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勒·列那尔写了一本书——《胡萝卜须》，我认为这本书很可怕。它描写的是亲人之间丝毫不留情面的关系，但我必须指出，其实事情坏的一面本来就难以掩饰，因为人们只让对方看到怒火、脾气，而全都把友情掩盖起来。这类现象在越亲密的人之间越难避免。如果不懂这个道理，生活必定不幸。
家庭成员之间，尤其是相互忠心耿耿的家庭里，人们谁也不会约束自己，也不会戴上面具。就像在所有孩子心目中（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坏到无可救药的话），母亲的形象都是高大的，用不着去想怎样对孩子证明自己是个好母亲。而作为好孩子，他应该期待母亲有时会对他很不客气，并且认为这是他应得的。应付不相干的人才用得上礼貌，而好脾气或坏脾气则是为我们所爱的人准备的。
如果恋爱双方能天真地拿对方做发脾气的对象，这证明他们是两心相爱的，智者认为这是信赖和放任的证明。就像小说家作品中经常写的，如果妻子开始变得对丈夫彬彬有礼，小心体贴，那是妻子有外遇的最初迹象，而我们却经常错误地认为这是女方的一种心计。其实，这是因为妻子不再在丈夫面前放任自己了。舞台上饰演妻子的角色常常会说：“我乐意挨揍，怎么着呢？”虽然这句话有点夸张，甚至可笑，但它却传达了一个感情领域的真理。打、骂、责备，这些都是人们第一个冲动的反应，不过，如果信赖过了头，家庭就会变成一个令人憎恶的场所，动不动人们就会提高嗓门，生气发怒，这样的家庭甚至有覆灭的危险。因此，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人们天天密迩相处，一个人的怒火自然会引起另一个人的怒火”了，因为最细微的情感也被放大几十倍。描写坏脾气并不难，人们只要肯解释坏脾气产生的原因，治疗的办法也就找到了。
如果身边有一个熟人总爱抱怨或者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们会天真地说：“这是他的性格。”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经验证明，再重要的东西，如果经常受到压制其重要性也就会日渐失去，最后变得微不足道。在国王面前，朝臣们不是没有坏脾气，也不是要掩盖自己的坏脾气，只是他们的坏脾气被取悦国王的强烈愿望化解了。这就是一个运动排除另一个运动，例如你友好地向别人伸出手来，你就不能同时挥拳打人。感情也是一样，你做出的或制止的动作能够控制它们的强烈程度。又如，如果一位太太正在发怒，而这时恰好来了一位客人，她就能立即收敛怒容。
我认为这并不是她虚伪，其实这才是治疗怒火的绝妙良药。
与法律秩序一样，家庭秩序是通过意志建立并维持下去的，而不是自动成立的。只有懂得“第一个冲动”的危险性，才能克制自己的动作，保持自己珍惜的感情。因此对于意志来说，婚姻应该是不可分离的。人们之所以能平息风暴，维持良好的婚姻关系，全靠意志的力量。这也是誓言的用处之所在。
1913年10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