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菜地,可用大丰收来形容。尤其是豇豆,长扯了!难怪到此打球的老美常驻足地边,一脸好奇地问我:“Are these green beans with extra fertilizers?”(这些豆子是不是四季豆多施肥就能长这么长?)每每,我都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这些种子是从中国寄来的,是种子决定了它的长度。
就我家菜蔬而言,中国种子只有豇豆可自己留,黄瓜和西红柿就不肯代代相传了。头几年,黄瓜和西红柿的籽,分别是山东和北京的。因年头多了,去年种下的全都不往高里长,瘦瘦细细,怎么浇灌,怎么施肥,它们还是长出了一副营养不良的“饥饿”相儿。
电话里,山东的外甥王力军,北京的三姐宋玉芝,天津的大姐吴博英,一来就主动提出,要给寄这籽、邮那种。我的回答纯属欺骗:“甭花那钱,这边要什么,有什么。”哪儿有哇,就我所居住的小城,连中国人都没多少,更别提其他了。
今年所种的黄瓜和西红柿全是美国货,就目前而言,长势甚好。黄瓜从7月初就开摘了,尽管“身材”稍胖略粗,可味道足以媲美老家的长黄瓜。西红柿不如北京的,但绝对比外面卖的要好上几倍呢!
其实,种菜最大的益处,除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外,看着它们一天一个样儿地变换着自己的胖瘦与高度,更是一大乐趣。从幼芽到开花结果,在观察植物成长的过程中,看茎粗、看叶大、看须张牙舞爪地四处攀爬到果实垂在架下……不觉中,你会深深地爱上它们。爱它们那份实在,那份稚嫩,那份单纯和那无一丝掩饰的率真。
几度春秋,几番夏暑,在与菜蔬为伴时,我常瞎转:“……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主妇不能白当
我呀,自打扣上主妇的桂冠,职业保姆、高级管家、专业清洁工及厨房里的这事、那事,我立马来了个“老头喝酒不让人儿”。前三职责,履行出个及格水平绝对没问题。要我做好吃吃,就得另当别论了。基此,本主妇便把小文的着墨点,圈在厨房里。
独揽“厨师”大权之后,我给自己下的第一道指令:煎炒烹炸绝对要远离“一间房子半间炕”,多热多闷多潮多湿的破天儿,均意志坚强,百折不挠地到外面去尽我主妇之责。
在北京居住时,为能确保那里外16平方米的住处干净整洁,无一丁点儿油烟味,我家户主赶紧出台了相应的配套措施:在屋门口的右首边砌了一堵小弯墙,又在上面架了一个铁棚子。“土木工程”一收尾,老憋着在屋里任意飘散和黏那儿不动的油烟和油渍,也就机会尽失了。可惜,此一妙招的使用季节只限于春夏秋,待地冻三尺时,又该怎么办?
北京的冬天冷得钻心扎肺,没人说不。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我举着铁锅一推门儿,那手就跟猫咬了一样地疼。没奈何,本主妇只能把煎炒系列当即更为在屋里水煮汽蒸啦。尽管主妇的权杖无人抢握,但我家小儿还是有话要说:“妈是个好妈妈,可不是个好厨师。”听了这话,我憋住笑儿:“小人儿不大,还知道什么是厨师。”他小眼儿晶亮地瞪着我;“《看图识字》里有,是妈妈指给我看的。”我乐了:“嘿,还真说不过你。”
小家伙没再言声儿,忙趴在桌上开始搭积木。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很大地叫我:“妈妈快来看!”我凑上前去,定睛细瞧:在他搭起的大房子前右边,又搭了一间小房子。他说那是给妈妈搭的厨房,炒菜用的,而厨房和正房间还有一道门。他歪着小脖儿告诉我:“妈炒菜时可以把门关上,里屋就没有小味味了。”我就势把儿搂在怀里:“得,妈这就到你搭好的厨房里去做好吃吃。”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呀妈妈!妈进去会把积木碰倒的。”
不用积木搭建的正经厨房,为咱敞开大门了!
1986年霜寒枫红时,我随夫携子移民美国了。因丈夫已在马里兰州挣了四年美元,我们娘俩涌进新大陆,很快就住上了自己的房子。有了新家后,一间相当宽敞的大厨房就归我里出外进了。摸摸这儿,看看那儿,举起相机,咔嚓一声,等把照片寄回北京时,三姐夫在信里这样说:“你若不提,我们还以为那是漂亮的客厅呢!”是啊,对呀,厨房漂亮得像客厅,怎舍得让那些含污染物的油烟在里面一无阻挡地飘起飘落啊!
