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魏枫走掉了,部门将空出一个记者名额,平涛并不担心。在《吴越晨报》,每半年,各部门都会有一个末位排名,排名倒数第一、第二的两名记者将被调往其他岗位。此举一来可以给记者施加压力,二来可以随时为部门补充新血液,把合适的记者放在最适合的岗位上。比如有的记者做财经不行,做娱乐则很合适,做娱乐不行的,做体育可以得心应手。故此,魏枫的离开,自然会有别的部门的记者调过来。
想想自己的如意算盘,平涛有些兴奋。财经新闻部就是一个小小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就是国王。
肖川和李清如在5分钟内先后来到,平涛把二人新闻条线大致划分了一下,两位新人并无意见。肖川和李清如各分到几家券商、几家基金和几个行业的上市公司。西湖雨伞所属的轻工行业,平涛本想划给李清如,却被肖川要了去。
新的工作、新的挑战,对于肖川而言,需要做的就是适应,尽快投入新的领域。对于平涛,肖川的直觉是,这个领导有点儿匪气,不像一个报人,更像一个江湖大哥。平涛总是和记者们交代,采访时搞到什么消息,大家一起共享,有钱大家一起赚。不过至少,平涛还算随和,没有太多的领导架子,给他两条软中华烟,他就收下,没有太多的废话。
至于李清如,肖川觉得看不透她。看上去很好说话,很亲切,鲜有美女的架子和高傲,但肖川依然觉得李清如难以接近,似乎在刻意和人保持距离。女人的心思,总是难以琢磨,既然难以琢磨,干脆就不琢磨。
客气,常常有两种,一种是热情,一种是虚伪。但不管怎么样,表面上仍是客气。平涛给肖川发了支烟,并问李清如要不要。如果说,哪一个职业的女子抽烟最多,可能排第一位的是性工作者,排第二位的就是女记者了。
李清如婉言谢绝,说自己有烟,她只抽女士烟,淡淡的薄荷型。
平涛给李清如点上火:“哎,对了,你上周写的那只股怎么回事啊?涨停凶猛啊!”
李清如轻轻地从鼻孔喷出一阵青烟,显得驾轻就熟。“平主任对这只股票感兴趣吗?下周一可能会下跌哦,但您要是想买的话,可以在尾盘买入,后天可能会拉。”
“哦?你是怎么看的,看图形,还是有什么消息。”
李清如笑了笑,轻轻地弹了弹烟灰。“图形嘛,都是庄家做的,这股票基本面还不错,盘子也不大,资金很容易就能拉高,今天的下跌,是庄家故意砸盘,让追涨的散户被套,砸盘可以引起资金对这只股票的恐慌,看空的资金自然会继续抛售,然后庄家就会以更低的价位吸筹,之后就是拉升了。”
李清如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便将股票未来几天的跌宕起伏画了一张蓝图。对于这样的坐庄手法,肖川是知道的,从书上看来的,这种手法不算高明,但却常见。肖川好奇的是,为什么李清如会对这只股票的庄家这么了解。
平涛听得聚精会神,待李清如说完,问:“靠谱吗?”
“不知道呢,平主任自己判断好啦,我也是听朋友说的。”
“什么朋友,你朋友不会就是这只股票的庄家吧?”
