会没信心呢?我太有信心了,我只是有点激动,真不敢相信自己即将把南疆闹个底朝天,十几年的梦想说实现就实现了,真有点缺乏真实感。”
“你有的时候像个诗人。”西尔艾力批评道。
艾尔肯回应道:“内地有个诗歌理论家对一个女人说,你想自杀吗?那就嫁给诗人吧。诗人都是疯子。”
西尔艾力冷冷地提出:“我走了。”他觉得隔行如隔山,艾尔肯说的话,有时他根本听不懂。而他一向认为自己绝顶聪明,如果听不懂艾尔肯的话,是因为艾尔肯故弄玄虚。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翅膀已经硬了,艾尔肯未必完全能驾驭自己。
艾尔肯的谈兴正浓,却被西尔艾力冷了场,他有些气恼,但他不敢真恼,西尔艾力充当了他的军事教官,许多事的成功都要仰仗这个冷血杀手。艾尔肯克制着收起自己的兴致,在西尔艾力身后叮嘱道:“记住,炸响了,马上回来。”
西尔艾力冷冷地提醒道:“别老是往好处想,据可靠消息,果园基地已经被警方端掉了。”
“什么?”艾尔肯大惊,“我们的人和那几个人质呢?”
西尔艾力心事重重地说:“生死不明。”
沉默了一会儿,艾尔肯又宽慰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不让卡斯木的人知道咱们在沙漠的这个基地,否则,咱们也完了。”
西尔艾力冷冷地强调:“有一个隐患你忽略了,你最讨厌的人沙吾提可是从这边发配过去的,他会破坏我们的规矩的。”
艾尔肯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敏感地问:“你是说,警察是他引去的?”
“你那么聪明的人,应刻能想到。”
“那样的话,就杀他全家。”
“恐怕他早就投奔了警察。”
艾尔肯瞬间觉得自己又累又烦,他粗暴地避开这个话题,说:“还是说说我们的行动吧,我觉得我一定能在全疆打响。”
二
博斯坦的一些公共场所突然出现了反动传单。紧接着,和田的公共场所也都发现了反动传单。
钟成和老买亲自到现场去看了那些传单的内容,他们心里都窝着火。钟成对老买叹气:“怎么办?大雨就要来了。”
老买镇定地说:“不能慌乱,怕他个啊!”
钟成说:“和田、博斯坦都是在南疆政治、经济、文化方面举足轻重的重要城市,敌人进攻的目标很明确,两个重要城市同时发现传单,这事可不简单,恐怕背后有人操纵指挥。如果这两处真被搞乱,整个南疆就得瘫痪,我看咱们有必要先稳定军心。”
老买还是说:“管他的,看他的组织厉害,还是我们的组织厉害;看他的势力强大还是我们的势力强大?我看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撑不了几天。”
钟成欣慰地说:“老买,你是我的主心骨,你这么坚定,我什么都不怕。”
虽然只是几十张薄薄的纸片,却在南疆人民心中引起一阵恐慌。传单的内容极其反动。博斯坦市的传单主要宣传的是反对共产党统治新疆的谬论。和田市街头出现的传单有一些可笑的内容,比如“地球是真主制造出来的,电线是否有电,只有真主知道。”但更多的内容都是可怕的,敌人在传单中恶毒煽动人民搞独立。博斯坦街头的传单不仅政治性强,而且口吻极其狂妄,它扬言“要与全世界的异教徒作战,最后要把全世界的异教徒打败,把伊斯兰旗帜插在最高的地方,用伊斯兰教作为最高的法律,征服全世界。”
尽管只是几张传单,但钟成意识到暴风雨马上要来了。他紧急召集南疆地区各县市的公安局长到地区公安局来开会,用他的话说:“这时候稳定军心比什么都重要。”他说:“同志们,你们看到这些传单了,你们认为今天发生的是件小事吗?我想向你们提个醒,我认为今天这件事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政治活动。说白了,就是有一个组织在利用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企图搞大动作。”
钟成突然问博斯坦市公安局局长杨青山:“南疆出现这种情况,你怎么看?”
杨青山正当壮年,他的胡须刮过后显得很青,他是那种一看特别深沉的男人。因为出租车焚烧案没破,他的心情一直很压抑。这会儿,他说:“我看,比我老子打江山那会儿形势变得复杂了。但不管怎么复杂,这个大门我得守住。我父亲是跟着王震进疆的军人,父辈给我们打下的江山,儿子不守,难道让别人来守吗?道理就这么简单。”
动员会开完之后,钟成把杨青山留下,他和杨青山交换意见:“这两天,你们那儿有什么动静吗?”
