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筱雨在百米冲刺般赶到礼堂时，她感觉把大半辈子的运动量都挥霍完了。她昨晚因为和沉音社团的师弟师妹多喝了些，以至于起床时早已过了集合时间。当她狼狈赶到现场，头一眼就看到坐校长身旁的慕清司，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尤其在辅导员怒视她的情况下，她越发觉得那厮的笑容包含了无数的幸灾乐祸。
“傅、筱、雨！”辅导员立马就送她一颗新鲜栗暴，指着她的人字拖惊呼，“说好穿正装和高跟鞋，你倒是给我穿牛仔裤和人字拖，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啊你！”
“呃……那我站后排拍照吧？”她唯唯诺诺地提议。
“唉，真是服了你！比校领导还大牌，让那么多人等你！尤其今天还来了贵客……”说着，辅导员歉意地朝主席台笑笑，转回头时笑容又瞬间消失，“你给我赶紧去排好队！”
傅筱雨垂着头钻进了班级队伍，身旁的莫念念立马凑过来，说：“你怎么才来呀？还好我们班排在最后，要不然你得靠PS上毕业照了。”
不提倒好，傅筱雨火大地掐了她一下：“还好说，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叫了呀。”莫念念一脸严肃。
“怎么叫的？”完全没印象啊，亲！
“你看你的手机，起码有不下二十条短信。”以示清白，她还翻起了聊天记录。
傅筱雨打开手机一看，果真是刷屏的信息量，但是……
“哦……我要掐死你个弱智，打下我电话会怎样！”傅筱雨含泪痛斥，她深深怀疑莫念念是撒旦派来毁灭她的衰神。
脖子被勒紧的莫念念举双手投降，为自己自辩：“本来让隔壁宿舍的人喊你起床就是件不靠谱的事，要叫也是小仙叫你起床呀。”
事实上，小仙一大早就去了教务处帮老师整理学生档案，还贴心地替她预设了数十个闹钟才出门。但起床的时候，傅筱雨只发现满地的手机残骸，给踢的。
这边的女孩打得火热，那边的男孩正对着镜头谈笑风生。
“慕导，今天能莅临本校毕业典礼，实属本校荣幸。”系主任一脸献媚，就差没狗腿地给慕大少爷来个帝王式的扇风服务。
“系主任客气了。怎么说也是我的母校，再忙也要抽空回来看看。”天生颇具偶像潜质的男人，掀起浅淡的嘴角对镜头微笑，立马引起一片惊叹。摄像的快门声极其烦琐，都分不清到底是主摄像师还是周遭围观的女生偷拍所致。
慕清司是校内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学生时代就曾万众瞩目，更别提他那令人羡煞的完美履历，麻省理工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直接进入电视台工作，一路平步青云。校领导想巴结都来不及，每回有什么大小庆典，都找尽借口诚邀慕清司回校参加，想借着他的噱头在媒体上多曝光学校，好提高报考率和风评。但他们想不通的是，那个素来以日理万机自居而婉拒各类邀请的男人，竟破天荒地答应了返校参加毕业典礼。实在是，悬案呀！
“我怎么老感觉那家伙在盯着我？”傅筱雨双臂抱胸，警惕地眯起眼睛，目光仍旧胶着在学生前排优雅端坐的男人。
“大概是，你的学士帽戴反了？”身旁是莫念念波澜不惊地陈述。
“……”傅筱雨这才意识到，学士帽的流苏垂在了正脸上，难怪总觉得莫名视野受阻，连呼吸都不怎么畅通。
终于轮到傅筱雨的班级上阶梯站台，由于站前排会暴露牛仔裤，她一早就被辅导员拎着耳朵揪上了最后一排。所幸她个子也不算矮，在前方同学充分地演绎了一堵天然屏障后，她还是十分得体地入了镜头。
“同学们，等会儿我倒数三二一，你们就把学士帽抛到空中。”摄影师大叔为了追求艺术美感，决定连拍几张，捕捉学子梦想放飞的动感画面。
但是倒数完后，悲剧的声音接踵而来——
“哎呀，哪个浑蛋丢我”“我去，我的发型啊”“我丢错手机啦”，而始作俑者多半都是默不作声地等待摄影结束，才灰溜溜地下台收拾一地的狼藉。
最后，被摄影师要求正儿八经地手捧书卷来一张虔诚学子照。傅筱雨都要差点儿笑到面瘫了，尤其宿醉下，头疼得眉毛直打结。此时，前排女生正附耳低语，声音正不大不小地传到她耳边。
“我们这届运气真好，往届的学长学姐都没机会和慕导合影留念呢。”慕清司作为A大的活招牌，确实成了不少莘莘学子报志愿的参考因素。
“等会儿去找和他合照怎么样？”
“不晓得会不会被拒绝呀……”
……
某人顿时觉悟，为什么慕清司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慕清司会对她露出那种揶揄的笑意，全是因为他们有着极深的孽缘！学长，你这样残害我这个后辈真的合适吗？傅筱雨承认自己平时太爱捉弄慕导了，但对方主动起来反而让她望而却步！因为那“温和的后生小辈”还未参透到前辈的深意，就再度成为众人焦点。
