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向来逆来顺受,英语哥一个外人哪里插得上话。出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无法改变,只好接受。为了抓紧相聚的一分一秒,英语哥承接任务,继续来姑娘家辅导她雅思英语。
姑娘爸爸对这个小伙儿越看越欢喜,他问英语哥,你们这样要好,你英语又那么好。不如你们一起出去吧,在国外也好有个照应。
英语哥听后默不作声,他不是不想出国留学,但他家境并不殷实,出国需要一大笔钱,他们家不会同意。姑娘最终独自一人上路了,英语哥也成功打入姑娘家内部,不仅姑娘爸爸中意他,连姑娘家养的那只小藏獒都被英语哥收拾得服服帖帖。
三
无论在哪个国家,在国外生活都需要一大笔钱支撑。姑娘在家时,后母每月给生活费不敢苛刻,她一走,家里的财政大权全权落入后母手中。姑娘在国外的生活费,拿得一次比一次少。英语哥害怕姑娘过苦日子,时常大包小包地往国外寄包裹。小到热干面,大到电饭锅,快递条叠起来厚厚一摞。国际邮费奇高无比,寄一次至少八九百。家里给的生活费基本全部贴在了给姑娘买东西上面,其他钱都是英语哥在外面做家教赚的。他的确穷得揭不开锅,因此也抠门。我们一行人曾去归元寺求签。解签的时候,和尚说施主随喜。我们毕恭毕敬地上交五十,就他一人从兜里摸出两块钱拍在桌子上。
那时,他为了赚钱一周要上七八节课,还要辅导姑娘弟弟的英语,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一样,在等待我做卷子的短暂时间里,一不留神就昏睡过去。
为了能完成家教时用到的卷子,他开始学习抽烟提神,一根烟可以支撑他半个小时的清醒。他每次自我调侃:“我觉得咖啡喝起来挺耗钱的,也不是特别有效。一包便宜的烟才几块钱呢,我总抽得起吧。”
其实,那些都不是最苦的。金钱的压力对英语哥来说是姑娘在他身上烙下的甜蜜负担,他背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最难过的是,思念涌动好像湿冷的沼泽一样夜夜侵蚀着他。
他在地球的另一头,日夜思念着他的姑娘,睡觉的时候也想,吃饭时想得停箸忘食,过马路的时候想到恍神,绿灯亮了也不自觉。无时无刻,他都在想姑娘现在正在做什么,或许在吃面包,抑或是在专心听课。
他点亮床头灯时,她的世界里此时正艳阳高照。每次看到新奇玩意,他都想告诉姑娘,却惊觉这个时候她正在酣睡,他只好煎熬到午夜,虔诚地守在电脑前等待头像亮起。家教工作做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每次被家长斥责,他难过得睡不着,却不敢告诉她。
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亲吻。无法在一起吃饭,无法一起看电影,甚至无法互道早安。高兴还是悲哀,都无法与她亲身经历。她不在他身边,唯一能联系彼此的只是一根脆弱得甚至看不到的电话线。他已经快记不得她的体温,也快遗忘她手的触感,可是她的笑容夜夜入梦,使他泪湿春衫袖。每一个白日都如此难挨,每一个黑夜他都不愿入睡,只为与她在电脑前相守多一秒。
他把晚饭移到午夜,孤单地面对电脑,和姑娘一起对着冰冷的屏幕,幻想正和对方同坐一桌吃饭,常常吃得姑娘和他都泪如雨下,眼泪伴着温热的饭菜,哽咽得难以下咽。
英语哥后来和我喝酒时,在大排档里拿着啤酒瓶,中气十足地边喊边摔:没对着电脑傻兮兮眼泪拌饭过的都不叫异国恋!!
四
数着分秒,度日如年,英语哥和姑娘盼来了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充满眼泪的地方不出三个,火化场属其一,教堂其二,机场入境关口为其三。姑娘很想矜持一点,努力压抑住翻江倒海的思念,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即使夜夜都在视频,她还是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当她看见他的一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姑娘从闸口飞奔而出,扑进英语哥的怀里,未语泪先流。两个人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狠狠拥抱,想要把一年分别的时光都补回来。
放下行李,英语哥带着他心爱的姑娘去吃大排档。久别胜新婚,凡落入俗套的话基本都是真理。他们坐在喧嚣脏乱的夜市中,十指紧扣,双手汗津津的也不愿松手。
英语哥知道姑娘喜欢吃麻辣小龙虾,给她点了一盘,还点了几盘小菜。末了,他多嘴问了一句:现在的小龙虾多少钱啊?老板娘叉着腰翻了个白眼,七十五块一份,极品的,你看看别人家的虾还没我家一半大呢。英语哥一下傻了眼,他身上总共才带了两百块,本想再点一盘小龙虾给姑娘吃,没想到物价涨得比洪水还快。
英语哥有苦难言,不停夹着毛豆,没有动那一盘小龙虾。姑娘拨了虾壳,笑脸吟吟,往他嘴里送,他连忙慌张摆手,你吃,我喜欢吃毛豆。多次拒绝以后,姑娘脸色惨白,突然泪如泉涌。这一哭,英语哥手足无措,他问她,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是不是不好吃,还是太辣了?我们换一家吃好吗?别哭。
经他一劝,姑娘哭得更难过了,她抽泣着断断续续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为什么让你陪我吃东西,你都这么难受?
