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醉如此搏命,他和姑娘依旧入不敷出。为了补贴家用,姑娘接了一份校注的活儿在家工作,然而这份工作让他们有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那天晚上恰好我们都在场,姑娘坐在窗边埋首工作,我们谈笑风生,歌曲恰好切到了L‘Arc -en -Ciel《虹》。姑娘起初喊了一句什么,音乐声太吵大家都没听清楚。当HYDE 刚唱进副歌,姑娘突然走过来,猛地按下关机键,砰一声拍下笔记本的盖子。
音乐声戛然而止,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姑娘寒着脸,你以为我不用工作吗?我连忙出来打圆场:要不然出去吃夜宵吧,你也不能老坐在电脑前不动……话还没说完,不醉打断我:觉得累就不要工作,我养你。这本该是一出完美的煽情剧,偏地碰上了倔强的演员不肯领情。
你养我?姑娘冷笑一声,扯过斜靠在床边的吉他送到不醉面前。你连自己想要的电吉他都买不起,你凭什么养我?不醉紧闭双唇盯着姑娘,两个人僵持了一分多钟,空气都开始结冰了,我们坐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不醉突然猛地夺过吉他狠狠把它砸到地上,琴弦发出“铮”一声尖鸣,刺痛耳膜。噤若寒蝉。姑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不醉,拼命咬着嘴唇想忍,没忍住,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涌。不醉见到姑娘流泪了,痛悔适才的莽撞,放下吉他的余骸,收起戾气,揽过姑娘,柔声细语: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发火。
姑娘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消瘦的肩膀颤抖不止。我们以为这只是他们生活中的插曲,是另一种情趣的存在。我们预想不到的是这次争吵是暴风雨来临的警告,是城墙崩塌碎掉的第一块砖。
那时,经济的压力本就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另一桩意外来临得让他们措手不及——姑娘的例假推迟了近一个月。事后很久,姑娘跟我说,她和不醉买了验孕棒却迟迟不敢测试。他和她都知道,如果真的有了,这个孩子也是注定留不得的。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供不起,别说再多出一个孩子了。
姑娘在厕所站了足足半个小时,才鼓起勇气撕开包装袋。等待结果的短短几分钟,姑娘已是汗流浃背。当她看见仅有一条红杠出现在显示框里的时候,绷紧的神经全部松瘫下来。如释重负的同时,无尽的酸楚从她心底奔涌而出。
她打开门,把验孕棒递给不醉看。没有欢天喜地,没有遗憾伤感,不醉看了以后,良久默然。他说,抱歉!那一瞬间,姑娘突然明白,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濒临崩溃。情人之间最难弥合的伤痛,便是金钱硬生生划出的伤痕。假想中细水长流的日子根本不存在,饭菜汤羹吃出来的不是温馨而是凄苦,灯火昏黄下照耀的不是幸福,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揭开和美快乐的面具,看见的是满目疮痍。
不是不爱,而是两个人都爱得有些无力,明明已经奋不顾身,拼尽力气去追了,想要的未来却似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看得见,摸不着。
他们终于领悟到,世间之事不是样样都能依靠努力就能达成目的,不是指天发誓与子偕老,就真的能遂心愿。无论他们如何锲而不舍,精诚所至,金石始终未开。世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明明相爱,终为现实腐蚀,被金钱围困,演化成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姑娘变得茫然无措,她开始不明白自己坚持的东西是什么,一直支持她的信念摇摇欲坠。
六
经历了虚惊一场以后,姑娘和不醉又恢复到以前那般,甚至比过去还要如胶似漆。纵然有些事情秘不可宣,他们却心知肚明。姑娘和不醉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然而两个人都不舍得放手,他们只好拼命地抓,掏心掏肺地给,不依不饶地要,像临终的病人,争分夺秒地贪婪吸取每一口活下去的氧气。
又一年的平安夜,我们在波顿边喝酒边等待不醉。酒吧去得多了,千篇一律脏乱闹。我们这桌人没到齐,大家都显得意兴阑珊。波顿里的洋妞和小黑开始群魔乱舞,我避犹不及,赶紧拉着姑娘就往外跑。姑娘和我坐在后面露天的长椅上喝着冰啤酒,一口下去,从喉咙冰封到脚底,那叫一个晶晶亮透心凉。
