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路过这里,她总要朝那个窗户望,希望被她称为“福楼拜窗口”
的地方有一天再射出银白色的灯光,但这希望之光像流星一般还没来得及划破长空,就消失了。她强忍住泪水,狠狠地咬着牙,似乎要咬碎那无边无际的悔恨、痛苦和悲哀。
两年前上夜班路过窗口,几片白纸飞落在她身上。她借着灯光拾起一看,原来是一部中篇小说的草稿,题目是《灯光》。作者的名字她曾多次在报刊上见过,她平时很喜欢读他的作品。他出来谢她。他的形象如同他的作品一样——深沉、浑厚、成熟。一星期后,他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她很快收到了他的回信,叫她来做《灯光》的第一位读者。他们第一次就谈得很不投机。她认为按照人物性格的发展,男主人公的结局应该是悲剧。
他赞赏她的直爽,但丝毫不放弃已经形成的构思。不打不相识,他们终于相爱了。他提出了约会时间为两个“一”,即每星期一见面一小时。于是,每次都是她寻着灯光来会他,来会那诱人的灯光。可他却坚持原则,时间从不延长,尽管她和他都有点依依不舍。但她理解作为一个作家,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法国著名小说家福楼拜的大部分作品就是在塞纳河畔一座别墅里的灯光下完成的。她打算嫁给他,就是期望在这个台灯下诞生她的福楼拜第二。他更爱她,不嫌弃她是工人。他没有陪过她散步,更没有请她上过馆子。一切为了《灯光》。有一次过生日,她要求不高,只买了两张电影票,也想尝尝与恋人~起手挽手步入影院的滋味。他说今天不是星期一,更何况看电影肯定要超过一小时。她第一次感到委屈。她要面子,发誓再也不去找他。他,《灯光》正写入高潮,压根儿没去多想。
他俩分手了,谁也没有想到。
忘却他确实太困难了,感情的压抑使她感到心灵的空虚,而唯一能使她滋润心灵的只有那能唤起记忆的灯光。见它,就像见到他,似乎有一种生理学无法解释的电磁波迅速地冲击她的心灵,使每根神经末梢麻痹而陷入一种如醉如痴的状态。
然而,那灯光时明时暗,暗的多,亮的少——她理解。
一年后,他与剧团一位干娇百媚的花旦结了婚。昏暗的红绿灯在窗口旋转,替代了过去银辉,软绵绵的音乐直刺她的耳膜,她路过一次,心就要碎一次。她找遍了他过去经常发表小说的刊物,目录中居然寻不出“灯光”二字。她深感内疚。
这天她照常上夜班,照常朝窗口望去。奇迹出现了:里面又射出那熟悉的银白色之光!她浑身烘地一下热了起来,像有一股强大的暖流猛然冲击她那长久冰冷的心。她疑惑、兴奋,像尊雕像愣在那里。晚班她迟到了两小时。
自此,银白色的灯光时有时无,亮的多,暗的少——她诧异。
原来他离婚了。
不久,她在刊物上发现了《灯光》,只是男主人公的结局从喜剧变成了悲剧——这曾是她的主张。
是夜,她拿着《灯光》朝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灯光款款走去,她要推翻自己过去的设想,让他将男主人公的悲剧改为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