杨青山汇报说:“伊不拉音还是很嚣张,不动他吧,他就四处跳着去清真寺讲经;动他吧,咱没证据,人家又有政治身份。是个隐患人物。”
钟成点点头说:“咱俩的观点是一致的,此人即使与街上出现的反动传单无关,我觉得也是一个危险人物。所以,你千万不能大意,至于怎么动他,要听上面指示,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先扫扫他身边的人,力图打开一个缺口。”
三
传单事件发生的当天,博斯坦市又报来紧急情况:南郊煤矿突然丢失了一千枚雷管。
敌人要雷管干什么?显然是搞爆炸用。一千枚雷管能炸毁十座桥,能炸毁十栋楼。能一下子偷走一千枚雷管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是某个组织;而且这个组织也不是个做小事的组织。那么,究竟是哪伙人干的?和田市的?还是博斯坦市?或者是刚被打掉的果园恐怖基地的漏网分子?想到这儿钟成出了一身冷汗,当时几个最重要的人全未抓获,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事。下面将发生什么?钟成不禁暗暗焦急。
放下电话,钟成拨通陈大漠的手机,对他说:“又有事了。”
不一会儿,陈大漠赶到了。反恐大队的各队队长也都到了。
钟成和老买脸阴得像要拧出水来。
钟成严肃地说:“真的要出大事。一千枚雷管不是小数。”
陈大漠分析道:“是挺严重的,不知道哪天哪时哪个地方要爆炸,而且不是一个地方发生爆炸,可能是多处发生爆炸,这件事,我们挺被动的。”
钟成问:“你们认为这一千枚雷管跟前两天的反动传单是不是一回事?”
老买先发言:“表面上看,这是两件事,仔细想想却有关联。为什么都在这个时候发生?他们可能不是一个团伙,但他们应该是一个大组织,什么组织?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这事与前几日端掉的果园恐怖基地有关,要知道,最重要的敌人都未抓获。博斯坦市的伊不拉音也许是幕后人物。这家伙常常到各清真寺去讲课,而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咱们要是盯紧点,他就呼吁信徒们都跟着共产党走,咱们一放松,他就发表反动言论。”
反恐二队队长说道:“我倒觉得,伊不拉音就是个老人,干不了什么大事,我看应该跟依干其乡偷震源弹的亚生和买买提有关系,那两个家伙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这次的传单是不是他们散发的?”
反恐三队队长说:“伊不拉音是给人讲经的,偷雷管、发传单这种比较低级的事好像跟他扯不上;亚生这个人嘛,身体健壮,又年轻,倒有点像干暴力恐怖活动的人。至于传单是不是他散的,可能有联系,可能没有联系,我认为,亚生可能是个单干户,而在他之外,还应该有个什么组织在活动才对,我觉得伊不拉音很像是那个组织的幕后策划者。”
钟成总结道:“咱们不怕争,不怕吵,一争一吵就清楚了。”
最后,大伙分析的结果是:博斯坦市的伊不拉音,可能与发传单和丢失雷管的事件有直接关联。但是,上面有指示,伊不拉音的事不能妄动。
四
太阳升起之前,西尔艾力蓄着大胡子、身上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白布袋到了博斯坦市。今天他要在南疆的政治文化中心闹出一个不同寻常的响声。因为事情太重要,他不放心任何人去做,他决定自己办这件事。从小到大他喜欢刺激,刺激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幸福和满足。到底在哪儿弄出响声呢?西尔艾力一会儿想在政府大楼里做文章,一会儿想在公安局大楼做文章,他甚至还想在南疆清真寺里做文章,但是条件似乎都不太好。好像这几处地方都有警察在等着他,抓他似的。西尔艾力特别相信第六感觉,如果感觉不好,他就不去做。当他在公安局附近徘徊时,惊喜地发现与公安局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伊力亚斯大厦,定睛一看,里面竟然住着许多外国人,这个条件很理想。他真是兴奋不已:如果能炸死一个外国人,他在南疆制造的可就是国际影响。于是,西尔艾力背着白布袋进了伊力亚斯大厦。身着制服的保安拦住他问:“你去哪儿?要住宿吗?”保安看他的装扮不太像住宿的人。
西尔艾力反倒被保安提醒了,他顺势说:“住宿。”他冷冷地环视了四周,觉得自己如果不登记住宿,白布袋里的爆炸物肯定就不能拿到房间里。
总台的女服务员叫吐尼莎罕,西尔艾力跟保安说话时,她正看着他们呢。她很无聊,早上刚交班,一般在这种时候根本没什么客人,所以当西尔艾力过来登记时,她主动热情地打招呼道:“这么早就来住宿啊?你一定是从远道来的吧?拿出你的身份证,让我登记。”
西尔艾力当然不会带什么身份证,何况在来之前,他没打算要住宿,这会儿,他有点不知所措了,支吾着说:“噢,我没带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怎么住宿啊?”吐尼莎罕打算按大厦规定把他拒之门外。
但西尔艾力磨蹭着不走,他故作多情地看着吐尼莎罕的眼睛,恭维她说:“姑娘,你的眼睛真好看。我本来不想住宿,可是,一看见你腿就迈不动了。”
吐尼莎罕听了客人的赞美真是心花怒放,于是,她的口气缓和下来,她问:“你到博斯坦来干什么?打算去哪儿?”
西尔艾力幽默地说:“姑娘,是这样的,我坐夜车从北疆来,原计划马上再坐车去和田市,但是,今天上午没有去和田的车,到晚上才有,我总不能一个白天都在街上走路吧?我很累,想在这儿休息休息。姑娘,帮帮我,真主会知道你做的一切,真主保佑你。”
吐尼莎罕经不住西尔艾力的恳求,悄悄给他办理了登记住宿手续,西尔艾力在住宿登记上的名字是“司马义”。吐尼莎罕公事公办地说:“喂,你的布袋太大了,按规定得寄存。”
西尔艾力忙说:“不用了,我要带在身边。”
热情的吐尼莎罕还亲自给西尔艾力开了房间门,她看到西尔艾力一进门就把白布袋放进床底下,她笑着说:“什么贵重东西啊,还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