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讨论什么不切实际的爱情了。我们说说正事。”李思懿松开环绕着郭雪江腰肢的双臂,略显不耐烦地说。
“说吧,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郭雪江回到座位上说。
“随你怎么看我吧。我要知道的是,你跟高耀武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到底什么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你来我这里,又是在履行你办公室主任的职责。”郭雪江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满。
“我承认。如果是我想你了,我会选择在花前月下。但是不是,今天我是受人之托,也可以算是履行职责吧。”李思懿眼睛望着窗外。
“好吧,那就效率高点儿吧,说完李主任好回去领功请赏!”
“雪江你过分了啊,我这可是第一次到你办公室。你怎么能这么奚落我?!”李思懿目光从窗外移到郭雪江脸上。
“是嘛,我没觉得。”郭雪江狠狠地叹了口气,“他确实不该在一棵树下吊死,他就是他妈的典型的一根筋!”
“对,你说的对。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人,他不在你这棵树下吊死,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李思懿眉头微蹙。
“你说呢?”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来吗?”
“思懿我问你,我是谁?”
“郭雪江呀。”
“我是说我的社会角色。”
“报社总编呀。”
“世界上不是只有一棵树,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个总编。”
“你的意思是……?难道让我去找……王彪?”
“咳,真急死人了你们,都他妈是一根筋!你们就盯死儒州报啦?除了儒州报,天底下就没有别的报纸了吗?你们非逼我把不该说的也说出来,好获得一个以后还能胁迫我的把柄是吗?”郭雪江的声音很大,都散到了楼道里。
李思懿恍然大悟。她看着郭雪江气愤的神情,心里真是很不落忍了。她徐徐走到郭雪江座位前,温柔地把他的头搂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前。“对不起,雪江,这件事真是让你为难了。你一定相信我,我不会跟别人透露半点儿消息的。我会加倍补偿你的,也会格外对你好的。”
“还让我告诉你怎么办吗?”郭雪江带着揶揄的口气问。
“不用不用。”李思懿低下头去吻郭雪江的嘴唇。郭雪江摆脱开她的追逐,用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声音说:“李思懿,你听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在别人那也许好使,在我这里,门儿也没有!”
“我知道,宝贝,你、你别说了。我怎么能让你亲自操刀呢!”李思懿伏下身体,蹲在地上,侧脸趴在郭雪江腿上。她的声音听上去情意绵绵,但是很有感染力,仿佛都能钻到郭雪江的骨头里了。
十一
半个月后,省城晚报刊登了儒州下湾镇河湾村的贿选事件,高耀武作为这一事件的揭露者,立刻成为街谈巷议的公众人物。河湾村新任村主任接受了方方面面的调查,最终对贿选的事实供认不讳,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嘴的鸭肉还没来得及嚼上一口,就在高耀武的纠缠和媒体的曝光下不得不吐了出来。他恨死了高耀武。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高耀武的对手,的确不是对手。
除了郭雪江,没有人知道李思懿在这件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高耀武只知道死缠烂打,只知道蛮横无理,只知道心狠手辣,在郭雪江眼里,高耀武本人并不可怕,关键是李思懿。她作为他的幕僚,她的智慧和他的蛮横一结合,就互成犄角相得益彰变得厉害起来。是啊,从开始李思懿想起老同学郭雪江,到找到郭雪江,再到为高耀武出的几个关键主意,以至最终帮助高耀武破译郭雪江的偈语并得以实施,李思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点郭雪江心知肚明。没办法,谁让李思懿是自己的同学呢,谁让他曾经暗恋过她并且后来还藕断丝连着呢?谁让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谁让他火中取栗自取其辱呢?没办法,一切都是宿命。在悲观的时候,郭雪江甚至想,也许是自己上辈子欠了李思懿的,弄得他在编辑部老是险象环生的。虽然最终化险为夷,但是郭雪江还是不得不自我总结:事故啊,教训啊!
