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一条微博,是一张非主流的自拍照,背景应该是某间酒吧或者KTV,旁边那个男生,应该是她前男友。
再看一眼最后一条的时间,2010年12月25日。
去年的圣诞,距如今,正巧一年。
等你有钱,就不必来找我了
记不清2008年还是2009年的春节,我们一家去农村三姑家过年。听说我们一家子回来,从初二到初五,远近亲戚都来拜年,每天不断。
大过年的,大家伙儿本该乐乐呵呵,可偏偏初四那天,有人却当场哭了。
刚想进屋偷听,但那人刚哭完,就穿上大衣走了,也没坐多久。
送客回来,我把三姑拉过来,问刚才的情况。
三姑淡淡地说:“你表姐,刚进城没多久,就跑回来了。”
我很诧异,问她是哪个表姐。
三姑看了看我,又瞅了瞅我妈,跟她核对了一下:“那年他好像才七八岁是吧,不一定能记得了。”
“咋不记得?那会儿他都上四五年级了。”我妈当场反对,接着又提示起我,“你这个表姐啊,就是你二大爷家的老二。那年不来咱家,让你爷帮着主事儿吗?也是大过年来的。”
“是等她老公好几年,开始以为他跑了,后来又找到了那个吗?”听老妈一说,我回忆起来。
“嗯哪,后来那男的有钱了,就把你表姐接进了城。刚才你二大爷来,说你表姐又自己跑回来了。”三姑接下话茬,又讲起了表姐的故事。
听我妈说,我三岁半就进了城,所以我对老家的事并不清楚。我对老家人和事的印象,也只是寒暑假回来时,积攒的一些片段。
我这个表姐,比我大六岁,家里面姐妹三个,她排行老二。每年过年,她都会跟二大爷一起,来我家拜年。
在我的回忆里,她说过的话,恐怕不会超过十句。虽然只比我大六岁,可做饭的时候,她都跟着姑姑们一起,围着锅台一起忙活。吃饭的时候,家里的板凳不够,她就躲在厨房,跟几个姐妹一起吃。临走了,大人们要发压岁包给小孩,别的兄弟姐妹都争着要,唯独表姐,推扯半天才肯接受。
五年级的那年寒假,表姐独自一人,初一一早就来到爷爷家,说是让爷爷主持公道。开始爷爷不同意,后来表姐说着说着就哭了,爷爷也就同她一起去了,连新年的头顿饺子都没吃。
当时的我,自然不了解真相,后来知道了,也都是听姑姑们闲聊得来的。
原来表姐十四岁那年,就喜欢上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儿。
二大爷一家都是庄稼人,供三个孩子念书实在不易。偶然间听说女儿早恋,二大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晚就把她骂哭了,并且警告她,她再瞎搞,家里就不供她念书了。
不知是爱的力量强大,还是那个年龄段的女生叛逆,或者说表姐本性倔强,被二大爷责骂以后,她没有听劝,反而愈演愈烈,主动示好,主动表白。
一怒之下,二大爷真不让她念书了。可因为同村,即便不上学,两个人也可以背地里来往。
听说女生主动追求自己,男生也按捺不住,一来二去,他也渐渐喜欢上了表姐。
表姐十六岁那年,男生十八,高中还没念完,就被送去当兵。
临行前,表姐为表忠诚,还背着家里人,偷偷跟那男生开了间房,在县城的某家小旅馆。
做完一切该做的事情,男生准备离开,奔赴远方,表姐留在这头,独守空房。
可万万没想到,男生刚走不到俩月,就被电报召回家。电报里说,家里母亲得了重病。
刚到家门,正好大年初一,还没进屋,男生就被扇了一耳光,刚要动怒,抬眼一看却是诈病的妈妈。
“你不是病了吗?”
“小兔崽子,我……我就是被你气病的!”
“我,我咋气你了?”
