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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终于死透(2)

当夜,蔚景就住进了相府,夜逐寒将她带到一间奢华的厢房,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末了,还派了一个叫梦儿的婢女供她使唤、照顾她的起居。蔚景还在担心该怎样跟夜逐寒相处,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梦儿很乖巧,将屋子里的灯盏一盏一盏捻亮,见夜已深就开始给她铺被。

烛火橘黄如豆,朦胧灯辉中,蔚景看着床榻边梦儿忙碌的背影,不知不觉就失了神,仿佛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宫里,她坐在琉璃灯下涂抹着他国进贡的名贵的护手膏,铃铛在床榻边给她铺着被子,一边铺,一边啰里啰嗦:“公主,你怎么就喜欢睡这么硬的硬板床呢,你身上不痛吗?要不奴婢还是给公主铺一层软絮吧?”

“公主,夏日也就算了,这冬夜硬板床多冷啊,奴婢看着都冷得慌,不行,奴婢就给公主稍稍、稍稍铺一层薄薄的、薄薄的软絮可好?”

她喜欢睡硬板,睡得太软,身上就疼,可是铃铛却觉得睡得太硬才疼,所以,给她铺了多少年的床,铃铛就在她耳边叽歪了多少年。再也没有人这样啰嗦了,再也没有了……

梦儿转过身,对着她微微一鞠:“夫人,床铺好了。”

蔚景恍恍惚惚回过神,垂眸一笑,悄然将眼窝中的温热隐去,起身,“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梦儿又再次一鞠:“让奴婢伺候夫人就寝吧。”

夫人?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意识到她称呼她为夫人。

“你可以叫我鹜姑娘,也可以叫我颜姑娘。”

“不可以,”梦儿摇头,“相爷跟奴婢说,是夫人。”

蔚景怔了怔,不知道夜逐寒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想,有个名分总归是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遂也未去计较,抬手挥了梦儿,“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梦儿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坚持,对着她一鞠:“那夫人早些歇着,明日还要随相爷一起去宫里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奴婢先行告退!”

“咝——”的一声,蔚景正撩着帐幔的手一滞,粉色帐幔竟是生生被扯下一块。梦儿一惊抬头,就看到蔚景将手中帐幔握得死紧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上前,“奴婢再给夫人换一副新的纱帐。”

“不用了。”蔚景皱眉,“我困了,想要早点休息,明日再换吧。”

梦儿疑惑地看着她,见她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多问,“是,奴婢告退。”

房门“吱呀”一声被梦儿从外面掩好,蔚景一屁股跌坐在床榻上。皇上的登基大典?锦弦的登基大典!

一夜无眠。

就连人皮面具都掩盖不住满脸的憔悴,蔚景又在面皮上轻扑了一层脂粉,才勉强遮住一脸的疲态。草草用过早膳,她便跟梦儿一起出了门,听梦儿说,夜逐寒先进宫了,因为要参加早朝、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而他们这些家眷可以随后去,只需参加午时的宫宴就行。

蔚景冷笑,这皇帝登基让群臣带家人赴宴,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想借此拉拢人心是吗?当真用心良苦!

主仆二人刚出了相府大门,蔚景就看到门口两顶轿辇静陈,几个家丁侯在旁边,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正弯腰准备进前面的一顶轿辇。

夜逐寒。蔚景一怔,不是说他先进宫了吗?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男人眼梢微抬,朝她们这边看过来,不过,只是极淡的一眼,又快速收回,入到了轿辇里面。说实在的,蔚景有些懵,看他那个样子,分明是看到了她,可又完全将她无视得就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疑惑地看向梦儿,“相爷他……”

梦儿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忙笑着解释道:“哦,那是二爷,是相爷的胞弟,也住在相府里面,今日也一同去宫里参加宫宴。”

夜逐寒的胞弟?蔚景一震,夜逐寒还有一个胞弟?这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想她以前也从不关注这些事,不知道也很正常。真是太像了,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住在一个府里……心中不免生出一分好奇来。

“平素你们是怎么区分哪个是相爷的?”蔚景拾阶而下。

梦儿连忙跟上:“相爷一直都穿深色衣袍,而二爷一直都只穿浅色衣袍。”

蔚景怔了怔,想起昨夜风月楼里夜逐寒穿的是一件玄黑色的袍子,而刚才这个穿的是一袭白衣……

还真是一深一浅!也不知这本就是二人的喜好,还是他们仅仅为了区分彼此,倒是有几分意思。

主仆二人来到轿旁,蔚景还想着要不要跟上前男人打个招呼,男人的轿子就已经启程走了起来。蔚景怔了怔。

“夫人,请!”梦儿已替她撩了轿帘,蔚景收回目光,弯了弯唇,躬身而入。

轿辇一上一下地起伏,蔚景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眼见着皇宫越来越近,各种激烈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朝她碾过来,碾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闭了闭眼,紧紧地攥着手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沉住气。要沉住气。

