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了又郁闷,人在绝望到极至的时候,就坚强起来。也许是错觉。中国哲学课上,一边听老师讲“内圣外王”、“以霸王道杂之”,一边在纸上画画。画画可以让人平静下来,帮助度过孤单的时光,重拾一些记忆。
周国平说:“孤独是一颗值得理解的心灵寻求理解而不可得,它是悲剧性的。无聊是一颗空虚的心灵寻求消遣而不可得,它是喜剧性的。寂寞是寻求普通的人间温暖而不可得,它是中性的……无聊者自厌,寂寞者自怜,孤独者自足。庸人无聊,天才孤独,人人都有寂寞的时光。”我自然配不上孤独,不想无聊,就只好潜藏在寂寞的日子里顾影自怜。我想自古文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水仙花情结,从苦痛的记忆中醒来,面对不那么浪漫的现实,收拾起散落在诗情画意里的情绪,对于一个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的文人而言,多难。
大一听这个老师讲哲学,说一切因果都由自己,自作自受。这话在当初不觉得怎样,那天就很有感触。那句话便成了一个倒影或回音,只存在记忆里了。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境遇,不能企图脱离,有时候越想逃离或躲避,就越难受。
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舒缓的?我在书卷里读出了千古的情愁,唯独没有我的那份。
前阵子郑培凯老师来讲课,提到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说年轻的时候不懂,反而觉得好笑。陈子昂登一个台,上去之后前看看,没人;后看看,没人,然后哭了……这叫什么嘛?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才知道了他悲怆和孤独的心境,岂是短短几行诗可以承载的?就像李成的寒林冬景图,一个小极了的人站在一片枯黄的天地间读碑文。大极的天地,渺小的人,在一个冬季的萧杀中,旷古自然而独悲。
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想起那些流淌在心底的也许很细腻的情绪,还有一些不曾说出但是一直执拗于此的话。一些你曾经畅想过的、怀念过的人与事,你读过的文字、写过的幼稚的东西,都承受了你生命的重量。看《海上钢琴师》,1900在别人给他录了唱片之后听见自己弹奏的乐曲从一个机器那里发出声来。他忿忿地说,我不能让我的音乐离开我!
我想起那些流传的音乐,就如同孤单的游子。离开了赋予它生命的人,虽造就了成千上万人的情绪起伏,却失去了些东西,我姑且称之为最初的质感。那是孤独的质感。我常常想起那些从历史的尘埃中走过的人们,过早地意识到了人类即将面临的共同的命运,就把它说出来。可是,你的时代愿意听吗?有人会理解你的话吗?我想是困难的。于是,才有了无数孤独的灵魂独自面对无法获得世间原本最易得的温暖的窘境,明知道自己需承担一些救赎却苦于不被正视。
生活呢?生活本身有什么改变吗?
有,也没有。在伤心和开心间轮回着。在失落和希望中挣扎。这是人类的共同命运。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一个固守着君子理想的人,该怎样平衡他高远的理想和日益粗糙的现实?
济慈的墓志铭很美,也很悲伤:“Here lies a man who wrote his name on water”人生在世如将名字写在沙上,风吹过,无踪无影。可是济慈更彻底——写在水上——一边写,一边消逝。无论我们怎样为幸福定义,为生命下注,总有一些是你无法超越的限制,总有人力难敌境遇的无奈。以前江弱水老师在讲李贺的时候说,因为心智之敏感,多愁多病的躯体让他对于时间有极强的紧迫感,于是他看世界的视角动不动就是千年。
我想,济慈和李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暗合。
伟大的人,总是一起出现,一起闪耀于世的。他们无形中增添了一种默契:对于死亡的理解,以及对于哲学的终极思考。
生存于这样曾经喷薄过如此绚烂之朝阳、如此璀璨之繁星的世界,实在是只能喟叹自己渺小之渺小。
我不想自我囚禁在既定程序中生活。可是当我困扰于自己的情绪中时,总是疑惑着那些经历过更长时间的人,怎样享受生命的暖阳,怎样渡过人生的寒冬?不附着于一人一事,不将自身倒靠在什么身上,独立地行走和生活,在自我生命的维度里驰骋田猎。追求已久,却难以企及。
(20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