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真的。”纪亦忧微笑着，极力宽慰着内心挣扎不已的宋尧。
“别依依不舍在那浪费时间，我待会儿还要赶回来上课。”陆森然走过去拉住纪亦忧的手，然后搂着她的肩不紧不慢地往车库走，末了，还斜睨了一眼站在原地几乎要咆哮的宋尧，嘴角微微上扬。
“早上的香槟味道不错，也算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庆祝爸妈新婚了。”纪亦忧僵硬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眼睛盯着前方没有直视陆森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生分。
挡风玻璃上映着陆森然的影子，隐约可以看到他略显窘迫的表情，而纪亦忧心里没有预料中的快感，反而觉得钝痛。
“没想到你会回敬，动作潇洒得真让人印象深刻。”陆森然轻声说，然后狠狠地踩了一下油门，速度突然加快，本来就不舒服的纪亦忧身体微微弓起，并且开始干呕，脸色也愈发显得难看。
陆森然一旦进入针锋相对的状态就完全忘记了纪亦忧来例假的事情，等他回过神来看着座位上染开的血迹时放慢了车速，还伸出一只手试图安抚她，她却躲开了。
“你少假惺惺了！陆森然，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你当竞争对手，你根本不配！”纪亦忧一时口快，差一点就说出暗恋陆森然那件事了，她又羞又恼地红着脸低下了头。
“那就不要争啊，”陆森然难得示好却被纪亦忧厌恶地躲开，他也没好气地偏过头冷笑，“你不知道，每次放榜我都懒得去看，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你的名字又不要脸地挨着我的名字。”
纪亦忧没有发现，陆森然说完这句话时懊恼地咬住了下唇，可是他怎么可以卸下他骄傲的假面？他不习惯示弱，每次面对纪亦忧咄咄逼人的挑战，即使他想要握手言欢都很难。
“那就不要看啊！”纪亦忧闭着眼睛幽幽地说出这句话，没有看见后视镜里陆森然强忍着发飙的表情。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陆森然突然刹车，把纪亦忧从半梦半醒中推醒。
“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扔了再进去。”陆森然的目光落在纪亦忧怀里抱着的宋尧的外套上，冷声说道。
让陆森然介意的，何止是一件脏衣服，更是那件衣服的主人，以及那个人对纪亦忧存的那份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
“脏了洗干净就是了，放心，我用手洗，不会用你们陆家的洗衣机。”纪亦忧对陆森然的无理要求产生抵触的情绪，铁了心要和他抗争到底。
“寄人篱下还理直气壮的，”陆森然松开了方向盘，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既然你不肯妥协，那我们就耗着吧，看你流血而亡也挺有趣的。”
“我下车自己走进去，你随意。”纪亦忧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妈妈应该下班了，在门口等等也好。
“有骨气。”陆森然在纪亦忧下车后抢先一步将车开进了小区，还跟小区的保安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然后把车停在离小区大门不远的地方静候着她慢慢走过来。
“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保安突然走了过来拦住正要走进小区大门的纪亦忧，正色道，“请出示身份证或者户口本。”
“为什么他就不用出示证件？”纪亦忧瞟了一眼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的陆森然，明白这又是他的诡计。
“陆先生是小区住户，我认识他，而你，我好像是第一次见。”保安上下打量着纪亦忧，手指点了点那件外套，一脸严肃地解释道，“况且你现在拿着件带血的衣服，我不得不怀疑你。”
“你……”纪亦忧攥紧了外套，小腹的剧痛感一波又一波地侵袭而来，令她冷汗直流。
“纪亦忧，如果你肯对着保安大喊三遍‘我是陆森然家的寄生虫’，我保证他马上就会放你进来。”陆森然把车开到了纪亦忧旁边，摇下车窗懒洋洋地探出半个身子来，沉声说道。
“你休想！”纪亦忧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欺辱，她大步上前狠狠甩了陆森然一个耳光，因为虚弱，她在给了陆森然一个耳光之后，身体摇晃着就快要跌倒，幸好保安及时伸出手揽住她才没摔倒在地。
“陆先生，你看，这也玩够了，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挺虚弱的，要不就算了吧……”保安为难地看着陆森然的表情，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打断。
“谁让你碰她的！”陆森然黑着脸下了车，从保安怀里接过昏过去的纪亦忧，将她轻轻放到后车座上，又转过头来冲着保安吼了一句，“下次就算她摔成脑震荡，也不要让我看见你碰她！”
“是！我明白。”保安目送陆森然离开，叹着气连连摇头，“真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纪亦忧在睡梦中感受到一股暖热从小腹传来，她习惯性地想要翻个身，却发现自己被人抱着根本无法大幅度挪动位置，她本能地喊了一声“妈妈”，却没有听见半句回应。
纪亦忧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不是妈妈，妈妈的身体更为柔软、丰腴，而此刻，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过于瘦弱。
