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林小远还没忘记提上给欢欢买的那一双UGG,他带上了自己的手机,出门坐了公交车,匆忙朝着约好的地点赶去。没等多久,一辆黄色的跑车停在了他的身边,男人询问了他之后,便让他坐到了车的后座。再然后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林小远只感觉到头脑昏昏沉沉的,身子靠在车窗上晕了过去。
过了很久,他才醒来,此时的他置身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面。
房子很空很黑,除了一张床板,很难再看清其他的摆设。林小远摸黑轻轻地站起来,想要逃。谁知此时,灯突然亮了,眼前一下子出现了七八个男人。他被吓了一跳,而男人们看着林小远的模样,也都嗤笑起来。
他弱弱问道:“我妹妹在哪里?”
“哈哈,想找你妹妹吗?好好在这里做一段时间,表现好了,自然会带你见你妹妹的。”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林小远丝毫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想趁机逃跑,只见一个彪悍的男人很轻易地就将他提了起来,丢到了坚硬的床板上。把门锁上时,男人丢下了一句话:“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少他妈耍花样!”
林小远像是挺尸一般,整个人躺在床板上面,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的白炽灯。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锁了门,离开了。他发了很久的呆,想着发生的这些,有些不明所以,疑惑中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林小远被人早早地揪了起来,他问那个凶悍的男人:“你要干吗?”男人头都不回地拉着他说:“带你去爬山。”
爬山?他哪有心情爬什么山,他只是要出来找自己的妹妹,他挣扎:“我不去!”
男人的手力度变得大了一些:“你说不去就不去吗?”那强势的声音,就像是当时叔叔把他和妹妹从家中赶走时一样,房子不是他的,现在,连自由都不是他的了。后来再回忆起这一幕,林小远都会慨叹,原来这些可恶的人都叫了同一个名字——强盗。
挣脱无果,他只能顺从地跟着男人的脚步,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在一个平坦的山坡下,一群年纪参差不齐的男女坐在一起,男人给他们发了一本书,要他们自行阅读。林小远分到的那本书,是作家虹影的《阿难》,书的封面上写着一句话,“在恒河里,我看见无数的人影和声音。可是我看不见自己的心,找得到阿难,找不到自己。”有些晦涩,林小远不太愿意去深究其中的意思,他用胳膊小心地碰了碰旁边的陌生人问道:“嗨,不是说要爬山的吗?”
那人笑了一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难道你不知道吗?”很久之后,林小远出去以后,才知道,那些都是传销团伙里面的行话。
那几天,那些人们总是会来开导他,要他拉人进来,说这样会赚钱之类的。林小远脑子太清醒,却稀里糊涂地进了这个团伙,他只是出来找妹妹的,他不能被洗脑。他也深知,自己不能做抵抗,只能伺机逃走,而手机,在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没收掉了。
那群人看着林小远,问他:“你真的不打算拉人进来吗?”
他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林小远深知,和这帮丧失道德感与良心的人讲太多,对自己也并没有太多的帮助,但还是试图将自己的处境告诉那个领头的男人,“大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地进来了,我只是想找我妹妹……”
领头的那个人笑了笑,走到他跟前:“说不好你妹妹正好好的呢,你真的不打算拉人进来也可以啊,交五千块钱来,我就放你走!”那人将烟头丢在林小远身边,用脚将烟头踩灭,恶狠狠地说,“不然,你就会像是这根烟头!”
那个惨痛的下午,是林小远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在那群人的威逼利诱下,林小远始终不愿意和外面的人联系,也不愿意拿钱来,他一味反抗,以为只要这样做的话,那些人无能为力就会将他放行,可是他错了。
那些人将他暴打一顿,最后,一个人拿出一把老虎钳,放在林小远的眼前说:“你听好了,如果你还他妈想耍花样,老子就剪掉你的每一个脚趾头,让你的脚板变得光秃秃!”