波顿里面灯火通明,每个人身边都有人陪伴,外面却漆黑一片,留我一人茕茕孑立,星星点点的寂寞油然而生,对着姑娘感叹,你就好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姑娘微叹一口气,神色不定。她问,“你想过怎样的生活?”“我?我当然想过红尘逍遥,爱人相伴的生活。”我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太过安逸,不适合我。我是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爱人?”姑娘追问。“至少要英俊潇洒,不用有钱,但一定要有才……”
“呵,”姑娘突然笑了出来,“有才?有才的结果,无非指的是他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能带你平步青云。如果他一直难以脱颖而出,你还会相信他有才华吗?你还能斩钉截铁地说无怨无悔吗?你之所以敢梗着脖子说不用有钱,是因为你没过过没钱的日子。潦倒日子一两年是卧薪尝胆厚积薄发,数十年呢?说爱才,是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文过饰非。倘若李靖未能衣锦还乡,红拂女会不会后悔?”我被她的话抨击得哑口无言。低下头,握紧杯子,感觉冷风寒冷透骨。
我说,“你变了”。姑娘靠在墙上,把脸隐藏进黑暗中,她继续说,“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竟成为了自己最鄙薄的人,原以为有情饮水饱,到头来是一顿不吃饿得慌,其实我也庸俗至极。”姑娘饮尽杯中残酒,低头苦笑,“不知道是我不够勇敢,还是现实太过残酷。我不再是无所畏惧,我很害怕,害怕有了孩子我们还蜗居在那间床板都破了一个洞的房子里,害怕他要喝一辈子的酒,害怕我妈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无声叹息,问她:“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她顿了一下,又说:“或者,与其相濡以沫死在干涸的湖泊里,不如相忘于江湖。”答案昭然若揭,爱本就是一种信仰,若不能义无反顾,必定损其根本,随之悄然烟消云散。屋里传来倒数的声音,我和姑娘进了波顿,不醉适逢其时赶到。大家相拥祝福,举杯痛饮,声声祝福,“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人不变”。
七
这个世界像一个庞大的陀飞轮,我们渺小得似齿轮上的一处小角。世界不会因为你感到辛苦就停滞不前,陀飞轮飞速转动,命运、人生,像一个个齿轮紧密结合,分分秒秒不停歇,旋涡般拉扯着我们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行进,不能回头,没机会后悔。某一天,我们妥协屈服,不再挣扎,接受现实,终究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临近春节,姑娘的父亲找到他们住的出租屋,央求她回家,此时姑娘的母亲已经病重入院多时。
姑娘在屋里泣不成声,不醉坐在床边抽了一夜的烟。等到姑娘累极睡着,再醒来时,不醉已经不在屋里了。窗边的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似小学生。上面写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每条路都可以走,唯独他们与现实做着困兽斗,无处可逃。尽孝不过是这段感情的一个出口,是不醉亲手撕开的出口。姑娘和不醉清醒懂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年三十,姑娘找到我,托给我一个大盒子,要我交给不醉。我在不醉原先驻场的酒吧里找到他,他正端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和英语哥喝得鱼死网破。
我们把盒子打开,一把崭新的电吉他安静地躺在盒子里。从盒底翻出一张贺卡,里面写着:“实难为忘八端之事。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最后一个卿字写得很重,把贺卡都划破了,想必姑娘下笔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
英语哥在旁边义愤填膺开骂:“这个负心女人,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还忘八端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翻译成人话,不就是老娘不想做不孝的王八蛋,所以拍拍屁股滚回去当大小姐了,你玩蛋去吧。”
不醉没有回应他,只是呆呆盯着吉他出神,后来我们三人都没有再作声。酒吧音乐骤起,播的是那一首《我终于失去了你》。李宗盛唱到那一句“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的时候,不醉陡然抬起头,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他说,她不是负心,她只不过回到了那条她该走的路。