李清如笑笑,不做回答。
李清如虽然不打包票,但从她慢条斯理的语气中,肖川听了出来,靠谱,绝对靠谱。
平涛也很知趣,不愿多问,他不想给李清如落下一个刨根问底的印象。在他看来,李清如来到《吴越晨报》一定有什么背景,尽管自己还不知道。但平涛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李清如和林向阳有一腿,李清如直接向林向阳汇报工作的可能性很大。接触几个回合下来,平涛就知道了,自己压不住李清如,李清如也不会像梁诗妃那样,成为“自己人”。为什么要动林向阳的人呢?尽管没证据、也不肯定,但平涛宁可把问题想得复杂点,这对自己有好处。
在中国,文人总是相轻的。20年来,从一个小记者,到办公室主任,再到财经新闻部主任,平涛树敌也不少,但最终,和他叫板的人都先后离开了《吴越晨报》。20年来,平涛的保身之道就是,跟着大领导走,大领导想要什么样的新闻、想要什么样的版面,自己去执行就可以了。虽然有时自己的想法比大领导还好,却没必要说。因为平涛摆得正,知道自己的角色,越位可不成。所以,在假想李清如和林向阳的关系后,平涛宁可把李清如想象成林向阳的人。
肖川,也是平涛想拉拢的对象,这个小伙子,文笔出众,深得林向阳赏识,看得出林向阳是想培养他。平涛相信自己的眼光,看一个年轻记者的发展前景,他认为自己绝不会走眼。当然,他对肖川还有一个小小的期望,希望他能搞到更多的消息,有钱大家一起赚,他会给肖川足够的时间。
“小肖啊,你自己炒股吗?”平涛又给肖川递了一根烟。
“炒,刚炒,一炒就被套了。”肖川如实回答。
“哦,美女不是给了你一个赚钱的机会嘛!哈哈。”
肖川笑笑,他的确做了决定,在李清如所说的时间点去买那只股票。
“炒股,学问深,据说是九亏一赚。平主任,你是老股民了,早赚翻了吧?”
“得得得,上证综指自6124点之后,就一路狂跌,谁能赚钱啊?我也被套了不少呢!”
肖川不信,看平涛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平涛是赚着的。一个在股市被套得体无完肤的人不会像平涛这样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只要是炒股的人,一定是患得患失的。赔钱的人即使不会像祥林嫂一样见人就哭穷,但精神面貌却会反映在脸上。
当平涛哭穷时,肖川注意到,李清如脸上也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微笑。是不信,是不屑,还是对平涛所言“谁能赚钱啊?”的嘲笑,肖川就不得而知了。
平涛继续对肖川说:“你这两天先把手上的条线熟悉一下,我知道你之前没接触过财经新闻,需要谁的电话,你直接问魏枫或梁诗妃好了,你条口内的上市公司,在H市的,可以先跑起来。这一周,你也不用太急着写稿,先适应适应吧。”
离开平涛家后,李清如开车顺路带肖川一程。李清如悄悄问肖川:“你觉得什么才是好的财经新闻,”
“追涨杀跌的财经新闻是比较差劲的财经新闻,预测涨跌的财经新闻只是及格的财经新闻。”
李清如一边熟练地开着车,一边嫣然一笑:“我觉得,影响涨跌的财经新闻才是最好的财经新闻。读者读了能赚钱,市场读了能认可,如果能让上市公司发澄清公告,那还扩大了报纸的影响力。你同意吗?”
“I can’t agree with you anymore.”肖川很少炫耀自己流利的英文口语,除非他是在有些话不知道如何用汉语表达时。
影响涨跌的财经新闻才是最好的财经新闻。李清如身体力行。
“你既然把轻工行业从我手里抢走了,那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西湖雨伞快停牌了,可能要重组,这新闻你可要盯紧了哦。”这是肖川下车前,李清如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湖面波光粼粼,一叶轻舟在湖心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悠悠的古筝旋律倾诉着岳飞的衷肠,弹古筝的女子,长发披肩,白裙拖地,不施粉黛,赤足抱着古筝席地而坐。纤细的手指,抚动的是琴弦,还是城市的怀古与惆怅?
坐在女子对面的是一个穿着汗衫、裤衩的老汉。老汉怜爱地看着女子弹琴,一副专注的神情。随着曲调的高昂、平缓,女子的眉头或颦或展,这样的神情像极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这曲岳飞的《满江红》。
“好,很好,婷儿,你的琴技,比起你母亲当年,可是毫不逊色啊!说来真是怀念啊。”
欧阳婷欠首:“我说不弹这首吧,又勾起爸爸的伤心事了。”
坐在欧阳婷对面的老汉正是欧阳江海,金陵证券的一把手。
“一切还顺利吧?”
