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川让唐继烈、郑家桥二人去了一趟周刘庄村，他明确告诉他俩：重点调查周军在案发当日的去向与接触的人员。
丁一川对周军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自侦破杏林山庄命案这个案子之后，通过大量调查、走访，他认为在所有被调查的人员中，周军身上的疑点最多。
一个嫌疑人叙述的案发当日的情况，是否真实抑或在撒谎，都是要进行逐项核实的，否则没有办法进行验证。
由于没有证据能证明周军与“4·05”案有关，案发几日之后，办案人员就让周军回家了。
在谈到周军的疑点时，李鸥、李显荣也都各自有自己的看法。
这天下午，在丁一川的办公室内，三个人为此进行了交流，甚至还引发了争论！
在此之前，丁一川还让汪洋去了一趟看守所，让他提审周永川，重点向他问一下其子周军有什么不良嗜好。
很快，汪洋就从看守所打来电话，他报称：周永川证实——其子周军染有赌博、吸毒的恶习！并在社会上结交了一批赌友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丁一川把汪洋调查周军染有赌博、吸毒的恶习一事，先向李鸥、李显荣交待了一下，然后，他用询问的口吻说：“你们二人从开始就跟着我上杏林山庄这个案子，前期调查一次没落空儿。我今天请你们这一老一小两位新手来这里，就是想听听你们对周军的看法？”
李鸥显得很吃惊：“丁队，我可是头一回侦破案子，没想到就遇上一个大案。脑子成天犯蒙，确实觉得侦破这样的案子不是一般的难，简直超出了一般人智商的范畴。对于嫌疑人，没有一个显得有仇杀、情杀、劫财明显的因果关系。现场并没有给我们提供充足的证据！说实话，跑了这么多天，我心里也开始犯嘀咕，我甚至觉得破案的希望都变得渺茫起来……对了，丁队，我是一个新手，你为什么不找有经验的侦查员来研究周军的情况？”
李显荣也附和道：“是啊，我也是一个纯粹的门外汉，虽然我在大学里给学生们讲起刑侦课程来头头是道，可我那也是照本宣科。要说让我参与对周军进行调查的看法，我可是真没有什么发言权……”
丁一川故意把脸一绷：“瞧你们俩这份谦虚劲儿！谁也不是天生的破案高手。优秀的侦探都是在历经了大大小小无数个案件的侦办过程之后，积累了经验，再加上超乎常人的吃苦精神，才成了一把办案好手。我为什么请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因为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你们并不明白：老刑警办案有经验、喜欢按部就班、墨守成规。而你们不一样，虽然是新手，但脑子里没有什么条条框框，思维活跃，有一股子冲劲儿……”
李显荣忙说：“我可没有李鸥同志那股子冲劲儿，想问题的面也比较窄，还尽说些外行话，要不汪洋队长管我叫编外呢……”
丁一川笑了笑，向他们介绍了一个情况：“自破案伊始，在勘查完现场和对死者关系人开展调查之后，我听到有一些刑警，在私底下说风凉话、怪话。说什么我总在侦查外线转悠，对案情分析会上提出的重点嫌疑人下手太慢，依照他们的想法，开车传人，把人抓进来再说，有枣没枣先抡它几竿子！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办案子是细活儿，是急不得的。都什么年头儿了，还生搬硬套老办法！有一个情况，你们可能有所不知：从近些年发生的重大命案来看，破案伊始，你根本就找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因果关系，案情错综复杂，就是一团乱麻摆在你眼前，让你无从下手摘开一个线头！总之一句话：现在没有一个案子与过去的案子有什么可比性！你想套用老办法破案，简直就是机械地纸上谈兵。就拿杏林山庄命案来说：你们谁能说出一套切合实际、行之有效的办案思路和工作模式？！没有！绝对没有！现阶段我们走的办案路子，就是围绕现场、围绕三个死者的关系人进行逐个、循序渐进式地向前推进调查。在这个过程中，一上来，不能轻易下结论：谁是凶手或谁不是凶手，或者谁就是本案主谋或谁不是主谋……”
李鸥、李显荣听了丁一川这一段类似内心独白的叙述，都不由得频频点头。
丁一川接着说：“有许多案件，到了侦查穷尽时，可能就要划上休止符了。但从国内外刑侦史上侦破的大案、奇案来看，十几年、二十几年之后才破案的案例也是有的……”