只见慕清司穿过芸芸众生朝她迈步而来，多少不明真相的八卦目光瞬间围着他们打转。要知道自由拍摄时间，慕清司可是一路婉拒不少合照邀请，他的主动反让众人好奇。傅筱雨不禁心惊，他此番举动必有深意。
就连平日阅男无数的莫念念，在慕清司的魅力面前都毫无出息地弃械投降。
“师妹，不介意帮我和傅筱雨拍张照吧？”慕清司露出他的标志性白牙，笑得别提多迷人了。可想而知，那个向来自制力低下的莫念念是如何再度阵亡的。
莫念念立马应了声“好的”，就红着脸大退三尺，见傅筱雨不动，那张娇羞的小脸马上换上愠色，朝她直嚷：“毕星，愣着做什么，快过去站好啦。”
太没出息了，念念！翻脸比翻书还快，表情甚至切换得毫无违和感。傅筱雨一直都很佩服莫念念的演技，不愧是班里成绩第一的尖子生。
可表情演技一向是傅筱雨的弱项，她僵硬着嘴角，努力挤弄着笑容，就算不看镜头她也知道现在镜头里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在莫念念身后有一大队列的女生，正齐刷刷地用眼神朝她丢小李飞刀，刺得她泪流满面。
“慕导，你是故意的吗？”傅筱雨抽搐着嘴角低着声音问。
“怎么会，我可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他一欠身，笑得比电视广告里的男主还耀眼，大掌顺势搭在她肩膀上，而深刮她的目光又犀利了几分。
可你分明就是故意啊！傅筱雨几乎是颤着双唇，明明是在大太阳底下，她怎么有种寒天饮雪水的凄凉啊？
“听说今晚你有表演？就当临时测验，让我听听你最近练习的成果。”
开什么玩笑，前阵子为了赶毕设，她压根儿就没空练习他留下来的那堆发音作业，当然这种真相她不能说出来，因为她不想被调去洗厕所。
“呃，不好吧，我戏份很少的。慕导您那么忙，听说今天还要开台庆的会议……”于是她努力唤醒慕导的记忆，提醒他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没事，王导替我去开了。”他冷静地答。
浑蛋！王导我恨你！
傍晚一顿谢师宴后，即将开始系办的毕业晚会。
活动中心早已座无虚席，贵宾席上依旧是那尊如神祇般的存在。傅筱雨立马哭丧着脸，慕导果然还是来看表演了。她忽然有种被临场考核的危机感，紧张得整个人直打哆嗦。
“筱雨你看，社长和念念他们也来了。”小仙拉着她从后台布景板看向前排观众席，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周暮良众人。
周暮良是早他们三届的毕业生，也是创办沉音社团的鼻祖。刚上大一那会儿，校园四处社团招新，凑巧路过招新摊位的傅筱雨就被社长活捉进沉音了。当然，同行的林小仙和莫念念也难以幸免，从此三人成了社团活跃的一分子。
“哎，你看，贵宾席上的是慕导吧？真没想到原来他还是我们系的学长。”小仙一脸扼腕。
傅筱雨白了她一眼，冷笑道：“有啥好激动的，我现在倒觉得同个科系一点儿都不好。”连毕业演出都要在他监督中度过，她真是最悲惨的毕业生，没有之一。
“呃，我倒没怎么激动，可我看你似乎很激动，我的手都要被你掐断了。”小仙哭丧着脸，好不容易才抽回了自己的手。
“咳咳，紧张而已。”傅筱雨试图转移话题，“话说念念真会偷懒啊。”
为达到最佳的音声效果，他们事前已经将所有台词录制成音频，到时候在舞台上只要配合做做口型就可以了。对参演不感兴趣的莫念念，献过声后自然是不会上台的。要不然以她的演技，估计女一号非她莫属了。
傅筱雨扭动着海星的道具服，艰难地前行。相比她那笨拙的造型，人鱼装的小仙可要轻松得多，她横躺在贝壳床上舒服假寐，反正人鱼又不用走路。
表演开始了，音乐在现场萦绕响起。旁白是莫念念负责录的，那极具渲染力的银铃女嗓立马将观众的情绪带入剧中，现场的气氛也随即越发高涨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里，住着一群不为人知的生物——”
帷幕拉开，率先登场的是贝壳台上沉睡的人鱼以及……一只行为诡异的海星。傅筱雨背对着观众席，宛如泥鳅般扭动着笨拙的身体，广播甚至为她深情并茂地播出了第一句台词：“咕噜咕噜咕噜……”我是一只海星咕噜！
终究保持不了平衡，整个人滑稽地“大”字形摔倒在舞台上，引来全场哄堂大笑。傅筱雨默默落着泪，多么痛的领悟。
观众席上的社长与念念同时掩面，真想装作不认识那个弱智。