纪亦忧缓缓睁开眼，房间没有开灯，周围一片寂静。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陆森然已经睡着了。此刻，陆森然斜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一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安睡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只暖水袋上贴在她的小腹上。
纪亦忧的鼻尖突然一酸，然后眼泪无声地滑落。
纪亦忧有几分慌乱，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她不敢对陆森然反常的举动妄加揣测，更不敢提出疑问。
纪亦忧不敢惊扰陆森然，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一个人发了条短信。
［Season，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From：优伶］
认识Season是一个意外，准确地说，Season只是纪亦忧的一个微博好友，他们素未谋面，甚至算不上认识。
一年前，宋尧和印岚突然牵手宣告两人恋爱的事情之后，纪亦忧就像是突然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跟两个好友倒苦水，而是注册了个微博账号在上面跟一群陌生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这样认识了Season，他们两人话题不多，却能跟彼此说心事，就这样，纪亦忧感觉自己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甚至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心事统统付诸一个人，他们渐渐从微博私信交流过渡到手机短信，甚至到后来纪亦忧干脆弃用了微博，有什么委屈或者是喜悦都只想跟他一个人说。
他就像是远方的知己，又像是异地的恋人。
或许，Season的存在就像是《国王长着驴耳朵》那个故事里，剪发师倾诉秘密的树洞吧。
这样多好，可以卸下素日故作坚强的伪装，肆无忌惮地诉苦，贪婪地索取源于字里行间的温暖。只是Season一直都神神秘秘的，从来不说跟他有关的事情，纪亦忧唯一知道的是他与她同龄，而且是个男生。
仅此而已。
纪亦忧暗恋陆森然的事情，Season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略去了姓名和其他真实信息，只剩下干巴巴的暗恋心情罢了。
所谓心情，自然仅限于“今天又在学校看见了他了，心情突然变得好好”之类含糊其辞的句子，恐怕就是身边的人也无法猜测到纪亦忧的心思。Season却很耐心地倾听，回复的语气永远都是淡然的，让人难以猜测他的表情是兴致勃勃还是无聊透顶。
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还来不及一一跟Season说，两人似乎断了将近一个月的联系，可是纪亦忧自私地想，善解人意的Season总是会体谅她的。
又或者，他根本不会责怪。
至于他是因为不在乎，还是过分包容她，纪亦忧也无从去猜测。
［优伶，最近我才发现，很多时候一个人的言行并不受理性控制。From：Season］
收到Season回复的短信时，陆森然已经不见了。
纪亦忧赤着脚走下床拉开了窗帘，窗外已然繁星满天。纪亦忧想，陆森然并没有像他嘴上说的马上赶回学校上课，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他是关心她的，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床头柜上空鹅黄色的夜灯发出暖热的光，桌子上放着一杯红糖水，纪亦忧不禁眼眶一红，走上前去，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她在想，给自己熬红糖水的人是妈妈，还是对自己故作冷漠的陆森然？
不管是谁，这样的举措都令人心生温暖。
纪亦忧捧着还剩一半红糖水的杯子下了楼，纪妈妈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桌上摆着一沓关于蜜月旅行的杂志和宣传画册。纪亦忧怔住了，她想起陆森然之前说的那些话，她以为陆叔叔完全不会把他与母亲的婚姻看得那么重要。
毕竟是两个中年人的二次婚姻。
纪亦忧的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
如果陆森然没有说谎，那么莫非蜜月之旅是妈妈一厢情愿的吗？
“妈。”纪亦忧搂住妈妈的脖子，像小宠物讨好主人一般温柔地蹭着她略显粗糙的肌肤，撒娇地说，“那么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年轻人度蜜月呀，害不害臊？”
“傻孩子，度蜜月是你陆叔叔提起的，妈妈哪有那个心思。当初嫁给你爸爸的时候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度过蜜月……”纪妈妈伸手拍了拍纪亦忧的头顶，笑容温婉，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和甜蜜。
纪亦忧愣住了。
为什么，事实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是陆森然在说谎，还是他也并不知道陆叔叔对妈妈其实是真心实意？
她不明白，也无从了解。
“对了，小森之前突然打电话问我红糖水怎么煮，你说他那么体贴的一个孩子，要是谁能做他女朋友得多幸福。”纪妈妈见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回答，诧异地转过头，当她看见纪亦忧手里端着还剩一半红糖水的杯子时，脸上温柔的笑忽然就凝固了。
那一晚，纪亦忧失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