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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当波莉姨妈亲吻汤姆时,她的举动把汤姆的那低落情绪扫得荡然无存,使他重新再次轻松愉快起来。他往学校走去,碰巧在草坪巷口遇见贝姬。他的情绪总是不自觉地决定他的所有举动。他毫不犹豫地奔到她面前,说:

“今天我的行为与举动太卑鄙了,贝姬,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再也,再也不会那样做了,只要我还活着——跟我和好吧,好吗?”

姑娘停下来,满脸带满讥笑地看着他:

“托马斯·索亚先生,假如要是你自个儿待着去,那我就感激不尽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

她把头潇洒地一扭,往前继续走去。汤姆则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等他想到要说“谁理你呀,神气活现小姐?”时,最好的时机已错过。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却难以抑制心头的那火气。他拖着沉重地脚步走进学校,心里急切地巴望她是个男孩,想象着假如她是男孩的话,他会用何种方式痛打她。不一会儿他就遇见了她,与她擦肩而过时痛痛地刺了她一句。她也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这两人是彻底厌恶了。处在气头上的贝姬似乎巴不得学校快点“上课”,她甚至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汤姆因为那本被弄脏的拼写本而遭鞭打。即使说她当时还曾想过要揭发埃尔弗雷德·坦波尔的话,那么刚才汤姆的无礼嘲讽则完全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怜的姑娘,她却不知道她自己马上也要遇到麻烦了。她的老师,杜宾斯先生人到中年,郁郁而不得志。他内心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但是贫困迫不得已使他最多只能做一名乡村学校的老师。每天只要学校没有课,他都要从书桌里拿出一本特别神秘的书,专心致志地阅读。他自始至终把这本书紧锁着。学校里所有的淘气鬼都心痒痒地想要看它一眼,但是却永远得不到机会。关于这是本什么样的书,每个男生女生都有一套自己的说法;但没有两种说法是一致的,根本没有办法得到事情的真相。现在,贝姬正从那张靠在门旁的书桌前经过,她特别注意到,钥匙此刻正插在锁里!这是个相当宝贵的时刻。她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紧接着她就情不自禁地把书拿到了手里。书的扉页——某某教授解剖学——让她感到特别地莫名其妙,于是她开始不停地翻阅起来。她一下子便看见一张精美镌版印刷的彩色卷首插画——一个全裸的人体。就在此时一个阴影却落在书页上,原来是汤姆走进来,用眼睛稍稍瞥了一眼那幅画。贝姬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书,要把它阖上,倒霉的是,把那幅画撕坏了一半。于是她把书扔进书桌,把锁锁上,又羞又恼地哭起来。

“汤姆·索亚,你实在太卑鄙了,竟然敢偷偷摸摸地站在人家身后,偷看人家正在看的东西。”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看什么东西?”“你应该为你自己刚才的行为而感到害羞,汤姆·索亚;我知道你将要告发我,哦,我该如何办呢!我肯定会受到鞭打,我从没在学校里受过鞭打。”

接着她跺起小脚,说:“如果你想这么做,那就真是太卑鄙了!我知道肯定会出事。你就等着瞧吧!讨厌,讨厌,讨厌!”——她飞跑出教室,又一次哇地大哭起来。

汤姆纹丝不动地站着,被刚才的这番攻击给吓傻了。不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

“这个姑娘怎么那么奇怪啊!从没在学校里挨过打!呸!挨打算什么呀!嘻嘻,真是个姑娘——皮薄胆子小。嗯,我肯定不会向老杜宾斯去告发这个小傻瓜,因为我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报复她,而且不用那么太卑鄙,但是究竟是什么办法呢?如果老杜宾斯会问是谁撕了他的书。我敢保证没人会回答。然后他就会用他的老办法——一个一个挨个儿地问下去,直等问到闯祸的那个姑娘,他就会明白,根本无需别人说什么。姑娘们脸上自己的表情总会泄露所有隐藏着的秘密。她们从来没有骨气。她会被鞭打。嗯,这对贝姬·撒切尔来说确实是一个难关,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解脱的办法。”汤姆把这件事又重新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不过,这样也好;在这样的困境里,她就最想看到我了——先让她着会儿急再说!”