李鸥听罢好奇地问：“丁队，那你能给我们讲一个真实的案例吗？”
丁一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起四十年后才告破的离奇谋杀案。
“一九二O年春天，在英国南部威尔士的侦探调查证明，在11月份之前失踪的二十六岁富有魅力的歌舞团前任女演员梅米·施汤特被人谋杀。
更令人痛苦的是他们已经了解到是一个叫乔治·沙顿的油腔滑调的演员杀了她。唯一使人们心怀希望的是，到目前为止警署还没有找到梅米·施汤特的尸体。
“一九一八年她同沙顿结婚，经过多次搬迁，这对年轻人在能眺望斯旺西海湾的一个遥远的村庄安家落户。一九一九年圣诞节前夕，他们双双失踪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男客人离开了斯旺西宾馆，留下了一个皮箱子。到了第二年三月箱子仍无人认领，宾馆业主已向警方报了案。箱子里有两件衣服，一双鞋子，一些丝绸带子和一些首饰，一本《圣经》，一串祈祷念珠和一套修指甲的工具。有些碎纸片上面写着父母的地址。施汤特夫人和先生证实这些东西是他们女儿的，而且声明他们已经有好多个月没有和她取得联系了，他们二老都十分担心她的安全。他们拿出一封梅米写的信，信中她对丈夫表示了极大的怀疑。信是这样写的：‘如果你们收不到我的信，请写信给赫恩夫人（一个朋友）看看她是否知道我的一些情况，我对那个男人根本就不了解，我认为我不会和他生活太长时间。我的生活已是毫无生命的价值。’赫恩夫人证实梅米曾央求：‘如果我失踪了，你会尽你最大的努力来寻找我，可以吗？’
“不久，一个村庄的清洁工人发现了卧室衣柜里有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这里面有一张签有梅米名字的糖供应卡和二英镑的兑换券。正在这时，苏格兰的主要检察官威廉·德雷珀发现了梅米·施汤特永远无法知道的事情——乔治·沙顿数年前已经结婚。他的妻子和孩子就住在离他安家的村庄几公里远的一个独门院落里。
“沙顿承认他认识梅米，并且将那只箱子放在宾馆里，但是他否认他们结过婚。他承认十二月初，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们曾为她不信仰宗教争吵过、伤心过。至少这个故事的某一个侧面可以被证实。警官们发现梅米写给她的仰慕者的信：‘我的老公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但是为什么眼睛不能看，心儿不能忧郁……难道只有等到死才能看见你，感受你亲爱的臂膀将我围绕。’
“有理由相信乔治·沙顿被嫉妒折磨，他杀了梅米然后弃尸，搜查村里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但一无所获。警官们作扇形散开，搜查周边的村落，同样一无所获。失踪女人的肖像，电传到全英国，也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一九二O年五月二十九日，警方只能以‘重婚罪’将沙顿逮捕。他为自己辩护，曾经有人借他的名义于一九一八年七月与梅米结婚，但这并不影响法庭的判决。乔治·沙顿开始服十八个月的苦役。”
“这个失踪了的歌舞团的前任女演员的案子好像已经结案，但是四十一年之后案件峰回路转。”
“四十年过去了。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五日的星期天，威尔士南部沿海地区被称为布兰蒂煤矿的三个矿工正在开发一个废弃的矿井，突然有一个毛骨悚然的发现。在一些岩石的后面，几乎被一个厚石板挡住，放着一个装有人骨的麻布口袋。附近有一把黑色的蝴蝶形梳子，上面还有一缕黑棕色的头发，还有两根项链和一个结婚纪念的金戒指。”
“残骸被带到加迪夫的法庭科学实验室，内政部的病理学家威廉·詹姆士博士和约翰·格里菲博士把这些骨头拼结成一个完整的骨骼。”