外面的轿子是不能进到宫里面去,所以,在宫门口,就得下轿步行入宫。蔚景下来的时候,只看到相府的另一顶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并未见夜逐寒的胞弟,想来是已经先行入宫了。梦儿手持相府令牌,所以,主仆二人进宫也很顺利。

三月的天,阳光明媚,空气中飘着百花的香气,蔚景缓缓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只觉得恍如隔世。

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风灯,还是那些连绵空旷的宫路,还是她熟悉的一草一木,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那夜的血流成河也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是什么变了?似乎什么都变了,她的身份变了,这里曾是她的家,现在却是她的禁土;住在这里的人变了,连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装饰摆设也变了,那连绵十里的黄毯、那铺天盖地的黄绸,宫里四处都是刺得人眼痛的明黄之色,一如那日她出嫁云漠,只不过,那日漫天的是大红色。蔚景双手交握在胸前,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深宫里面走去。

宫宴在未央宫举行。虽然对蔚景来说,闭着眼睛也知道在哪里,但是,她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第一次进宫的样子,让梦儿找了个太监问了路,主仆二人就循着太监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过,往事历历,一幕一幕从脑海中纷沓而过,蔚景兀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骤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她瞳孔一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就在同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脑中未做一分考虑,一个人的名字就脱口而出:“铃铛。”

花径那头衣着光鲜华丽的女子闻声一震,手中的丝绢就掉在地上,女子惊错回头,边上的一个宫女忙弯腰将丝绢拾起,递给女子,“贤妃娘娘的丝绢。”

贤妃娘娘?蔚景心口一突,有千百个念头轰然一声从大脑里掠过,只一瞬,她就抬手捻起袖口的荷叶边,笑着对边上的梦儿说:“你说铃铛啊,这袖子两边原本各有一颗,是在风月楼跳舞时,为了合拍点缀,我专门钉上去的,可相爷说,走路叮叮当当的,像是富贵人家养的宠物,我一气,就将两颗铃铛给卸了,你要是想要,回府,我送给你。”

蔚景一边说,一边轻搭上梦儿的手,笑靥如花。梦儿虽有些莫名,却也没有多言。

花径那头,铃铛轻凝了眸光,睇了蔚景和梦儿两人片刻,才转回头去,接过宫女手中的丝绢,“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本宫赴宴的袍子尚衣局做好了吗?”

“回娘娘,做好了,晨上已经送到了瑶华宫。”

“好,回宫。”

花径的那头,主仆二人,花径的这头,主仆二人,分别朝东西方向而去。蔚景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一抹血腥入口,她才发现,她竟然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贤妃娘娘?锦弦的贤妃娘娘!

是了,是她痴了。宫倾那夜,她亲眼所见,有人用她的身份活在这个宫里,假传圣旨,大开宫门,迎锦弦的军队入宫,既然,既然“九公主”这个身份还活着,“九公主”的婢女又如何会被剿杀?

蔚景啊蔚景,你真失败。倾心三年的男人看不清其面目不说,就连一个侍奉你多年的丫头,你都能被她骗过,你到底是蠢笨到了什么地步?

呵~忽然,她就笑了,笑出了声,边上的梦儿错愕地看着她,她也不管不顾,笑着笑着,就笑红了眼睛。

“夫人……”睨着她的样子,梦儿有些急了。

蔚景又笑了笑,将眼中的酸涩强行逼退了回去,许久,才淡声道:“我没事。”

未央宫里依旧灯火璀璨、金碧辉煌。蔚景和梦儿到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在了,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丝竹弦乐之声连绵不绝,蔚景下意识地看向乐师的队伍,搜寻了一遍。竟未见凌澜。

恍惚中,却似乎有另一道目光深凝,她凭着感觉望过去,就看到了夜逐寒的胞弟,已坐在席间,在她望过去的瞬间,似乎刚刚将目光收回。边上的梦儿也发现了他,伸手一指,惊喜道:“夫人,二爷在那边。”

“嗯。”蔚景点头,“我们也过去吧。”

宫宴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位置,既然那个男人坐在那里,说明相府的位置就在那里。蔚景走过去的时候,正想着该怎样跟男人打招呼,边上的梦儿已然先开了口:“二爷。”