英语哥说不出话来,姑娘不知道,他其实很想和她一起痛快地吃小龙虾,可是他是真穷,穷得只够买这么一盘小龙虾。这样的理由,让他觉得在姑娘面前抬不起头,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他说,我吃饱了,我最快乐的是看着你吃得那么开心。
英语哥每次讲到这里,都会抱着瓶子口齿不清地低喊,那时候真好啊,我什么都没有,我只会教英语,只会出卷子。我穷得只有爱了,我只有她。可是我把她弄丢了啊……Where is she ?…tell me !
英语哥始终在乎自己的家境不好,他问姑娘,要是我存款没有十几万,买不起房,你爸不会不愿意把你嫁给我吧?姑娘回头跟她爸说了这件事。她爸头如捣蒜,一个劲儿地说,要是别人肯定不嫁,要是他,我倒贴三十万把你嫁过去也愿意。英语哥听后,感动得泪流满面,只差给他磕头敬茶,开口叫声岳父大人了。
我们都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儿孙满地跑,个个会说点头YES,摇头NO。遗憾的是,很多事就在我以为中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五
姑娘在国外进修四年,再过一年,她就该回来了。英语哥毕业后和朋友合伙开了个英语培训中心,事业慢慢步上正轨。但他还是万年不变的穷酸模样,吃饭永远对账单,为了两块钱和看电动车的大妈争论不休。大概是那几年穷得太狠了,习惯改不过来。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英语哥和姑娘不再像以前那样黏腻了,时常开了视频也不说话,在电脑前各忙各的。他们已经记不清楚上次无忧无虑聊天是多久以前的事,英语哥开了培训班后变得更加忙碌,往往没聊几分钟就赶着出英语题去了。他很久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姑娘,直到姑娘家的小藏獒出事了。
姑娘的弟弟带着它出去玩,一不留神没提防让它咬伤了路人。恰好武汉严打大型犬,小区一时人心惶惶,邻居杯弓蛇影,把他们给举报了。隔天就来了警察强制性把藏獒带走了,说是带去动物收养所。大家心知肚明,十有八九当天就给毙了,指不定现在炖谁锅里呢。
姑娘接到消息的时候,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她质问他,你怎么不拦着啊?他哑口无言,支吾道,我当时在上课……姑娘几乎歇斯底里,上课上课,我每次打给你,你都说在上课。你有多少课要上?!
英语哥毕竟跟狗也亲,他心里也不好受,姑娘声音尖得有些刺耳,他一时没忍住,朝着话筒吼起来:我不上课,怎么赚钱?难道要我一辈子当家教吗?我不想吵架,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觉得我们之间还不够冷静吗?姑娘在话筒另一边冷笑起来,如果今天不是我家狗被带走,而是我在国外向你求救呢?因为上课挂了我电话,你会不会后悔一生?