据说厨房油烟中的有害物质超过300种,其中主要是醛、酮、烃、脂肪酸、醇、芳香族化合物、酮、内酯、杂环化合物等,这些有害物质具有肺脏毒性、免疫毒性、遗传毒性以及潜在致癌性。也就是说,厨房犹如家庭的工业区,厨房油烟对人体健康有着巨大的伤害与影响。
读完相关说明,觉得自己那套蒸着吃、煮着喝的烹饪技法还挺有“创意”的。不过,静下心来细琢磨,健康和美食不该相互对立,不让家人吃上可口的炒菜和炖鱼烧肉系列,还当哪门子主妇呀!为满足味觉器官的需求,多数人家都选择了在厨房里安装抽油烟机。有了它,不仅能减轻“油烟综合征”,菜中的维生素也能得到有效的保存。但是,厨房的通风换气则是必需,而在烹饪过程中,自始至终都要打开抽油烟机,炒完菜10分钟后,方可关掉抽油烟机。
不花那钱,不绞那脑子,也不费那精力了。搬进新家,把在中国门前炒菜的那一套,挪到美国的后院去灵活运用吧。主妇一拍板儿,外用的电炉子,炒菜锅和其他炊具,也就一应俱全了。
一开始,怕老美邻居不乐意,后一想,他们不也在后院烤肉、烤鸡、烤牛排吗。照实说,BBQ所冒出的小味味可比咱们炒菜锅里所飘出的那缕缕香气浓烈多得多了。理由充足,也就理气壮了,在屋外炒菜,将雷打不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里开始来朋友聚餐了。不料,我这点自找苦吃的“伟大壮举”竟被广泛认同与效仿。尤其是来自宝岛的瑞华妹妹,一心要把我封为不在屋里炒菜的“开山鼻祖”。我哪儿有那力气顶这一大帽子呀!在脸红脖子没粗的推让中,她实话实说了:“自从学你在外面炒菜后,我的好多朋友也都紧跟其后耶!”我哈哈大笑:“这点罪我一人遭就得了,干吗还劳你去传帮带呀!”她还有话说:“这么一来,屋里的味道好清爽,好干净,闻起来好舒服耶!”
说屋里干净,不掺假。1996年我远迁印州时,住了将近九年的房子,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半点不夸张。记得,那时帮我们卖房子的高先生接过那单生意,到我家视察时,曾一脸惊讶地瞪着我:“你把厨房重新装修啦?”
自己同胞效仿也罢,惊讶也好,都不新鲜。令我深感意外的是,我家右首边新搬来的美国邻居,刚过而立之年的白小子也要Follow Me了。
昨晚,我打开车库大门,在里面刚把带鱼炖上,迈克就闻味而至了。他紧着鼻子边吸边问我为何不在厨房里做。料想不到,我的答复,竟激他张口就说,从明天起,凡用油做什么,他也全都外迁外移了。听罢他言,我哏哏乐:嘿,一不留神,咱主妇阵营里又多了一胖小子!
其实,主妇之责不光是吃吃喝喝。让家成为丈夫和子女平安的大后方,才是一本读不完的大书啊。
母语,句句重千斤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去信箱拿信,蓦然回首,发现W地产公司卖房的大牌子咋插在珊迪前院的草地上。珊迪搬进我家斜对面还不到三个月呀!
我瞪着两眼正在那儿惊讶着,对门邻居刚好出来遛狗狗。她像是看懂了我惊讶何为,忙上前“通报”实情。听罢她言,我脱口而出:“妈呀,这可怎么弄!”
邻居眉头顿锁,问我在说什么。
我刚说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一听说“珊迪的女儿被抓进监狱,母亲想掉房子凑钱搭救亲骨肉早日走出牢笼”。我竟用标准的胶东话去对答英文啦!
这是我的老毛病,遇到个高兴或着急的事,总会情不自禁地“惊爆”家乡话。怪谁,怪自己“记性太好了”,离开老家40多年了,还乡音在喉,顽固不?在北京嚷几嗓子胶东话,还不至于让左邻右舍大眼瞪小眼地不懂话意,可在美利坚的国土上,在我立足的领域中,声声入耳的,那是清一色的英语呀!面对一帮金发碧眼者,我用家乡话跟对方交谈,这不是牛对人弹琴吗?
不过,这家乡话若说对了地方,那可是“意味深长”啊!
1994年11月初,我去济南出书时,一走出火车站,即被一帮“的哥”给盯上了。他们所瞄准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那已达88岁高龄的老父亲。
我从美国回北京,父亲从北京回山东去文登,强烈的自尊心迫我一定要把老爹给打扮得特时髦,想以此证明:受了一辈子苦的他,老来命真好。揣着这种愿望,我把在美国为爹买的镶着皮边的花毛衣、质地甚好的休闲裤、打着对钩儿的白球鞋,全让老人架把上了。
嘿,应了那句话:人是衣裳,马是鞍。瞧老爹那派头,用现在的话说:帅呆了、酷毙了、炫晕了!