高耀武心里可没有那么多烦恼。这得源于他根本就是一个脑筋简单的人。郭雪江是什么人,李思懿是什么人,他都不关心,也从不去细想。但是,有一点,高耀武是十分清楚的。他知道,在干掉河湾村主任这件事上,李思懿是立了头功的。他因此给了她足够的嘉奖,他拙升李思懿为副总,也兑现了年薪增长一倍的诺言。至于李思懿是如何绞尽脑汁干成这件事的,他从不做任何探究。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就是上演狮虎争霸或者人猴做爱,跟我都没关系。他只在乎结果,不关心过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的口头禅正说明了这一点。他唯一耿耿于怀的是,他的小情人吴迪被孙祥唰了一道,他认为这是在整个事件过程中自己的唯一损失。
李思懿自认为是对得起郭雪江的。她在为公司效力的同时,担起了能为郭雪江担的一切。郭雪江向她破解偈语的情况,李思懿没有向高耀武提及,而且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她知道,如果省城晚报刊登儒州贿选的新闻的幕后故事传出去,郭雪江也许会一夜之间成为敢于自曝丑闻的新闻英雄,但是他的市委机关的宣传干部和报社副总编的身份,恐怕也会瞬间蒸发。市委书记和包括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在内的所有市委常委的震怒,会让他24小时内被削职为民。所以,李思懿不但隐瞒了重要细节——这些细节可能会成为郭雪江政治生命的杀手锏,还叮嘱高耀武要有意识保护郭雪江。“高总,关于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意思,是我最终想出来的。这个说法本身,也许是郭雪江随便一说的,并非他要怂恿我们做什么。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希望您不要随便乱咬伤及无辜。”她曾经这样对高耀武说。
“思懿你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我高耀武的为人?我也是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主儿。他郭雪江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忘恩负义呢?”高耀武瞪着眼睛说。
就是这样,李思懿还是不满意,她斜觑着高耀武纠正道:“谁对你恩重如山啦?他给你做什么啦?他什么也没给你做!你是你,郭雪江是郭雪江,他什么都没给你干,什么忙都没帮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记住!”
“思懿,你可从来都没这么对我说过话。”高耀武不满地看着李思懿,不料李思懿也正盯着他,她的目光冰冷得像一把刀子似的,他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大发感慨道:“同过窗的,扛过枪的,分过赃的,还是同学交情深啊!嫉妒,嫉妒。”
“您也甭嫉妒啦,说点儿真格的,手机里郭雪江发给您的那条短信,删了没有?”她开始恢复跟高耀武说“您”了。
高耀武有些不乐意了,沉着脸说:“思懿,过分了吧?怎么着,还要动我的手机?”
“不是高总,您既然是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主儿,您既然知恩图报决不忘恩负义,那您还留着那条短信干吗?”李思懿寸步不让,脸上却带着微笑。
“是他让你这么干的?”高耀武狐疑地问。
“不是,您要是不存心害我老同学,我从来都是站在您这一面的,从来都是为您忠心效劳的。如果您是皇军,我就是您的铁杆汉奸。”
“去你的,贫不贫你?!”高耀武转念一想,李思懿说的也都是实话。他从腰里开始往出拿手机,嘴上却说:“那要是我不删呢?”
“您要是不删,我哪天趁您喝多了,偷着把也它删了,或者干脆把手机扔河里去!您还以为丢了呢!”李思懿几乎是撒娇地跟高耀武说,她调皮的样子让高耀武咧嘴大笑。“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办公室主任呢,还副总呢!臭丫头!”他找到手机里那条短信,递给李思懿说:“亲自动手吧,这样你才放心。”
李思懿接过手机,毫不含糊地把短信删掉。尔后,她微微叹了口气,笑嘻嘻地把手机还给自己的老板。
这件事,她从来没跟郭雪江说。她知道,她无须向郭雪江表白什么,她知道自己对他的一份心,就足够了。
这一切郭雪江当然蒙在鼓里。王彪更是无从知晓。那些天,王彪作为市委宣传部主管新闻的副部长,经常得到市委书记的亲自训斥。“别的地方就没有贿选吗?为什么晚报单单曝光儒州?”这是市委书记许援朝常问王彪的一句话。王彪只有检讨,再检讨,承认自己跟晚报的关系没有搞好;王彪还承诺,针对有传闻说晚报记者还要追踪报道的事情,他要恪尽职守主动出击防患未然,一方面正在争取省委宣传部的介入,另一方面也在通过关系打点晚报记者,同时布好天罗地网等待着其他媒体记者的追逐和猎奇,以确保万无一失。许书记对他的态度是满意的,这令他如释重负。其实,自从晚报曝光了儒州贿选事件后,省委宣传部立刻向全市新闻媒体下了死命令:在基层换届选举期间和前后,任何媒体未经允许不得报道相关情况,敢以身示法者,唯总编辑试问。这道命令按照王彪的表达习惯,就是谁要敢刊登贿选新闻,就让谁的脑瓜子骨碌碌掉地上。但是,王彪对省委宣传部的死命令并不知晓,他唯有彻夜不眠地寻找对策,精诚所至地宽慰领导“受伤”的心。后来,当他获悉那道“死命令”后,也没有跟市委说明和明说,他只是欣喜地告诉许援朝:“许书记,省委宣传部已经跟媒体打招呼了。您放心,绝对的万无一失!”