男人本低垂着眉眼在把玩手中杯盏,闻声,徐徐抬起眼梢,朝她们看过来,蔚景索性就微笑着鞠了鞠身,算是礼过,男人看着她,亦是略一颔首,只是目光淡漠疏离得如同八月的秋水。蔚景怔了怔,也不以为意,见一张金丝楠木长形条案后面,三个人的位子,男人坐在了最右边,她便走到最左边,轻轻拂了裙裾坐在软垫上面。中间的那个位子自然是夜逐寒的。

有内侍宫女前来给蔚景上了热茶,蔚景捧在手里,静静地看着杯盏里微微轻漾的茶面,不知不觉又失了神。直到内侍太监尖细的唱诺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蔚景猛地回神,手一抖,杯盏中的茶水撒泼出来溅在手背上,明明已经倒了很久了,却依旧还是烫得她眉心一皱。边上的男人似乎意识到她的举措,朝她看过来,她眼角余光瞧见,未予理会,微微凛了凛心神,便若无其事地抬头,循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口。

一袭明黄龙袍的男人风姿阔绰地走在最前面,蔚景眯了眯眸,不知是那明黄太过耀眼,还是宫灯太过闪亮,一大片光打在男人的脸上,竟是有些看不清男人的眉眼,那曾经熟悉的俊美的眉眼,只看到男人的胸口上一只祥云金龙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她一惊,收了目光。

微微定了定心神,才再次凝眸看过去,男人的身后跟着一身华丽凤袍、妆容精致的女人。蔚景瞳孔一敛,是她!是顶着她的脸的“九公主蔚景”!

一瞬不瞬地盯着手牵手的帝后两人,她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是谁?到底是谁?其实一直以来,有个人盘旋在她的脑子里面,只是她觉得难以置信,她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撕了那人的面皮,看看到底是谁。

手心传来刺痛,那是指甲刺进皮肉的痛楚,她抿了唇,更加用力的攥紧手心,只有这份痛楚,才能让她保持冷静。冷静,要冷静。闭了闭眼,睁开,她看向二人的后面,是衣着和妆容同样光鲜华丽的铃铛——贤妃娘娘。再后面就是群臣,夜逐寒也走在其间,一身黑色朝服、玉带暗纹,她看过去的时候,正撞上他眼梢轻抬,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她勉力微微一笑。

所有人起身,行跪拜之礼,蔚景也随着众人一起。山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的声音。

“都平身吧!”锦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磁性,可是听在蔚景的耳里,却如同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耳膜,痛,且一片嗡鸣。

谢恩后,众人落座,夜逐寒也走到她与他胞弟的中间,撩袍坐下。蔚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他亦是唇角淡淡一勾。

宴会开始,宫女们手端托盘,鱼贯而入,顷刻之间,就将每个条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和美酒糕点。

锦弦坐在正前方高座上,左右两边分别是皇后“蔚景”以及贤妃铃铛。锦弦致辞,所有人举杯。全场齐贺!百官们一个接一个,肺腑陈词,表示着自己的赤胆忠心,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她的两个哥哥竟然也在,曾经的三王爷和六王爷,此时,也是一副阿谀奉承、俯首称臣的媚态。

蔚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如同千刀万剐一般,面上却不知不觉地泛出笑来。原来,这就是人性。

忽然,眼前白影一晃,是夜逐寒的胞弟,只见他离席走到桌案前的空地上,对着锦弦撩袍一跪:“皇上,草民有急事禀报!”

所有人一震,包括锦弦。全场顿时寂下。夜逐寒起身轻斥:“逐曦,圣驾面前,休得无礼!”

蔚景微微一怔,原来夜逐寒的胞弟叫夜逐曦,逐寒、逐曦,倒也跟两人的衣着喜好匹配。

“还不快退下。”夜逐寒招手。

夜逐曦回头,眼梢轻掠过蔚景,眉心微拧:“大哥,我真有急事。”

不知为何,蔚景心口忽然一突,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正兀自忐忑,高座上,锦弦已然出声,“急事?”他轻扬衣袖示意夜逐寒坐下,转而,微敛了几许眸光朝夜逐曦看过来,“有何急事?起来说话!”

“谢皇上!”夜逐曦优雅起身,对着锦弦略一颔首道:“草民今日发现一可疑之人。”

蔚景心头又是没来由地一跳。

“什么可疑之人?”锦弦亦是微凝了脸色。

“有人戴着面具冒充前朝公主。”

啊!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静谧的大厅中炸响,众人一惊,有几人同时变了脸色,一个是锦弦,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贤妃,还有一个就是蔚景。

“谁?”几乎就在下一瞬,锦弦已是紧逼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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