“死因无法确定，她可能是由于扼死和打击致死，但最终说不准，尸体被锯成三大块。从骨盆来看，是女性。她的身高是五英尺四英寸，这与梅米·施汤特身高一样，对骨骼进行细致的研究，可以显示这个女性死亡时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骨头末端的软骨，特别是长骨头，非常柔软并且不断生长。最终这些软骨钙化成骨头。这个过程常常在二十五岁完成。当剩余的骨骼固化，头盖骨缝合，使之联成一体，以一种可预计的速率再固化，最后彻底的完成要等到三十岁。在此案，所有头盖骨都不是闭合的，估计那个女人在她死之时年龄在二十四岁至二十八岁之间。”
“残骸在性别、高度、年龄等方面与梅米·施汤特的特征相匹配。在煤矿通风井找到的衣服和鞋子的碎片是二十年代生产的。一个年老的太太，施汤特的亲密朋友，证实项链是失踪了相当长时间的女孩的。在项链上压印的纯度正面标明生产日期在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八年之间。结论性的鉴定是将梅米在演艺事业阶段拍的生平肖像制作成头盖骨的照片。毋庸置疑，四十一年之后，梅米·施汤特的尸体已找到。”
“会同陪审团验尸，法庭听到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故事。一个八十三岁的前任邮政员工比尔·西蒙回忆，就一九一九年的一个下午，他碰巧碰到了乔治·沙顿在村庄外吃力地背着一个重的麻布口袋，沙顿抬头看见了西蒙的蓝色制服，几乎要晕倒了，但他马上神智清楚过来了，他说：‘天啊，刚才我以为你是警察！’西蒙答应帮忙将麻布袋搬到沙顿停在路边的大车里。沙顿慌慌张张地拒绝了，然后独自搬动麻布袋。最后，沙顿开车朝布兰蒂煤矿的方向走了。”
“考虑到这个证据，验尸的陪审团认定骨骼确确实实就是梅米·施汤特的。她被谋杀了，乔治·沙顿被指证为谋杀凶手，所有这些问题都归结到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乔治·沙顿到哪里去了？”
“三周过后，包括国际刑警组织在内进行了大搜查之后，前海员被找到了，——他躺在英国西部的坟墓里。他死的时候是一九五八年四月三十日，在布里斯托医院，七十八岁，孤独一人，一文不名。法庭科学使他的秘密曝光，但是用证据控告他已迟了三年。”
李鸥、李显荣听完这个真实的案例后，都不由得对丁一川佩服起来。
李显荣说：“真没想到，丁大队长看了这么多案例……”
李鸥疑惑地问：“杏林山庄命案的结局不会是这样吧？用四十年的时间？”
丁一川笑了：“瞧你们俩，我只是讲了一个真实的案例而已！如果杏林山庄命案侦破四十年才告破，我那时恐怕都是快九十多岁的人了……得，故事听完了，咱们言归正传，下面请你们二位说说对周军疑点的看法？”
李鸥想了一会儿，她先说了自己的观点：“从我亲自参与杏林山庄命案侦破工作之后，总是沉浸在激动和亢奋中。对于从调查中排查出的几个嫌疑人来看，我也是首先对周军产生了怀疑，因为他身上的疑点太多！其中，他身上最大的疑点是：为什么他在案发当日早晨，连人带犬一同离开了杏林山庄，并且这一去就一天一夜未归！试想一下，如果两个凶手是偶然闯入杏林山庄，即使凶手身强力壮手持凶器，但面对周军这样的小伙子和一条凶悍的黑贝大狼狗，那搏斗的场面该是何等的激烈？！我想这胜负还真不好说。那凶手敢贸然进山庄吗？甭说别的，一条大狼狗就足以让两个凶手闻风丧胆了！可问题的关键是：偏偏在案发当天，周军和狼狗都不在杏林山庄！这怎么解释呢？我想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周军与凶手是同谋！他有意设计了案发当日到周刘庄村去找刘二旺，并编出所谓的配种一事，这一点也经不起推敲。为什么刘二旺不能将他的母犬拉到杏林山庄进行配种呢？！这是其一。其二，他自己说中午与人喝了大酒，喝多了，又去了洗浴中心，故此一夜未归云云。会这么巧吗？我不知咱们的人对此事查证的结果如何……”
说话这工夫，唐继烈、郑家桥二人走了进来。
丁一川见他们二人赶了回来，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清楚，此二人一定是按时完成了对周军的调查。
他说：“回来了，先喝口水，坐沙发上歇会儿。”
李鸥马上给他们二位一人沏了一杯茶。
郑家桥大口喝了一口茶，用手抹了一下嘴，说：“丁队，正如你所料，周军这小子没说实话……”
“你具体说说查证的结果？”