就在人鱼小姐计划着偷偷到水面上时，身后那只抢尽全场目光的海星又飘了过来。作为一个时刻都想刷存在感的演员，必要时候也是要在观众面前设法为自己制造戏份的。傅筱雨虽然演技不算精湛，但论抢镜头，她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少主，你妈喊你回家吃饭！”那只海星蹲在舞台正中央，双手在嘴边拢起个正三角形，一副呐喊的声嘶力竭状。可正角儿人鱼小姐却在身后抽搐着嘴角，差点儿忘了配合做动作和口型。
直到换第二幕场景，回到后台的小仙才甩起大尾朝傅筱雨踹了过去：“你丫的跑那么远，叫我怎么和你对戏呀？”她以为这是眼神队吗？
“你已经是主角了，请考虑一下作为龙套的我的心情好吗？”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她却演得不亦乐乎。因为她登场率太高了，海星、海马、裙带菜，甚至连扇贝这样的龙套都给她全包了。真不枉费，潜规则了班长大人呀，哈哈哈。
你这个土匪！女恶霸！观众席上被剃剩半边眉毛的班长大人与被夺角色的同学们集体相拥而泣，和这种人同班实在太惨啦。
彼时，贵宾席上的校领导同样冷汗涔涔。表演系的话剧作品也未免太不符合常规了吧？最后美人鱼不仅没有变成泡沫，还顺势统领了王国，成为陆上霸主。喂，剧本同学请尊重一下童话故事呀！你以为这是在写奇幻小说吗？
你可以想象当美人鱼在花前月下，露出一排锯齿尖牙对王子予以“我曾做梦都想站在这片星空下眺望大海的模样……当我还是一条小鲨鱼的时候”这样的深情告白时，观众席上的校领导多想点一碗“泪流满面”呀？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只全场抢镜的海星！明明就只有“咕噜咕噜”的台词，她却自顾自地忘我表演，还将昏厥过去的王子搂在臂弯里深情对望，仿佛与海巫做交易的是她。也确实呢，会走路的海星真不多见。话说你到底给海巫什么好处啦，竟然让你这奇形种上陆地为祸人间！
与全场雷声撼动的爆笑声相比，贵宾席这里可谓冰冻三尺，慕导甚至纹丝不动。一面隔岸观火的系主任那一个忐忑呀，就在他老人家计划要上台来一把京剧为校挽回颜面时，身侧的男人在看到海星拿匕首刺王子屁股的那一幕，竟喷笑了出来。
怎么会有那么坏心眼的海星？美人鱼可是为了爱情牺牲自己，最后才化成了泡沫。可这只海星要比美人鱼现实得多，在发现王子深爱的只有人鱼小姐后，想也不想就解决掉了王子，并从海巫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就像热恋中不愿吃亏的霸道女人，一下就颠覆了《海的女儿》的悲剧元素，王子才是真正的炮灰。
“还……挺有意思的。”不苟言笑的慕导首度抛下评论。
汗颜的系主任这才从死灰般的脸色里复活，缓了口气，一脸自豪地应和：“我们系的孩子一直都很有创意的。”
“系主任可要多培养这样有意思的学生，我们演艺界尤其需要这样的人才。”他单手托腮，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跟着舞台上的娇小身影跑。
“必需的必需的。”系主任恭维地摩挲着双手，虽然应得有些心虚，但总算不辱使命，让慕大导看了场满意的表演。他差点儿都要被那些熊孩子吓惨啦！
谢幕的时候，傅筱雨都快把嘴角咧向太阳穴了。最后的大合唱，海星一展歌喉，这个可是现场表演的。观众讶异于这只海星的动听歌声，呼声尤为高昂。这令傅筱雨忽然有种农奴翻身做主的成就感，嘚瑟地展开双臂享受着如雷贯耳的热烈掌声。
散场后，本想和大家海吃一顿的傅筱雨却被面前唐突出现的豪车所震惊。
主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张熟悉的清俊侧脸随着灯光摇曳，很快就令不远处的傅筱雨瞬间头脑清醒。她本能地想掉头逃跑，却有人比她更快地做出反应，率先按响了喇叭。
被刺眼的车头灯所笼罩的傅筱雨，忽然有种罪犯落网的即视感。来逮她的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而可怜的她却无处可逃。
“真巧啊，慕导。”她硬着头皮打招呼。
“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你你你你你……回音缭绕在天地之间，世界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傅筱雨不知何时已被送上了副驾驶座，而尾随而来的是她一路凄厉的“放我下来，我要回家啊啊啊”。
结果，她在录音室罚念了一沓厚厚的童话朗读剧，据说是为了向《海的女儿》致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