诚然,此刻的林小远心里无比孤独,也有害怕。就在刚才的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被这群人打过好几顿了。这次,他很乖地接过那个人给他递来的电话。那大概是这辈子最漫长的等待,第一个能够让他想到的,必然是欢欢,可是欢欢的电话还是像之前那样,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他面露难色地表示:“我再打给别人看看。”
此时,已经有几个人按住他,其中一个把老虎钳子放在他的脚趾上,那人说:“记住,别耍花样!”锋利的老虎钳放在林小远的脚趾上,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它们,他能够耍什么花样?林小远心乱如麻,他已经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够联系到谁了……然后,他忽然想到了欧昭文,林小远欣喜若狂地拨通了欧昭文的电话,可是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顺利,她们就像是串通好的一样,将他推到孤独、绝望的境地。欧昭文的电话,也一直都是在通话中,当他垂下手时,那个男人手中的老虎钳子,咔嚓一声……钻心的疼痛让林小远晕厥过去,混沌中听到一个人喊着:“操,你他妈玩儿大了,怎么收场?!”
……
林小远再次醒来,已是两日后。睁开眼,他看到欧昭文坐在旁边,周遭一切都是白色。这感觉让他压抑,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场车祸一样,他的眼里都是眼泪,他很快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他不想面对这糟糕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他的手被欧昭文握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很轻地从他的脸上滑过,到鼻梁,再到他起了皮的嘴唇上。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挣扎着坐了起来。
欧昭文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兔子,看到他醒来,眼泪又簌簌地掉落下来,她有些激动地说:“你可算醒了,你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他轻轻地点点头,将头别到一边去,挣脱开欧昭文的手,拿出手机,又看到通话记录里那两通没有拨通的电话,他的心像是跌落到谷底一般。再然后,有一阵疼痛感从脚部传来,他把腿从被子里面伸了出来,看到那脚缺着的一块包着白色的纱布时,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欧昭文看到这样的情况,匆匆跑出去,空旷的走廊里都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还有她在喊的“医生!医生!”
林小远被剪去脚趾的那个晚上,趁着夜色,那群人开着车,将他丢了出去,他给欢欢买的UGG被丢在他的怀里。那群人甚至没有给他做简单的包扎,缺了一根脚趾的脚就那么裸露在空气中。因为昏迷的缘故,他对自己周遭一切一无所知。
后来,待他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欧昭文才将这一切告诉了他。
欧昭文朋友那边暂时还没有找到欢欢,所以那个电话,也根本就不是欧昭文的朋友打来的。那么这些人,是谁呢?欧昭文没有想那么多,她只记得林小远失踪那天她在家里面煲了很长的一个电话粥,然后昏睡了整整一天,晚上无聊,打开电视机看新闻,然后在上面发现了林小远。
有目击者在街头发现了满脚流血并且昏迷的林小远,于是便给电视台打了电话,欧昭文在电视上看到这些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到了医院里,她在病房里看到了林小远,哭得不能自已。
林小远知道这些后,对她充满感激地一笑,问道:“那欧昭文,现在有我妹妹的消息了吗?”
欧昭文看着眼前这个男生,在他醒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的情绪让她觉得难以揣摩。虽然刚醒来的那一刻,他因自己的脚伤而恐惧,但现在的他又安静得不像话,他没有想过去报警,也再没有想过失去的脚趾,他只是一心想知道他妹妹的消息。在那一刻,欧昭文的心,蓦地,被打动了。
她将手中的白粥,一勺一勺喂给他,缓缓说着最近两天得到的一些消息。
欧昭文回想在VV时,她拉着林小远指着自己的左心房说“我这里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那时候林小远的眼神在哪里?他闪躲,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欧昭文问过他,他只淡淡回答好像看到了他妹妹。于是,欧昭文托人去VV打听了,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欧昭文知道了关于林欢欢的一切。那个像是刺猬一样的女孩惹了麻烦,和人打架,因为怕被再报复,在一个多月以前,和一个叫张凯文的男人跑了,至于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像是安慰他一样,欧昭文和他讲:“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她身边还是有一个人的,也许过两天,她就会给你打电话了,对不对?”林小远不说话,接过她手中的白粥,埋头喝着,欧昭文能够听到他小声抽噎的声音。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竟然比她所了解的要脆弱得多。他不骄傲跋扈,没有一点嚣张蛮横,倒是他妹妹反而更像是男人。所以,此刻的他在欧昭文的眼中,就像是江南的苏绣,柔柔地铺展在她的心上,那些刺绣变成了能够攀爬的藤蔓,一点点将欧昭文的整个心都占据,欧昭文有了一种喘息不过来的错觉。