“我和继烈到了周刘庄村，找到了刘二旺。刘二旺今年二十八岁，我们在他家的院子里确实看到他养的一条德国种狼犬，是条母犬。他说他的这条犬犬龄七岁，是部队上淘汰下来的。他说一开春，这狗就发情，他知道杏林山庄有条公犬，也是狼狗，他就先后约了几次周军。周军开始不同意，说他大伯周永海不同意。他说我也不会白配的，给你五百块钱，这总成吧？最后，周军答应了配种一事。他说把自己的犬拉到杏林山庄去配种，周军说那可不行，因为他大伯周永海有个规定，严禁不相干的人随便进出山庄。最终，周军提出他拉上山庄的那条黑贝，到刘二旺家配种。事情定下来以后，周军于案发当日，即四月五日上午九点多到了刘二旺家，配完种，刘二旺就请周军到村里一家‘农家乐’饭馆吃饭喝酒。当时陪周军喝酒的还有刘二旺的两个同村村民。这四个人从中午喝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
“这个周军喝了多少酒？”
“我也反复地问了一下刘二旺，他非常肯定地说：他们四个人一共才喝了两瓶高度二锅头，每人外加几瓶啤酒，他说那天中午谁也没有喝多，白酒每人平均下来也就半斤的量。”
“刘二旺是怎么说周军喝酒后去向的？”
“是这样的，刘二旺说在喝酒时周军说把犬先存在他家，并一再说中午不能多喝，他还约了几个牌友，今晚准备大战一场。”
“他说周军晚上与谁一起玩牌吗？”
“刘二旺说，周军这小子干事一向鬼鬼祟祟的。他证实：周军于下午三点喝完酒先去了村里大众洗浴中心洗澡去了，再往后，他就不知道周军的去向了……”
“刘二旺怎么看这件事？”
“他说周军这小子一是沾赌二是沾毒。他还说周军在案发当日离开杏林山庄，主要是为了购买毒品……”
……
李鸥听完郑家桥的介绍，兴奋地说：“这与我原来的推断更接近了一大步。若从一般人的思维来看，一个吸食毒品的人，没有相当的金钱砸底儿，是根本无法吸食下去的。我们不妨大胆推论：周军就是杏林山庄的主谋！”
“说说你的理由？”丁一川问。
“杏林山庄内存有两千万元人民币现金，是周军与张小慧从银行拉回山庄的。最关键的问题是，钱是四月四日从银行拉回来的，周永海定在四月五日叫周永川带人将钱取走。为什么发案在四月五日这个当口？为什么周军在案发当日，即四月五日离开山庄？他在制造假相，表示此案的发生与他无关。事实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作案动机就是图财，他急需一大笔钱，一是用来吸毒，二是可能他在外面赌博欠了赌债。他知道自己办不成这件事，一定是约上黑道的朋友，制造了杏林山庄命案的发生！再有一点：凶手作案目标不是一般的准确，而是相当准确，自带电钻，杀完人直奔存钱的房间，这说明山庄内有内鬼给凶手提供了准确的情报！这个内鬼是谁呢？除了周军，还能有谁呢？！”
李鸥的分析，让所有在座的人都感到吃惊，同时，也为她细致、到位的分析和推断所折服。
唐继烈不由得夸了她一句：“没想到小李这样的新手，悟性这么高，上手真快。看来你还真是一把干刑侦的好手……”
丁一川点点头，赞许道：“继烈说得不错。李教授，说说你对周军的看法吧？”
李显荣面带难色道：“这个嘛，我有的一些想法，都让李鸥同志给说全乎了……我补充一点吧，也许不太成熟。既然周军的疑点上升，有重大嫌疑，那就要事不宜迟，马上动手，将周军‘缉拿归案’，一审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丁一川听完，并没有马上表态。他在办公室里径自走动了几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窗前，透过落地窗向古城的街景望去。
他点燃一支烟，大口地吸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问唐继烈、郑家桥：“周军的下落查到了吗？”
唐继烈回答：“自打这小子从咱们这儿出去之后——周军去向不明……手机也停机了……”
李显荣听后有些泄气：“咳！刚才说得那么热闹，可人又不见了踪影，这案子破起来可真是费劲呀……”
“这证明周军身上的疑点更大了！”李鸥断定。
郑家桥似乎显得很冷静：“这很正常。俗话说：好饭不怕晚……”
丁一川问郑家桥：“杏林山庄三名死者的葬礼，死者家属是怎么商定的？”
郑家桥说：“我听说都定在了后天早上九点，地点就在古城殡仪馆举行。”
李显荣心有不甘地用手托着腮帮子，喃喃自语着：“到哪去抓周军呢？这可是个要劲儿的活呀……”
李鸥也有同感：“难道这小子长了翅膀，在人间蒸发了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