“一切按计划进行,西湖雨伞明天停牌。这里交给婷儿就可以了,爸爸你干吗还要从南京赶来,对我不放心吗?”
“你办事,我哪会不放心啊,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也不行吗?一个人在H市都快一个月了吧。”
“得了吧,爸爸你最会拣好听的说。说吧,你这次来究竟有什么阴谋?”欧阳婷笑眯眯地看着父亲,似一个撒娇的三岁女童,天真而又烂漫。
“唉,你这张嘴啊,就是不饶人。我来帮你把H市国资委那班人搞定,那班老家伙,你一个小娃娃不容易搞定的。”
“哼,说到底,还是对我不放心。我早就和你说了,这事让我一个人办,你总要插手。公司很多人都说我是靠着你的关系,才能当上助理的,你知道不知道?”欧阳婷嘟起小嘴,抱怨起来。
“哈哈哈,”欧阳江海伸手摸了摸欧阳婷柔软的头发,“好好好,都依你,就这么一次,老爸以后再也不多事了好不好?”
“疏通那班老贪的钱怎么走账?让陈鄂虎走,还是让孟德走?或是我们走?”
“就让孟德走好了,好端端的一家老国企,被他整成那样,H市也巴不得西湖雨伞退市呢!在我们带着陈鄂虎来之前,也有不少重组方想拿下这个壳子,但就是在那班老贪那里搞不定,那班家伙胃口不小哦!”
“让孟德走,不是很麻烦吗?这点钱,让陈鄂虎走好了。”
“你错了。你要知道,陈鄂虎是外来的和尚,那班老贪信不过他的,万一重组黄了,陈鄂虎把他们咬出来怎么办?但孟德就不同,和这班老家伙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拿他的钱,他们敢收。至于孟德花了多少钱,我们再双倍给他好了。”
“对了,爸爸,陈鄂虎这两天也在H市,要不要我安排你们见个面啊?”
“暂时没必要,免得又被你埋怨我插手。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我们家婷儿想让那小子拜见未来岳父大人,我就会会他好了。”
“讨厌,就知道开我玩笑。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所以我说你啊,眼光就是太高,你看不上人家陈鄂虎,陈鄂虎还不一定看上你呢。人家好歹也身价过亿,等老虎传播上市后,估计身价还会再涨,被胡润写进百富榜,我看都有可能。”
“好了,好了,爸爸你真烦人,不和你扯这个。倒是有件事,不大不小,碰见了,我想和你说一下。”
“哦?”
“我觉得徐金斌有点问题,有点拽过头了。带着他一起做设计方案的这些日子,他总是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一会儿抱怨西湖雨伞提供的膳食差,一会儿抱怨在金陵证券屈才,应该让他当自营部总监。陈鄂虎都和我说过很多次了,烦他烦得都想揍他。”
“徐金斌知道多少,你没什么都告诉他吧?”
“那当然,即使在陈鄂虎的公司,也只有陈鄂虎一个人知道。”
“嗯,爸爸果然没有看错你。徐金斌这个猪头,是有点不知好歹,这两年越来越狂了,再这么下去,恐怕连谁是金陵证券老大,他都不知道了。他如果再给你惹事,你就让他回家吧,就说是我说的。”
“呵呵,这个有点严重了。徐金斌的专业水平还是很不错的,这样的人才,可不能白白送给别的证券公司。用人嘛,德才兼备固然好,有德无才,可以慢慢培养,有才无德,谨慎用之。”
欧阳江海望着欧阳婷,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又笑着问:“那我的婷婷是有德无才呢?还是有才无德?”
“讨厌,婷儿无德无才,好了吧。”
欧阳江海哈哈大笑,欧阳婷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二人眺望着湖面的远方。夕阳西下,红彤彤地余晖在水天一色处蔓延铺张,似乎一根红线缝合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