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昭和十四年8月8日星期二，也就是1939年的8月8日，平野部队《阵中日志》第45页里记载着关于“特殊运送”护送事宜命令。在这份文件里，关东军司令部宪兵队“依据作战命令第222号所派第2批‘特殊输送’人员约90名，于8月9日抵山海关站”，并“于13日零时13分抵达孙吴站”。
这份文件共有五个方面的要求，包括派出的兵力，负责人，“特殊输送”所到达的目的地及途中给养问题。签发这份命令的正是关东军宪兵队司令城仓少将。
由此可以看出，二口田男的主人提供的资料的确与事实相符合。
雪野慧质子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
“被告川岛清也证实有大批消灭被监禁者的事实。他供称：‘每年都有五六百犯人被送到第731部队里去。我可以说，本部队驻在平房站附近的5年之内，即从1940年至1945年间，通过这杀人工厂，因感染细菌而被消灭的，至少有3000人。至于在1940年以前消灭的人究竟多少，那我无法知道。’
三友供称：‘1944年8月，在两个星期内对一个俄国人进行过各种各样的实验。他的身体已经消瘦不堪，松井一下令用注射氰化钾的办法把这个俄国人毒死。我假装是给这俄国人治疗，向他注射了一剂氰化钾后，他便立即死掉了。这药针是我在单人牢房里注射的。’
除了用监禁者来传染鼠疫和其他烈性传染病实验之外，第731部队还广泛进行过冰冻活人四肢的残忍实验。强迫那些实验者把双脚双手插入特种冰桶内，直到四肢完全僵冻时为止。
证人古都供称：‘一群上脚镣的俄国人，满洲本地人，中国人、蒙古人，每次2到16个不等，被押到严寒露天里，就用枪杆威吓他们，要他们把光着的手放进水桶里，然后强迫他们把渗湿了的手伸在冰冻天气内，僵冻10个小时，看天气的温度如何定，当大家的手完全被冻伤之后，再带他们回到监狱的实验室。此种罪恶的实验的结果，多半是受实验者四肢腐烂，被割去四肢，直至死去。’”
雪野慧质子感到一阵恶心。她连忙起身冲了杯开水，连续喝了几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起诉书的下个问题是在战争中使用细菌武器。
“日本帝国主义者曾一面准备大规模的细菌战，同时他已于1940年间在他们发动的对华侵略战争中部分地使用细菌武器。
1940年夏季，由第731部队长石井将军率领的一个特别细菌远征队，被派往华中战区。第731部队的飞机队在宁波一带将染有鼠疫的跳蚤散播到敌人地区中去，结果那里发生了鼠疫流行症。
被告柄泽十三夫在被讯关于组织上述远征队情形时供称：
‘1940年下半年，我奉直接长官铃木少佐的命令，要准备70公斤伤寒菌和50公斤霍乱菌。这是石井将军下的命令，因为石井将军正准备率领一个特别远征队去用细菌反对中国军队……执行了这个命令。1940年9月，石井将军带了部队内一部分军官到汉口去，同年12月返回了本部队。据那些随同石井将军到汉口的军官转回来时说，使用染有鼠疫的跳蚤一举，业已奏效。散布跳蚤的结果引起了鼠疫的流行。参加过那次远征队的野崎少佐曾拿出一份中国报纸给我看，报纸上有篇论文指出说：宁波一带发生了鼠疫。接着，该论文作者做出正确结论，说这次鼠疫肇事者是日本人。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有架日本飞机飞过该区域上空时，曾在不高的地方扔下什么东西。这篇论文我亲自读过。’
证实输送特别远征队到华中战区这一事实的，除以上所引的被告柄泽和西俊的供词外，还在日本关东军档案中发现的文件。其中有前日本关东军总司令梅津将军于1940年7月25日颁发的丙字第659号命令，他命令关东军野战铁道司令官料理第731部队队员和特种货物运往华中去。”
丙字第659号命令，这个命令是对中国腹地进行细菌战争的起点。雪野慧质子在很多资料中看到，只要提到日本细菌部队对浙江的宁波、金华、衢州和湖南的常德进行细菌攻击，就会有人提到“丙字659号命令”。这道命令就像一把魔鬼钥匙，开启了，便招致天下瘟疾流行。舅公参加了这场罪恶的战争。
毕列左夫斯基的起诉书共起诉12名细菌战犯。
日本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关东军医务处长梶冢隆二，东京兽医处长高桥隆笃，731部队生产部长川岛清，731部队驻孙吴城673支队长西俊英，731部队的生产部分部长柄泽十三夫，731部队643支队长尾上正男，广州“波”字部队长和南京“荣”字部队长佐藤俊二，110部队队员平樱全作，110部队工作员三友一男，731部队643队队员菊地则光，731部队162支队队员久留岛佑司。