男生边说边捂脸,等气冲冲地迈步进屋,才发现客厅里坐满了人,这其中就有爷爷。逐个数过去,他在角落里也发现了表姐,她低着头,一声不语。
看他进屋,二大爷腾地站起来,正想再给男生一嘴巴,表姐抢先挡在男生前面。
“你起开!是他,是他让你出丑,你还替他说话?”二大爷边说边想拉开她。
“早跟你说了,是我乐意的,跟他没一点儿关系。”表姐一动不动,紧紧地护着男生。
听了父女俩的对话,他立马反应过来,知道表姐有了身孕。也不知是年轻气盛,还是年少早成,他当场搂住表姐,说立马就可以娶她,整个屋子,寂静一片。
老实说,这也是我们这边的想法。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迎娶表姐顺理成章,只是男方家里人,多少有些抵赖的意思,说娶不娶还要看孩子的意思。谁承想,最后孩子自己竟然同意了,家长也就没了借口。
话已至此,男方家里选了吉日,给表姐操办个婚礼,说等到了岁数,再让两个孩子领证;还说让表姐先跟他们一起住,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两个人盖房子。
本以为结婚以后,便是永久的甜蜜。可谁知道,婚礼没多久,婆婆就开始嫌弃表姐,到处跟人说,儿媳妇这个不干那个不做,背地里讲究表姐,说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过门时候,表姐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大冬天不敢碰凉水,也不可能卖力气,可惜没人同情。不敢反抗,怕变本加厉,也不敢回娘家,怕人笑话,她只好躲在被窝里哭。
男生实在看不过去,也不敢顶撞自己的亲妈,一气之下就偷家里一笔钱,南下经商去了。临走前,他跟表姐保证,自己不会变心,等落脚了就让表姐跟过去。
宝宝出生前几天,男生拎包回来了,塞给她一笔钱。等宝宝满月,他又离家闯荡去了。
之后四年多,他就再也没回来过,除了每月给表姐寄钱外,电话也越来越少了。
而这几年,表姐依旧和公婆住在一起,既要耕地种田,又要服侍老人,一个人带孩子。
家里人实在心疼,就劝表姐离婚,表姐不同意,说再等等,等男人安顿好了,就能接走她。实在没辙,二大爷就给男生打电话,要挟他说,他再不回来就让女儿改嫁。
没想到这一吓,男生还真的回来了,不早不晚,就在孩子五岁生日那天。
五年过去,男生可真变了样,开着轿车,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他一推门,给孩子吓一跳,跑回屋躲在妈妈身后。
等他进屋,摘掉墨镜,表姐瞬间就呆住了。
他靠过去,她推开他;他要抱孩子,她把孩子搂在怀里;之后他冲上去,使劲儿搂住她,像当年答应娶她的时候一样,表姐没有挣脱,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出了声。
他说,这次要把表姐接到城里,跟他们母子一起生活。
表姐没有拒绝。五年来,虽然她心生怨念,可他一回来,她还是心软了。
到了城里,听说表姐成了全职太太,每天待在家里,除了洗衣做饭什么都不干。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算是幸福,她从此可以不再奔波,但后面的事情,却是荒唐得离谱。
刚一进城,表姐怎么打扮,他都看不顺眼。带她去买衣服,换了一身名牌,回到家他又嫌她皮肤不好,没城里的女人白。表姐心里委屈,摔门而出,他转身就冲孩子来一句:“你看你妈,真没文化!”
渐渐地,表姐学会了化妆、打扮,可每次叫他来看,他都不理不睬,烦了就跟孩子讲:“你看你妈,整天啥也不干,倒是越来越臭美了。”
不打扮吧,他嫌表姐给他丢脸;打扮吧,他又担心表姐会变坏。他让表姐在家里待着,却越来越鄙视表姐,整天无所事事。言语间,他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各种看不惯。
令表姐失望的,远不止这些。没过一个月,男人就提出来分居,说是忙工作,怕耽误表姐休息。紧接着,男人又经常借口在外谈生意,一个礼拜不回一次家。
无意间和邻居聊天,她才清楚,此类行为是他“外面有人”的节奏。于是表姐溜进男人的房间,在书桌里的旧相机里,翻出了各种物证。
没钱的时候,一个人带着孩子,就算受婆婆的气,受众人的指点,四五年也能熬过来,可富裕了,在一起不到俩月,她就支撑不住,跑回了家里。
将信任交给有钱的男人,结果总归是失望的。
甚至一踏入家门,她就应该收回脚步了。只是如今的种种,彻底断了她的回头路。
都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内心深处的欲望和贪婪,才是男人难以逾越的屏障。
相濡以沫的,是夫妻;相忘于江湖的,也是夫妻。这点我懂。
我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有了钱变了心的男人,非要回去接她,刺她最后一下?