惊恐平息以后,王彪对郭雪江说:“咱们报纸没有登贿选的消息,真是对了。否则,你我早掉脑袋了。”郭雪江一个劲儿地点头。“哎,奇怪了,高耀武后来怎么又没有动静了?你怎么做的工作?”王彪又问。郭雪江轻描淡写地胡扯了两句,说自己立场鲜明,态度坚决,高耀武就知难而退了。“妈妈的,谁想到这小子东方不亮西方亮,又找到省里报纸去了。好嘛,据说晚报的值班副总编挨了处分。看来,咱们的政治敏感性不比晚报总编的差。”郭雪江就顺着王彪的心思,又恭维了一番。
王彪还告诉郭雪江一件事,卖给高耀武三份报纸的是内部人,莫克。他是费了好大周折才查清的。5月11号那天,莫克配合办公室的人处理从邮局拉回的那批报纸,出于收藏的考虑,莫克私自往包里装了三份。后来,有一个同样喜欢收藏的朋友找到了他,问能不能找到5月11号的报纸,他愿意一千块钱一份全部买走。也是利令智昏,莫克立刻就跟人家完成了交易。等半小时以后,他突然意识到事情蹊跷,绝对存在危险后,立刻去找那个朋友,可是一切都晚了。人家说已经出手了。莫克心惊胆战了两个多月,最终还是被王彪查了出来。王彪狠狠地批了莫克三个小时,说莫克出卖灵魂、利令智昏、脑子进水,莫克把所有王彪的狠话都扛了下来,并且给自己扣上了更为严厉的罪状——损公肥私、见利忘义、挖报社墙角、没有政治头脑等等,直至王彪原谅了他。最终,莫克把三千块钱交公完事。
郭雪江惊悚不已。
十二
两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连大发的妻子找到郭雪江哭诉,说离婚时以感情不合为由,双方平分财产,离后才发现连大发原来早有外遇了。“不行,这对我不公平,他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连大发的妻子悲切着说。
郭雪江这才知道连大发离婚了。是啊,人家离婚不用单位开证明,你当然不可能知道了。但是郭雪江还是有些不解,心里慨叹道:天下真是变了。“证据呢?你有证据吗?”郭雪江问。
“没有。但是,我们才离两个月,他就跟别的女人看电影了。”
“那也说明不了问题。这年头一见钟情的事情屡见不鲜。”
“不可能,我了解他,大发是那种预热很慢的人。没有半年以上时间,他不可能爱上一个人。”
“我们不能总用老眼光看人。一切都是变化的。你不否认吧?”
悲泣的女人走后,郭雪江找到连大发,“大发,作为男人,你应该善待女人。你前妻也不容易。”
不料连大发一拧脖子:“谁容易?我也不容易嘛。”
郭雪江立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坦率地说,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但是,你的前妻找到了我,我总要做一次调解。我觉得,她有足够的理由得到更多的财产。”
“我不懂您的意思。”连大发佯装无辜。
“因为正如她所言,你离婚前先有了外遇。”郭雪江直视着连大发的眼睛。
“郭总,您说话可要……您不能这么说呀!”
“因为在江水泉公园,我曾遇到你跟别人谈情说爱。我不信那是你的妻子。”
连大发的脸立刻红了,同时眼睛里掠过一万个不明白。“呃,您,这个……我……咳!”连大发终于低下了头。
“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你掂量着办吧。”
连大发擦了把额头的汉,嘴上说了句“您费心”,走了。
这件事处理起来倒不复杂。可是在郭雪江眼里,这算不算一次事故呢?他一时有些拿不准。
2007年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