出院那天,是欧昭文来接他的,林小远虽然执意要回宿舍,最后却还是拗不过欧昭文,跟着欧昭文去了她的一处公寓。一路上两人话都不是很多,只有音乐轻柔,阳光温柔。
房子很大,有落地的窗子,打开门之后,一条白色的萨摩耶冲了过来吐着粉色的舌头。欧昭文走到洗手间,打开热水,跟林小远说:“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林小远关上门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外的欧昭文,她一脸满足的微笑。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些食材,到厨房里面去煲汤。
那是在林小远与欧昭文之间最温暖也最暧昧的一段时光。
欧昭文替林小远请了长假,要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没说什么,这个想法确实在他的脑海中是有过的,于是也便安心接受欧昭文的安排。
林小远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把手机的电池充满,二十四小时开机,保证随时随地都能够接到林欢欢的电话。
有很多个晚上,他和欧昭文两个人并坐在一起,看很老的港片,外面有时会下起雨,有时会有很大的风,两个人总是被电影里的情节逗得大笑。也有时候,笑得虚脱的欧昭文不小心趴到了林小远的怀里,那种感觉很微妙,两人的脸都红红的,像是番茄。
所有的好感,都是从某个时刻滋生而来的。人总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发现一个人的好。
林小远在这天下午煮了咖啡,和欧昭文坐在阳台上,两人此时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欧昭文喝了一口咖啡,回过头对他温柔一笑:“很纯。”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拽着他的手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想去做发型师,这样我就可以剪出很多奇怪的头发,我要在我的店旁边开一个咖啡馆,这样顾客等人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很无聊。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就觉得梦想还没有死光!”然后又很小声地嘀咕着,“唔,其实这样很好,对不对?”
她突然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小远,问道:“那么你呢?小远有过什么梦想吗?它们还在吗?”
林小远揉了揉头发,表情里面带着一丝尴尬。“其实,我已经渐渐地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他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不过很早之前,跟你的想法倒是有些相似,我七岁的时候,想当一个船长周游列国;十三岁的时候,觉得做一个歌手也不错;再后来,我想过当一片面包,草莓味儿的。”
欧昭文听到他说出这些时,觉得有些惊讶,甚至有些夸张地看着他,说道:“Oh,my god!(我的天呐!),为什么你会想做一片面包啊?”
“因为随时都可以被人吃掉,就不再期待什么。”他耸了耸肩膀,站起来,趴在栏杆上,看向远方的山丘。欧昭文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几秒之后,走了过去:“那么现在呢?你的梦想,还在吗?”
他笑了笑:“也许还在吧,你不是说了吗,但凡梦想没有死光……不过,我现在只想好好赚钱,开个小店,和我妹妹生活在一起!”
其实,在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时,欧昭文的心里也跟着变得温暖起来了。但她实在还是忍不住会想要试探他一下:“不打算找爱人吗,打算当剩斗士孤独致死吗?”
林小远说:“我明明还很年轻好吗!”
“呸,倚老卖老可不行哦!”欧昭文说了这么一句,飞快地跑开,嘻嘻哈哈地笑着,然后林小远就开始追上去。两人在房间里追逐着,最后林小远一把将欧昭文拉住,因为惯性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倾倒在林小远的怀里。
那是怎样奇妙的一个下午呢?
大概天空都像是一大块草莓味儿的面包,他们两人黏在一起了。林小远从来没有发现,眼神与眼神的碰触,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于是他的身体抖了一下,像是过电一般,他松开了欧昭文,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我去给你倒咖啡。”
她的脸有些红,靠在墙上,一双眼睛看着地面上自己光着的一双脚,说了一声:“好。”
欧昭文看着瘦削的林小远,穿梭在客厅的吧台间,心中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总之很怪,怪到她自己都不能给一个准确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