整个调查围绕着设定的主题：成立731部队、大量培植细菌、细菌活体实验和进行细菌战。诉讼过程是严谨的。从毕列左夫斯基宣读起诉书，到陈列各被告罪状有条不紊。法庭上进行了详细的法庭调查，给被告人完整的陈述权利。几乎所有的被告都承认检察官的指控。
雪野慧质子看完全部的资料已是凌晨5点钟了，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五十年前伯力城军事法庭的诉讼，在许多方面证实了她调查过的事实。对雪野慧质子震动最大的是对细菌活体实验和以对衢州等地进行的细菌攻击。许多证词都是法庭调查中“731”队员提供的。
她又一次确立了自己的观点：这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在“731部队”里，除了石井四郎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他就是关东军医务处长梶冢隆二。梶冢隆二不仅赞同细菌武器作为日本征服世界的理论，还促成了石井成为“731部队”的第一任部队长。
梶冢隆二，1888年生于田尻町城。1914年在东京医科大学毕业，军医中将，从1914年起在日本军队中服务，最后的职务是关东军医务处长。1945年9月被苏军俘虏。
1949年12月24日，梶冢隆二接受了法庭的审问。
“731部队是根据日本天皇裕仁1936年敕令建立的。这道敕令曾印成多份分发到日军各部队，以便使全体军官一体知悉。我个人读过这道敕令以及关于该部队人员表的附件，读后我就盖上了私人印章，以示签署。随后，我参加过挑选该部队下级军官以及审核陆军省干部部交给的上级军官名单的工作。
第731部队奉日本天皇裕仁1939年密令，于1939年至1940年期间曾经改编过。1940年2月左右，我在关东军司令部内读过这个密令并在上面签署过。此外，根据天皇裕仁1940年颁发的两道密令，又于同年下半年在海拉尔城、孙吴城、海林站及林口站成立了第731部队的4个支队，密令上规定了各该支队成立的期限及其驻扎地点。从密附件上经陆相东条英机签署的各该支队人员表中可以看出，每一支队的员额在300人。日本陆相东条英机根据天皇敕令所颁布的命令中，曾责成相当军医院和第731部队抽调出定额的医生专家、士官和兵士，并指出可以接纳雇员。但其人数不得超过各该支队全体员额的百分之三十。该部队驻地上由关东军司令确定。1941年前，这个部队还没有正式番号，只是称呼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同时又叫石井部队。因为日军中各部队通常是按部队长官姓氏来称呼的。
1941年，关东军总司令下令全军所有各部队及机关都采用番号时，于是这部队就开始命名为第731部。”
庭审期间，梶冢隆二承认：
“从1931年起就赞成石井四郎关于日本必须准备细菌战的思想，隆二主管日本陆军省医署卫生科时，又积极参与了在关东军建制内成立一个专门研究细菌武器及防疫事宜的部队，即第731部队，以及拨调相当的专家去配备这个部队。并促成任命了一位细菌思想家石井四郎为第731部队长。
梶冢隆二说：‘准备细菌战的主张是由石井提出来的。我于1922年10月与他共事，1924年4月到1926年3月，他在他原先毕业的那个大学内当研究生，研究病理学和细菌学。直到1928年4月，他在京都军医院当常任医官，随后就从那里被派遣出国考察，1930返国。石井返国后，就在东京日军军医学院担任传染病学讲师。1936年，日本陆相东条英机下令把他从那里调去任第731部队长。当时他的军衔是军医中佐。
石井的主张，得到日本陆军省军务署署长永田少将拥护，又受到日军参谋本部战略部第一科科长铃木大佐支持。应当承认，陆军省干部署任用科所拟定的关于任命石井为该部队长的命令草案，经我审阅过，因为当时我是陆军省军医署的科长。我同意了这个命令草案，在上面签了名。’”
在对关押的“木头”进行活体实验中，被告川岛清作过许多供认。川岛清同样是千叶县人，帝国医大毕业生。从1915年起在日本军队服役，1941至1943年，在731部队任职。
雪野慧质子在叶琳娜夫洛娃翻译的庭审记录里看到，川岛清回答法庭这样一段提问。时间是1949年12月2日。
问：“请您说说，关于用活人进行实验一事，您知道些什么？”