英语哥无言以对。两人都很崩溃,长久在电话里沉默,最后姑娘打破寂静,说,我累了。就这样吧。
话筒里传来孤独的忙音,他握着手机,油然而生一种乏力感。
回想到这里时,英语哥会嚷着要我们再加一箱啤酒,他喝红了眼,拍着桌子说,现在微博里不是流行那句“我双手抱着砖就无法抱你,我放下砖就无法养你”吗,我告诉你们,都他妈是放屁!她想要一个拥抱,你一心想给她建座房子,却忘了给她一个拥抱。一切都是本末倒置,Put the cart before the horse…异地恋的情侣之间吵架最难弥合。哪怕现在科技如此发达,视频再怎么高清,也比不上一个吵架后的拥抱来得真诚。隔着屏幕,近在面前却咫尺天涯,两人难以感受到对方的难过与伤心,所有的猜忌、怀疑、嫌隙都容易由距离产生。而在一起久了,激情退去,维系两人情感更多的是亲情。以为对彼此足够了解,乏于沟通,演变成误会。如若一味选择逃避,不愿面对问题,沉默侵袭而来时,感情也危在旦夕。
因为这次吵架,还没等到姑娘回国,两人都憋着气不肯低头,再也没联系过。感情的累积需要无数个电话、无尽的拥抱,然而一念之间,就可以轻易让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轰然崩塌。
六
故事讲完了,我问英语哥,你当初为什么不去找她好好谈一下?他低着头说,miss 这个词除了思念,还有错过的意思,你知道吗?他虽答非所问,我也能明白他想说什么。
年轻一些的时候,我们都因为可笑的自尊与爱过的人擦肩而过。当错过了爱的人,我们悔不当初。等遇到下一段感情时,放下全部自尊去爱,结果依然满盘皆输。那么,到底该不该要可笑的自尊呢?其实,就跟小马过河的故事一样,松鼠说太深,水牛说浅,只有去试过了才能知道极限应该在哪里,可以让我们不失去爱人又不必爱得颜面尽失。不然,就算有一天我们取得真经,修道成仙,有些人也终归错过了。
后来,英语哥喝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手机给我看。整个收件箱里只有一封信息,没有署名显示的一串号码,应是姑娘最后发给他的。屏幕上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你,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谢谢你,与我看过日月星辰;谢谢你,愿意陪我翻山越岭,同我患难与共;谢谢你,在我脆弱的时候守护着我;谢谢你,让我参与你最美好的时光;谢谢你,曾把我放进你未来的梦想;谢谢你,最初爱过的人,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
书香世家与千杯不醉
千山万水风景有多好,也比不过在你身边徘徊。
一
某知名相亲节目介绍女嘉宾最常用的语句便是,×××来自于书香世家。我敢赌五块钱,编辑VCR 的人绝对不认识真正来自书香世家的人。作为书香世家,首先你得有藏书吧。不过,现在谁家没整个书房什么的,还附带一个巨大的书柜。
当然里面的书都是常年不动的,偶尔心血来潮打开书柜,发现本本素蟫灰丝。随手抽出一本使劲翻,翻不开,以为是年代久远,书页粘连。定睛一看,这本为了装×买的《资本论》拍过照,发了一条“最近在看这本书”的微博后,就摆进了书柜,连塑封都忘了拆开。你这叫有书吗?你这叫获得了一柜助燃物,注意防火,谨记配备灭火器。
我有幸结识过一位真正出自书香世家的姑娘,据说祖上几辈都是读书人,家中还曾经出过探花。她家也有一间书房,里面满满塞了三个书柜,每一个都堪比图书馆所用,须得爬着梯子才能拿到顶上的书。从三座庞然大物中随机抽出一本书,一不小心抽中一本被翻过太多次的“老弱残兵”,书页哗啦啦散了一地,还得花上半个小时一一拼回去。
姑娘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们一家曾是我的邻居,当年我妈为了让我也能沾染一些书卷之气,常常把我丢在她家写作业。出于对老师与生俱来的畏惧感,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且不说姑娘母亲天生一副严肃面孔,眉尾上挑,嘴角下撇,说话拿腔拿调。逢年过节,我们惯于去归元寺拜菩萨,为新的一年祈福积德。换到姑娘家,这不叫拜菩萨,他们家称这是焚香礼佛。
同坐一桌吃饭,姑娘妈妈夹起一筷子莴苣开口说话了:“今年的莴笋青翠欲滴,看了真真让人心头欢喜呢。”我顿觉牙口一酸,闪到舌头,这一筷子再也夹不下去,偏是吃饭时不小心发出吧唧嘴的声音都让我羞愧难堪,实在觉得失礼于人。
姑娘从小受父母熏陶,泡着墨水长大,未及豆蔻年华便已饱读诗书,对文字的驾驭初见雏形。小学时,她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那时还不流行新概念,最荣誉的莫过于有一张“楚才杯”作文竞赛的奖状。它可是我们小升初的择校金牌。但这个比赛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的,一个年级仅有十几个参赛名额。我们对此趋之若鹜,抢破脑袋,为了获得老师青睐得到推荐名额,作文时生拉硬拽写故事。
姑娘不用绞尽脑汁编造故事,老师自然为她保留名额,因为她是学校获奖率的保证。我们的文言文水平尚且停留在“老子曰”时,姑娘出奇制胜地以一篇文言文作文,轻而易举拿下了那一年的“楚才杯”一等奖。
老师喜不胜收地拿着获奖作文每班朗读,虽然大家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大概明白了这文章并非立意新颖,讲的就是姑娘路遇一个小丫头被楼上丢的玻璃瓶砸破了脑袋,继而大怒抨击,随手往外丢垃圾的故事。参赛的同学们捶胸顿足,一片鬼哭狼嚎,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