如此倔强的表姐,一定是不需要任何怜悯的。
但此刻,我却很想要到她的电话号码,请她出来坐坐,一起吃顿饺子,像往常过年那样。
“等你有钱,就不必来找我了。”如果可以,我还想当时,替表姐说出这句原本该说的话。
一个骗子说给一个傻子听
这个故事的主角,我们就叫她小恶吧。
之所以叫她小恶,是因为那部台湾偶像剧《恶作剧之吻》。
大学上课的时候,她捧着MP4在拼命追剧,不巧被线性代数老师逮个正着。老师问她姓名,她说她叫袁湘琴。老师把她名字记下来,事后一跟我们班主任核实,却发现根本没这个人。
大学里每节课都有上百人听,一个老师每周要上七八节课,线代老师没办法一一核实,但怒火难消,面子难保,所以下一堂上课前,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个说自己是袁湘琴的学生,我已经知道你课上追的是什么剧了。《恶作剧之吻》是吧?还真行,你给我一个恶作剧,却没给我吻。”
一时间,线性代数老师火了,她也名声大噪。于是,我们背地里叫老师为大恶,叫她为小恶。
铺垫这么长,你也能看出她的性格。小恶和她的名字一样,不过是小小的恶搞,心地却极度善良,甚至憨厚。其最大的弱点,便是无脑,至少整个大学时代,每个人对她都是此类的评价。
无脑是假,痴情是真,执着是根。她说她是袁湘琴,一点儿没错。
也是开学不久,也是一见钟情,也是穷追不舍,怎奈师兄冷漠,小恶如此暗示他都没有任何想法。
情这东西,一来二去,即便两块石头,也是可以擦出些火花的。
况且小恶长得不丑,几经周折,两人极度暧昧。午餐的时候,小恶帮他打菜,自习的时候帮他占座,社团做活动给他拉赞助,熄灯以后溜出去与他轧马路……将近一年,她跟我们说,对方已经承诺,毕业后就跟她领证。
我们替她开心,但也很困惑,他俩不是一个专业,也不是一个年级,老家也不在一起,到时该怎么生活。
她说没事,他答应她,等她毕业他就离职,搬去她的城市。
此话一出,小恶的外号几经更换,有人叫她女王,有人称她教主。现在来看,这些封号过于夸张,没处过几次对象甩过几个男人的,根本撑不起这些名头。可那时候,如此奔放的女追男式恋爱,算是情节波折,而女王、教主这些词儿也充满了正能量,非小恶同志莫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恶此时风头正劲,师兄却丝毫不知。他没有声张,也没有造势,反而暗地里偷偷告诉小恶,这种事情两个人知道就好,不必与闲人讲,大秀恩爱容易遭人嫉妒。
小恶以为这是恩赐,是福利,是彼此恋情的通关密语。渐渐地,风波平息,她也就不再拿出自己的事情与众人分享了,我们也都以为,他们过得很甜蜜。
转眼已是大四开学,无论工作还是读研,分高者都有绝对的优势,每个人对成绩都十分在意。公平起见,这三年来的总成绩不再单独发放,而是公布给每位。
大学里看成绩单,和高中时代是有区别的,除了成绩出众的几位,其他人或是从后往前,或是从挂科一栏起,用排除法一个一个顺着捋,和赌神翻扑克牌时的场景一样。
这边有人欢呼,那边有人沮丧,甚至还有个女生哭着跑出教室。可能太过专注,竟没人看出跑出去的人,到底是谁。
再环顾四周,用排除法很快推断,此人正是小恶。再一看成绩单,小恶前两年成绩全在系里前五,大三最后一学期却挂了两科。按GPA的算法,60分以下全部计零,如此一来,小恶的成绩倒数第七。
一张毕业的成绩单,结束了小恶一切的女王梦。
我们都以为她和师兄整日缠绵,才荒废学业,但没人敢追问,也没人提起此事。那段时间她精神恍惚,我们只能小心安慰。
直到毕业前的聚会,等她喝醉,每个人才知道,原来让人荒废的不是喜悦,而是失望。
大三下学期的期中,正值十一,大家都没什么计划,一门心思地为考试准备,小恶也打算看完师兄回来再去复习。
在由合肥开往北京的Z74火车上,小恶可能和许多人一样,都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所以没人接站。
坐在车站外面的肯德基餐厅里,她拿起了手机,手机这边是激动,手机那边却是个女人,告诉她她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仔细核对几遍,又拨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又拨通了他两个同学的电话,得知他早已不在北京,去了深圳,新号码无人知晓。
她吃完剩下的薯条,又喝了一整杯可乐,而后起身,从候车厅外的黄牛手里,买了连夜赶回合肥的火车票。
她说,她的女王梦,其实从走进车厢的那一刻起,就破碎了。
躺在上铺,她整晚一动不动,渴望脱轨,渴望掩埋。
她说,当她第一遍打过去,得知电话是空号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望着车厢顶棚,她从未如此清醒,只那一夜,便理解了对方的一切。
低调、隐瞒以及躲藏,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骗局得以圆满。而承诺,不过是骗子的一种手段,用来安稳局面。
火车车轮拼命撞击着铁轨的缝隙,像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村庄,发生了一场四五级的地震。即便没有伤亡,也足以摧毁她的内心,不留一切。
从那时起,她开始喜欢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她说,这声音很真实,骗不了自己。
在这声音的掩埋下,她本可以哭,但她没有哭。她说,她想保留住自己仅存的尊严,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傻瓜,假装不曾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