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大事都是由小事构成的。表面上看,总理的政治性巡游把爱德华王子岛纳入这里面的决定似乎和安妮的命运没什么关系,可是事情却不是这样的。
一月份,总理来了,他要在夏洛特敦对他的真诚追随者发表演说,反对派们当然也可以选择参与这个群众性集会,安维利的大部分群众是总理的支持者,所以到了演讲那天晚上,基本上所有的男人和相当部分的女人都到三十英里以外的城里去了。雷切尔太太也去了,她是个热忱的政治家,她根本没法认为这种集会没有她怎么能举行,即使她属于反对派。她带着丈夫去参加了——她丈夫可以替她看马。玛莉拉也跟她去了,玛莉拉对政治的兴趣缘于她觉得这是仅有的机会,她可以看见一位真真切切的总理,所以立刻就赞成去了,把安妮和马修留在了家里,她第二天回来。
于是,当玛莉拉和雷切尔太太兴奋地去参加集会时,安妮和马修也高高兴兴地待在厨房里。明亮的火光从旧式炉子里飞跃起来,窗玻璃上闪烁着蓝白色的霜粒,马修在沙发上对着《一个农民的宣言》打瞌睡,安妮则努力地在桌子边学习,尽管她不时地充满希望地扫一眼钟架,那儿正摆着一本简·安德鲁斯借给她的书,简感情充沛地说这本书会让人颤抖个不停,安妮的手总想伸过去,但这样也就表示着明天吉尔伯特就胜利了,她背过身子坐下来,开始想象那儿完全就没有书。
“马修,您上学时学过几何吗?”“嗯,没有。”马修解释说,他从睡意中惊醒了。“我真希望您学过,”安妮叹了口气,“那样的话您就会明白我的情怀啦。要是您没学过,您就完全不能明白了,它就像是我生命中的陋洞呢,我真是个劣等学生,马修。”
“嗯,我不知道,”马修用抚慰的语气道,“我觉得你什么事都表现得不错。菲利普上个星期在卡莫迪的布莱尔商店告诉我,他说你是学校里最伶俐的学生了,进步得很快。进步快就是他的话,有些传闻说特迪·菲利普不是好老师,但我感觉他挺好的。”
马修觉得夸安妮的人都挺好的。“要是他不把字母反反复复地转动,我就学得更好啦,”安妮抱怨说,“我都已经可以把命题全背下来了,结果他在黑板上画图,旁边注的字母和书上的完全就不一样。我给他闹迷惑了,我可不觉得这是当老师的好处,您觉得呢?我们如今学农业呢,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路是红的了。这算是个安慰吧。我想知道雷切尔太太和玛莉拉现在高不高兴。雷切尔太太说渥太华干的事情把加拿大弄败落了,这就是对选民的一个提示。她还说要是女性有选举权的话,事情就会好转的。您投谁的票,马修?”
“保守党。”马修敏锐地回答,给保守党投票是马修宗教崇尚的一部分。
“那我也投保守党,”安妮决然地说,“我很开心,因为吉尔——学校里的男孩子是自由党,我猜,菲利普先生是自由党,是由于皮瑞莎的爸爸是自由党。鲁比·格丽丝说了,男人求爱时,宗教得和女孩子的妈妈一样,政治上就得跟女孩子的爸爸一样。马修,这是真的吗?”
“嗯,我不了解。”马修无奈地说。“您求过爱吗,马修?”“嗯,没有,我忘记了。”马修说。他一生中从来没思考过这种事。安妮手托着下巴开始思索。
“挺有趣味的,您觉得呢,马修?鲁比·格丽丝说她长大以后也许会有一串情郎对她至死不渝,但我觉得那也太新鲜了点儿。我只希望有一个,鲁比·格丽丝对这些事情明白的很多,因为她有好多个姐姐,雷切尔太太说格丽丝家的姑娘们一个个像热蛋糕一样抢手地嫁出去啦。菲利普先生每天晚上都到安德鲁斯家去看皮瑞莎,他说他是去弥补功课的,但米兰达·斯劳尼今年也在准备奎恩学校的考试呢,她那么笨,更需要指教了,但是菲利普先生从来没去过她家去辅导过。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我完全就搞不懂呢,马修。”
“嗯,我也有不会的。”马修肯定地说。“好啦,我的作业一会儿就做完了,不把功课准备好我不让自己看简借给我的书,可是它的诱惑真是太大了,马修!就算是背对着,我都能看见它呢。简说她看这本书都看流泪了呢,我喜欢能让我掉眼泪的书。我想把那本书带到起居室去,就放在那个塞得满满的橱里,把钥匙给您。您别给我啊,马修,等我做完功课再说,假如是我跪下来求您都别给。说起来抑制诱惑容易,是吧,只要您拿不到钥匙就更不难了。马修,我能不能到地窖去拿些黄苹果来,您想吃吗?”
“嗯,我不知道,那就吃点吧。”马修其实向来都不吃黄苹果,但安妮爱吃。
安妮正好拿着一盘苹果从地窖跑出来,门外就传来一阵在结冰的小板上奔跑的脚步声,紧接着,厨房的门被撞开了,戴安娜冲了进来,她气喘吁吁,脸色惨白,脑袋上匆忙地包了块头巾,安妮吃惊得把手里的蜡烛和苹果全掉在了地上,盘子、苹果、蜡烛互相碰撞着从梯子上滚了下去。(第二天,玛莉拉发现它们全掉进了底下融化的油脂里,她捡起来时心里庆幸没着火。)“发生什么事了,戴安娜?”安妮叫道,“你妈妈仍就心软了?”
“哦,安妮,快点儿来,”戴安娜恐惧地哀求说,“米尼·梅病了,得了结膜性肺炎——小玛丽·乔这么说的。爸爸妈妈都到城里去了,找不到人去请医生啊,米尼·梅的情况十分不好,玛丽·乔不知道如何办才好,我都快吓死了!”
马修一声没吭,拿上帽子和外衣从戴安娜身边溜掉了,在黑漆漆般的院子里没了踪影。
“他套马车去卡莫迪找医生了,”安妮匆忙地说,包上头巾,“不说我也明白马修和我志趣相投,不说话我都可以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在卡莫迪找不到医生的,”戴安娜愁情不安,“布莱尔医生也到城里去了,我认为斯宾塞医生也会去的,玛丽·乔根本没见过这种病,雷切尔太太也不在。”
“别哭,戴安娜,”安妮快乐地说,“我知道怎么办。你不记得啦,哈蒙德太太有三对双胞胎呢,照顾过三对双胞胎,理所当然就很有经验啦。他们经常得结膜性肺炎,等等,我拿瓶吐根,你家里没有。现在,走吧。”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迅速地出动了,她们急匆匆地赶过情人之路,穿过田野,树林里的路短些,但积雪很深了。安妮尽管很同情米尼·梅,但还不至于对这种美景,还有再次和志同道合的灵魂分享浪漫的甜美麻木不仁。
这夜很亮堂,四处都是霜冻,处处都是黑影和银白色的雪坡,相当大的星星在寂静的田野上闪闪发光,斑驳的杉树笔直,枝叶上披着如粉一般的雪花,风呼呼擦过。和生疏已久的知己走过这神秘的土地让安妮极为快乐。
米尼·梅三岁了,她果然病得很厉害,躺在沙发上不得安静,而且还发着烧,嘶哑的呼吸声全屋都可以听见。玛丽·乔来自克里克,是个身材丰盈的法国姑娘,巴里太太不在时就请她来看孩子。她没有任何办法,完全想不出来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