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房檐下来，砸在水坑里砸起泡，俺老家把这水泡叫水波罗。俺讲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故事，那时候男人都梳大辫子呢。
梁山有两个好朋友，住在一个庄里，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两个人同岁，张三比李四大两个月。张三结婚两年了，还没有小孩，媳妇长得漂亮，聪明能干，夫妻俩过得很好。李四家里穷，二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他想跟张三一起下关外。
李四跟张三说：“关外的钱好挣，俺姥娘庄上的，下关外的都挣回不少钱。俺娘叫俺去，咱一块儿去呗。”
张三说：“你去吧，俺不去。”
李四说了几回，张三都跟媳妇说了，媳妇不同意。
张三跟李四说：“俺媳妇不叫俺去。”
李四说：“俺去跟嫂子说。”
李四到了张三家，叫了声嫂子，说：“你不同意俺哥下关外挣钱，是吗？”
媳妇说：“是，俺不同意。”
李四说：“钱还怕多吗？以后有了侄子侄女，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花说柳说关外的钱怎么怎么好挣，把张三媳妇说活心了，同意张三下关外。
山东人有这个说道：三六九，往外走。这样的日子往外走，顺当。正月十六，张三和李四下关外了。
两个人在外面干了一年半活，挣了不少钱。
第二年夏天，他俩一起回家送钱。
快到山东了，赶上下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跟前就一个瓜棚子，他俩赶紧跑进去避雨。
瓜棚子不大，人在里面直不起腰来，里面有铺盖，看瓜的能在里面睡觉。那天，看瓜的不在，铺上有把切西瓜的刀，李四拿到手里，张三也没在意。
李四把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就把刀对准张三。
张三说：“兄弟，别闹。”
李四拉下脸：“哪个跟你闹，这一路上俺都在想，啥时候杀了你，今天是老天成全俺。”
张三问：“你为啥要杀俺？俺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吗？”
李四说：“你没对不住俺。俺杀你，是为了你腰里的钱。”
“你要钱，俺都给你。兄弟一场，你留俺一条命吧。”
“留你一条命，俺就没命了。”
李四举刀要砍，张三说：“俺给俺爹娘磕个头，你再杀俺。”
李四说：“中，你快磕头吧。”
张三冲家的方向跪下，哭着说：“爹，娘，人家养儿防老，儿子不孝，不能给您两老养老送终了。”
李四拿刀站着，问：“你说完了吧？”
张三说：“没有。”
“没说完快说。”
雨水从瓜棚顶上一串一串下来，砸在水坑里，张三说：“水波罗大哥呀，你给俺家送个信吧，俺死在李四手里了。”
李四说：“你真是没啥说的了。”
他一刀把张三砍死，杀了人，赶快回家了。
到家第二天，李四去张三家。
张三媳妇问：“你哥咋没回来？”
李四含着眼泪说：“嫂子，对不住。俺哥到关外两个月就病了，俺给他请了很多好先生，吃了不少药，也没治好，俺买个棺材，把他埋关外了。你放心，三年以后，俺把他的尸骨给你起回来。”
媳妇听了，放声大哭，边哭边说：“你走以后，俺天天盼着你回来，想着你回来就不走了，咱再也不挣关外的钱，你咋还把命丢在关外了？”
以前，李四和张三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张三媳妇拿他不当外人。张三死后，李四常去张三家劝张三媳妇，说：“嫂子，你哭得再狠，一点儿用也没有，俺哥死了，也不能活了，别把你身子哭坏了。”
半年以后，庄里都知道李四从关外挣回来不少钱，去了几个说媒的。
哪家的闺女，李四都不愿意。他托了个媒人去说张三媳妇。
张三媳妇跟媒人说，她要守寡，不走。
媒人给李四回话，李四心里很不得劲。
过了几天，李四自己去了张家，跟张三媳妇说：“俺哥死了，嫂子还守着，俺替俺哥高兴。虽说命短，可他命好啊，娶了嫂子这样的女人。俺要娶媳妇，就娶嫂子这样的女人。要是娶不上，俺就打一辈子光棍。”缓了缓，他又说：“嫂子，你这么好的女人，得有人疼。你孤孤单单，俺不放心，俺哥在阴曹地府也不能放心。”
李四这么一说，把张三媳妇说动心了。媒婆再来提亲，她就点头了。
李四看了个好日子，用花轿和喇叭当闺女娶的。
结婚五年后，他们儿女双全，闺女大，儿子小，都招人喜欢。媳妇贤惠，李四能干，他疼媳妇都出名了。
有一天下大雨，李四坐在堂屋当门，媳妇站在后面给他梳辫子，李四看着门外的水坑扑哧笑了。
媳妇问：“你笑啥哩？”
李四说：“俺想起一个事来，这些年，这事俺跟谁都没说过。张三是俺杀的。”
媳妇的手停下了，问：“你为啥杀他？”
“俺不杀他，俺也没这么多钱。”
“你是图财害命呀？”
“算是吧。”
媳妇的手不听使唤了，梳辫子也梳不成了。
李四问：“你咋了？”
媳妇说：“俺没杀过人，你说杀人，俺害怕。”
李四把杀张三的经过说了一遍：“实在没啥说的了，他说：‘水波罗大哥呀，你给俺家送个信吧。’俺一刀就把他砍死了。”
媳妇问：“尸首呢？”
“俺也不知道，杀了他俺就走了。”
“你刚到家的时候，说他有病死了，你说的都是瞎话呀？”
李四说：“要是说实话，俺怕你告俺，还能嫁给俺吗？”
媳妇说：“俺想叫你帮俺办个事。”
“说吧。”
“明天你帮俺买口棺材，再找人给张三写个牌位，装棺材里埋了，让他入土为安。”
“中。”
第二天，李四套上车去买棺材，媳妇在家待不住了。
昨天晚上她一夜没睡，想了又想：“他对俺好，知疼知热，可俺咋能跟这个坏人做夫妻？他对俺再好，也不是个好人，俺不能叫孩子要这个坏人当爹。”
她找人套车拉她进城，到了官府，把李四告了。
县官一审，李四都说了。
买回来的棺材，他自己用了。
媳妇又买了个棺材，找人写了张三的牌位，装棺材里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