本来,他老人家那身行头已相当出众了,偏偏在“的哥”们目不转睛时,他又撸出了左腕上的大手表,眯着两眼那儿看时间!得,“的哥”们骚动了,凑前了,七嘴八舌了。
“这老头儿肯定是从台湾来的!”
“身边那个准是他闺女。”
“是坐飞机来的。”
“胡扯,明明是从火车站里走出来的。”
“可她提那个大箱子是坐飞机……”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有钱人。”
……
济南给我的陌生感是全方位的。陌生心就发慌,发慌会觉得不安全,不安全即“疯长”出一串惧怕来。
尽管“的哥”们所说的鲁西话我全能听懂,可正因听懂话意,再观其眼神,那一刻,听觉器官所传达给感觉器官的“指令”竟是:“当心被抢!”
危急关头,我脱口而出:“各位师傅说宵(笑)了。俺是土生土长的山东印(人),俺和俺爹从根儿也莫(没)去过台湾。”
“的哥”们听愣了,听出了一阵的交头接耳来。
“这是纯正的胶东话呀!”
“对呀,俺也听出来了。”
“走,问问他们要去……”
我急忙插话:“想问俺去哪个场儿对不对?俺这就告乎(诉)哪(你)。俺是去文登坛(探)家的,从北敬(京)来的。”
“的哥”们听乐了。乐出了数不尽的亲切感。
家乡话,犹如护身符!家乡话呀,我都跑到西半球了,您仍如影随形为么个?
坦白地说,不忘家乡话既受本能所差,也是特意留存。
孩提时就听过:“谁谁出去两天半,回来还说腔。”说腔,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就是忘本,想学城里人说话,瞧不起自己的家乡了。
从那时我就立志:等我长大了,若有机会“出外”(进城),不管待多少年,一回到老家定要满嘴胶东话。
我做到了!
1994年,我陪父亲一起回到文登,村里的婶子大娘握着我的手:“亮子,你都去过美国了,怎么还会说咱家的话”、“你说咱家的话,那美国印(人)能听懂吗”、“咱家的话就那么好听?你怎么就老也忙(忘)不了”……
怎能忘?我来世间会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家乡话,那头一句话正是母亲教给我的!家乡话就是母亲的话。母亲的话哪能说忘就忘?尤其是这一句:出门在外,三条路,要找中间那条直的走。
笔落至此,我忽地想起了珊迪的女儿。听社区“万事通”米勒说,珊迪的女儿不听她母亲的话,非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孩子在一起鬼混,终于“混进”监狱了。
她女儿若有幸获释,我也要跑去看她劝她:母亲不管说什么那都是爱的折射。谁的话都可不听,唯独“母语”,句句重千斤!
要考美国公民吗
有太多的绿卡持有者,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扔了自己的中国国籍。我理解,深度理解!这样的情怀我也有,想想自己的祖祖辈辈,二老双亲,心里顿感火辣辣。情不舍,意绵绵,抹去“胎记”确实难!
然而,我还是变成了一个持有“大鹰”护照的美籍华人。其实,激我挺进考场的理由很简单:“世界是我们的,我华夏儿女想在哪儿安家落户,就看我们个高兴劲儿了!”这句话很豪迈,也有几分霸气!不应该吗?
我是个一踏进美国海关就拿到绿卡的人,因丈夫先前已在新大陆奋斗了近四年。从见到绿卡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五年届满,去考公民,誓不拖延。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中,考公民的日期,已空降眼前。
一家三口,先交上270美元的申请费,再按通知去照相、按指纹、提供报税单……备好所需材料,大概等了五个多月,进考场的通知这才送到了我家信箱里。摸出,拆开:七个月后的1994年6月中旬的那个星期一,便是我们一家应试的大日子。
挥别1993年,丈夫就催促我:“考公民那九十几道题你得抓工夫看看,背背,省得到时候一问三不知。”
“不还有半年的时间嘛,着什么急呀!”我的答复,一次没变过。
坏了,知道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了。1994年3月7日,移民局来信了:由于我们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你们考公民的时间已提前到3月17日,上午9时……
闻此,属于我的,就剩下个倒吸气啦!
原计划,一进入5月我便开始苦读,不就九十几道题嘛,自觉脑瓜儿不曾有过刀枪不入的记录,更何况还有录音带倾力相助,到时候连听带咕念,应该没问题。
突然,一个月骤减20天,这不成心难为人嘛!“对,难为的就是你!”丈夫说,声音很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