汤姆则快步走到教室外面,混入一群正在嬉闹的同学之中。没过多久老师来了,学校开始“上课”。汤姆对他的功课没有多大兴趣。每次当他偷看姑娘们那一边时,贝姬的脸就让他感到心烦。深思熟虑起来,他不想再可怜她,而这又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不一会儿那拼写本的事儿就被真正地发现了,于是他暂时满脑子都装满自己的事情。贝姬很快就从萎靡不振中振作起来,对拼写本的事情表现出极大的浓厚兴趣。即使汤姆否认是他自己把墨水洒在本子上,她也不会相信他能从麻烦中完全解脱出来,她的想法确实没错。汤姆越否认,事情就变得越糟糕。贝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高兴,她努力试图相信她为此而感到高兴,但是她确实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当事情糟到不能再糟时,她有一种很强烈地冲动,要揭发埃尔弗雷德·坦波尔,但是她强行克制压抑着自己,依然没有吭声——因为,她对自己说,“他肯定会老实说出我撕坏那张画的事情。所以,我一句话也不说,不会救他的命!”

汤姆果真受到鞭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是显得一点儿都不伤心,也许他以为或许是他自己在嬉戏打闹时无意之中把墨水溅到拼写本上——他是否认过,但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因为这是习惯,坚持否认也是出于本性。

整整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老师坐在讲台上开始打盹,在一片像蜜蜂似的嗡嗡的读书声中,教室里的此刻气氛令人感到昏昏欲睡。一会儿之后,杜宾斯先生打着哈欠,立起身子,然后习惯性地打开书桌,伸手去拿书,但是仿佛难以决定是该拿出来还是继续放在那里。大多数学生都无精打采地抬头看看,但是这中间有两个学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动作。杜宾斯先生心不在焉地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儿书,然后又把它拿出来,自己则端坐在椅子里,出神地看了起来!汤姆不由自主地瞥了贝姬一眼。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就如同他曾看见过的一只被拼命追逐、无助的兔子被枪指着脑袋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刹那间,他脑子里忘记了他与她的吵架。快,一定要尽快想个办法!而且要说干就干!但是事情实在迫在眉睫,让他平时的机灵劲儿此刻都变得麻木了。好!——他来了灵感!他要奔过去,一把就抓起那本书,然后冲到门外去,飞快地像箭一样逃走。但是只要他的决心稍一动摇,机会就全部失去了——老师打开了书。假使汤姆能把刚才浪费掉的机会再重新拾回来那该多好啊!可是太迟了。现在已帮不了贝姬了,他说。紧接着,老师就把非常严肃的脸转向所有学生。在他恶狠狠的目光注视下,每个人的眼睛都低低地垂了下去。他那种目光就连无辜的人都会感到恐怖。教室里此刻一片静默,你可以数到十——老师在聚集着他的怒火。然后他逼问道:“是谁把这本书撕坏了?”

依然没有声音。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这阵静默仍在持续,老师用那目光审视着一张张的脸,想看出究竟是谁闯的祸。

“本杰明·罗杰斯,是你撕的吗?”一声否认接着又是一阵静默。“约瑟夫·哈帕,是你吗?”又是一声否认。这个过程简直就像钝刀割肉似地不停地折磨着汤姆,他感到越来越不安。老师的那种目光从一排排的男生脸上冷冷地掠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女生们:

“阿米·劳伦斯?”摇摇头。

“格雷斯·米勒?”同样是摇头。“苏珊·哈帕,是你干的吗?”

又是否认。下面就该轮到贝姬·撒切尔了。汤姆的感觉既是紧张又觉得无可奈何,不由得浑身发抖起头。“丽贝卡·撒切尔”(汤姆朝她的脸稍稍地瞥了一眼——那张脸已吓得发白)——“是你撕的——不,看着我的脸”(她举起双手表示哀求)——“是你撕的吗?”一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很快出现在汤姆的脑海里。他飞快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是我干的!”

这个难以置信的愚蠢荒唐行为让全体同学瞠目结舌。汤姆站了一会儿,让自己尽快定下神来。当他正准备走上前去接受惩戒时,可怜的贝姬眼睛中却向他投来惊讶、感激和崇敬的神色,他仿佛觉得,就算吃一百鞭笞也相当值了。在他自己壮举的激励下,尽管杜宾斯先生的鞭笞没像这次这般无情,他也一声都没叫出来;杜宾斯先生还特别残酷地命令他在放学后再留校两个小时,他也毫不反抗地接受了——因为他明白谁会在外面等他,直到他被“释放”,所以根本不把这段无聊的时间看作是自己的损失。

那天晚上,汤姆上床时盘算着该怎样向埃尔弗雷德·坦波尔进行报复;因为贝姬带着羞怯和悔恨把一切全都告诉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背叛;但是不久,就连报复的那种强烈的渴望也向更为愉快的沉思让步了,他最终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梦中贝姬最后的话还在他耳边不停地来回萦绕——“汤姆,你怎么这么崇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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