答：“拘禁在第731部队监狱中的犯人，都被利用不进行各种以准备细菌战为目的的研究工作。研究工作的性质是设法加强各种致使细菌传染的毒害力。探求对活人使用此种细菌的方法。”
问：“这种实验是在什么地方进行的呢？”
答：“是在监狱内进行的，除了监狱内还有专门用活人进行实验的实验室。”
问：“监狱同时能够拘禁多少人呢？”
答：“有200人至300人，但最多也可能拘禁四五百。”
问：“在一年之内，送到该部队监狱里去的人数共计有多少呢？”
答：“我不知道准确的数字，但每年都有400至500人。”
问：“当一个被拘禁的人染上某种细菌之后，部队附设的监狱内医疗过他们吗？”
答：“医疗过。”
问：“而痊愈后又有过什么样的遭遇呢？”
答：“通常是再进行其他实验。”
问：“这样一直干到那个人死去为止么？”
答：“是的，正是这样干法。”
问：“每一个落到731部队监狱里的人都要死掉么？”
答：“正是这样。在我所知道的这个监狱存在的整个期间，没有一个被监禁的人是从那里活命出来的。”
问：“受过这种残忍实验的人，是属于什么样的民族呢？”
答：“主要是中国内地人和满洲本地人以及少数俄国人。”
问：“在受实验的犯人中间，有过女子没有？”
答：“有。”
问：“当您于1941年4月间观察监狱时，您在那里看见过女子么？”
答：“看见过。”
问：“那些女子是属于什么民族的呢？”
答：“我想他们都是俄国人和中国人。”
问：“在被监禁的女子中间，有过带孩子的女子么？”
答：“这批女子中间有一个女子是带着婴儿的。”
问：“她是同婴儿一起押到第731部队里去的么？”
答：“我听说她是在监狱内生下的孩子。”
问：“这个女子也是没有活命出监狱的么？”
答：“当我在部队内服务时是这样的，所以这个女子的遭遇正是这样的。”
川岛清对自己在“731部队”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在数次的庭审中都作了交待。他说：“专门从事鼠疫研究的‘高桥班’军医，经常把在押的人员提出来，关在一间透明的隔离室里，往被试验人员身上注射鼠疫菌液，数小时以后这些被试验的人淋巴腺红肿，面部和胸部变成紫黑色，皮肤呈现暗淡粉红色，被试验者死后被焚尸烧毁。”
雪野慧质子拿着叶琳娜夫洛娃的资料，想象着这个比她还年轻的俄国女中尉记录的情形，怎么样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翻过去的每一页，都透着“细菌杀人”的字样，与之相比，“血”与“死亡”反而变得不怎么恐怖了。
她急切地想见到叶琳娜夫洛娃。
吃完早饭，雪野慧质子给修边境打了个电话，对方说车子已经上路，一会过来接她。雪野慧质子准备好采访工具，门铃就响了起来。边境今天穿了一条西式短裤和薄薄的T恤，身材愈发显得矮胖。
“休息得还好吗？”边境关切地问。
“还好。”
“您可别累着，您知道国建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雪野慧质子摇摇头。
“就是您的休息。采访工作很折磨人。您一定要注意。”修边境选了一个十分优雅的词，尽量不提及采访内容的残酷性。
“谢谢您，修边境先生。”雪野慧质子真诚道谢。
“别谢我呀。叶琳娜夫洛娃找到了。我们马上就去。”
“真是太麻烦您了。”
“雪野慧质子小姐，我提个建议，我们别那么客气，我不太习惯。”
“可您也不称我为‘您’么。”
“好好，就叫你。”
雪野慧质子捂着嘴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走，一会儿我要接一批北京来的客人。”修边境说。
雪野慧质子说：“行，给你添麻烦了。”
车子到了五屯。修边境像是很熟，三绕两绕就站到了叶琳娜夫洛娃的门前。
这是一幢四层的公寓，年代像是蛮久了，墙面有些剥落，裸露出里头的青砖，不少地方有流水冲过的痕迹，年久形成图案有些像冬天里的白桦林。上了楼梯，公共走道很清洁，视觉上没有衰败的迹象，反倒透着浓浓的人气。
开门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支小辫子，仰着脖子望着雪野慧质子他们，很懂礼貌地问：“请问你们找谁？”雪野慧质子弯下身子捧着小女孩的脸亲了一口说：“找叶琳娜夫洛娃老奶奶。”小女孩挣脱雪野慧质子的手边往房间里跑边喊道：“太外婆，找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