八
故事的开头总是不期而遇,措手不及;中间奋不顾身,倾其所有;往往到了结尾却是言不由衷,无话可说。
一年以后,我在武汉天地偶遇姑娘,她摇晃着红酒杯,手指修长,指甲经过精心修饰。我提起不醉后来去了北京成了无数北漂族的一员。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她说完这话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眼角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沧桑。
每个人都曾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例外,却终究都屈服于现实,成为一名普通人。
纵然读书千卷,纵然行走万里,我们终将回归生活本身,无一例外。义无反顾或许容易,保持坚定的选择才是挑战。也许姑娘和不醉输给的不是现实,而是自己。
爱从来都是盲目的,但有时也需要冷静相对。太过热烈容易烧光理智,也磨灭了感情。
当一段感情在备受压力的时候,我们总是喜欢责怪别人不理解,或是埋怨现实太过残酷,却总是忘记检讨自己,不曾思考为何别人不愿给这段感情一条生路。
我知道,在这个人心浮躁的社会,让我们相信自己能够靠谱都很难,何况让本身对自己有成见的人相信自己靠谱。然而爱是信念,它始终会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它会是我们成长的动力。
为了让爱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义不容辞去闯一闯。
感情的遗物
味蕾也是会骗人的,和回忆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太过沉溺于情欲与食欲之中,冬日里,一碗暖心的面也会在心口烫出一块疤。
什么样的一餐,会令我们日思夜想魂牵梦萦?是再也吃不到的那餐饭。
人这一生要吃十万餐的饭,让你印象最深的一餐饭,未必是珍馐美馔。在弥留之际,倘若给你机会选一样食物作为你的临终菜单,或许是童年巷子口的羊肉串,或许是阿婆旺火热炒、亲手端上来的一碗蛋炒饭;或许还是别的其他,但定然不会是什么八珍玉食。
食欲与情欲往往密不可分,缠绵病榻食不下咽时,爱人亲手熬的粥是灵丹妙药,让你食指大动;初次成功,在烧烤摊大摆庆功酒时,吃得上吐下泻,过了十年,你却还想和从前的老友重聚在那里。
但有朝一日爱人离去,朋友远在天涯,那些曾经一同吃过的东西就统统失去意义,即使如何的秀色可餐也味同嚼蜡。有些吃过的食物因为和记忆纠缠太过深刻,也就化作了感情的遗物,成为了我们生命中的纪念碑,永远怀念,却再也吃不到。
于是,我们知道了,原来美味即使没有停留在唇齿之间,也会永远存在心中。
第一个故事
英语哥曾经逼着我从香港带当时声名大噪的小熊曲奇饼干给他。虽然知道人们喜欢热爱一窝蜂地去追逐潮流,但我没料到一盒饼干能让大家疯狂到早晨八点就守候在店铺门口的地步。下午一点才翻山越岭来到店铺的我,自然是空手而归。在我失望之余,店铺的转角飘来一个别扭的声音。
“呢要煤饼干麻?”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印度人提着黑色塑胶袋,遮遮掩掩,眼神真诚又诱惑,“少熊饼干,今天滴,好有意盒。”说完,熟练打开黑色塑胶袋,给我看货,毫不犹豫对我比画出五个手指,字正圆腔,标准发音“加五十”。我跌破眼镜,难怪都说香港是个国际都市,一盒饼干都能把天赋异禀、神技傍身的阿三哥转化成排队的水军。为了满足英语哥的口腹之欲,我心甘情愿加了钱,偷偷摸摸活像做非法买卖似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同阿三哥完成交易。可惜,实在忍不住美食诱惑,一到家我就背信弃义拆了原本给英语哥带的饼干,心里想要是真的如传说中好吃,明早再去排队。然而,传说也仅仅是传说,小熊饼干当然不是《中华小当家》中会放出七彩光芒,让人联想到初恋回忆的珍馐。说实在的,它的味道还不如传统的丹麦蓝罐曲奇。
这玩意儿当然不值得我起早去排队,我只好十分歉疚地告知英语哥,饼干没买到(当然不能说被我吃了)。原以为英语哥会飚英语骂人,结果他一摊手说:“那就算了,当年也就是在迪士尼乐园住的时候,饿得实在不行了,周围什么都买不到,只有一盒卖剩的饼干。当晚吃得一干二净,觉得挺不错的,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饿了,嘿嘿。”
我二话不说,揪起他的领子,大骂:“坑爹货,你还我五十块钱!”英语哥就是这样,永远分不清什么是来得刚好,什么是真的怀念。
那时,英语哥时常忙得焦头烂额,辅导班做培训的八个课时分别分布在大武汉的东南西北,他每天横跨长江的次数比清理桥面的扫地大妈还要多。其敬业程度直接导致我和他喝酒的次数直线下滑。偶尔的几次聊天,跟我们说得最多的还是洗澡。
洗澡不是一个动词,是英语哥后来心心念念的妹子。因其和英语哥聊天时,对白最常说的是:“在干嘛?”“呵呵,去洗澡。”故而称之为洗澡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