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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号支线的信号员(1)

“喂!下面那位!”

听见这么个声音冲他喊时,他正站在值班室门口,手里拿了面旗,旗面收卷在短短的旗杆上。只要想想那地形,他不会判断不出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可他非但没有抬头看正上方陡直的路堑,也就是我所处的位置,反而转身顺着铁轨方向望去。他这种举动有些异样,又说不上来到底具体那儿不对,但那已足以引起我的注意了,虽然他的身影掩映在深深的沟壑里,显得矮小模糊,而我站在高处,笼罩在落日余晖中,得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才能看得见他。

“喂!下面的人!”

他不再看着铁轨,转回身抬眼望见了上面的我。

“我从哪儿能下来跟你说话?”

他抬头望着我没有回答,我低头看着他,也没着急重复一遍我那问了白问的问题,以免给他施加压力。就在那时,地面和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模糊的颤动,迅速变成强烈的震动。扑面而来的一股气流使我不由得踉跄后退,仿佛有股力量将我向下猛拽。疾驶的列车喷出蒸汽,飘到我眼前。待其掠过脚下的景物散开后,我再次向下望去,看到他正将火车开过时挥舞的那面小旗子重新卷好。

我又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停了下来,貌似专注地打量了我一会儿,举起手中卷好的旗子指了指跟我齐平的一个地点,离我约两三百码远。我朝他喊了声“好!”,便向那边走去。到了那儿,我仔细打量了四周,发现了一条崎岖弯折的下坡路,便顺着它向下走去。

这铁路的路堑挖的极深,又异常陡峭。它穿过了湿冷的石块,越往下走越是湿漉漉的。出于这些原因,走在这漫漫长路上,我算是能明白他给我指这条路时,脸上的那一丝不情愿、受强迫似的奇怪表情了。

沿着蜿蜒山路往下走了一段后,我到了能看见他的低处。他正站在火车刚驶过的铁轨中间,一副等着我出现的样子。他左手撑着下巴,右臂横在胸前,托着左手肘,呈现一种出又期待又戒备的姿态,让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暗自不解。

我继续沿路向下,踏上了铁道的石子路,向他走近,看到他脸色暗黄,蓄着一腮黑胡,长了两道浓眉。他工作在这我所见过的最孤寂凄凉的地方。两侧唯有湿漉漉的光墙,由参差不齐的石料堆成,周遭放眼能望见的除了一线天空之外别无他物。远处的景象也只是这大地牢的扭曲延伸;另一边较近的尽头笼罩在一片昏红的灯光中,漆黑隧道的入口更显阴暗,里头弥漫着蛮荒的压抑气氛,令人生畏。阳光几乎照不进来,所以散发出一种厚重的泥土味,仿佛死亡的气息;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我彻骨的寒,好似已然不在人世了。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动作,我就已经走到距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往后退了一步,抬起了手,自始至终紧盯着我。

这工作真孤单啊(我说道),我在上边向下眺望时就注意到了。我希望自己能是稀客,而非不速之客。他一定觉得我是个井底之蛙,只是最近突然开了窍,对这伟大的铁路事业产生了兴趣。这样想着,我便开口与他交流,但我不确定自己的措辞是否准确。一方面是因为我不善于发起对话,另一方面,此人身上有种令我却步的特质。

他对隧道口的红光显得兴致盎然,张望打量了半天,好像那儿少了什么似的,然后看向了我。

灯光也是归他管的,不是吗?

他低声答道,“是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望着他那僵直的眼神和阴郁的面庞,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鬼,不是人。然后我就一直在思索他的大脑是不是受了感染。

这回换成我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与此同时,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对我的惧怕。我的荒诞之想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你这么看着我,”我挤出一丝笑容说,“好像很怕我似的。”

“我不确定,”他答道,“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在哪儿?”

他指了指先前一直看着的红灯。

“那里?”我疑惑道。

他小心地提防着我的反应,(无声地)说,“是的。”

“老兄,我在那儿干什么?就算有事做,我也从没去过那儿啊,你敢对天发誓吗?”

“我觉得是的,”他反驳道。“没错,我发誓。”

现在他态度和我一样明朗,回答迅速,措辞严谨。他在这儿有事做吗?的确,他肩负着重任。他所需的是精准与警觉,而且实际动手操作上也不输他人。变换信号、调整灯光、时不时扳动这铁制手柄,就是他要做的一切。至于我所关注的漫无止境的孤寂时光,他只会说这些已成为日常生活的常态,早就习以为常了。如果只是能看懂并且初步会发音就可以算作是学习的话,他还自学了门语言。他也学了分数和小数,又浅尝了下代数;可惜他从小数学就不好。他值班时有没有必要一直得窝在潮湿的通道里呢?被高耸的石墙夹在当中是不是永远见不了天日?当然,这取决于时间及情况。有时线上的列车会比较少,白天某些时段以及夜晚尤其是这样。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也会择机向稍高处走走,不待在这低洼地;但鉴于随时可能会被电铃召唤,这么做就得加倍绷紧神经,所以我猜登高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惬意。

他把我带进值班室,屋里有个火炉,桌上放着一本做记录用的公务簿,还有集电键、面板和指针于一体的发报机,以及他提到过的小电铃。我相信他一定会为自己开脱说受过良好教育,甚至可以说受到的教育高于自己的社会地位(并无冒犯之意),他也注意到团队中总是不乏这类高人,不论是济贫院、警察局,甚至是在最无望的军队里都是这样,有那么些奇怪;他也知道优秀的铁路员工多多少少都是这样。他年轻时学过物理(说是站在小茅屋里,我倒是想相信,可才不会呢),听过讲座;但他后来学坏了,坐失了良机,随后就一蹶不振。对此他倒是毫无怨言,自作自受者想另起炉灶为时已晚。

他一直凝望着我和炉火之间的空当,满眼的严肃忧愁,静静地娓娓道来我林林总总概括的这些。他时不时地叫我“先生”,尤其是提到青春岁月的时候,像是要我明白他并没自诩几何,我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他就是什么样的。铃声数次打断了他的话,他得迅速读录并答复电报讯息。有次他还得站到门外去,在列车经过时挥挥旗子,和列车长简单交谈几句。在他不用工作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十分警觉,常常突然闭口不言,直到把手头事情完成,才又继续开口讲话。

总而言之,我本来觉得这人是该岗位的不二人选。可有那么两次,他和我说着说着话突然脸色一沉,转过头去看那并没响的小电铃,推开小屋的门(平时为了防潮都是紧闭的),探出头朝隧道口附近的红灯张望。当他再回到炉边时,我发现他两次都神态微妙,和早先还不认识时一样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起身离开时我说,“我本以为遇到的是个知足常乐之人。”

(恐怕我得承认这是激将法。)

“我过去曾是那样没错,”他赶忙反驳,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但我现在忧心忡忡啊先生,我感觉很不安。”

倘若可以,估计他一定想收回方才所言。可惜泼出的水、说出的话,我立马接了下去。

“是什么让你不安?你怎么了?”

“先生,这着实一言难尽。要是你下次再来,我会试着告诉你的。”

“我本就是打算专程再来一次的。那什么时候方便呢?”

“我凌晨入睡,到明晚十点应该就起了,先生。”

“那我十一点来。”

他谢过我,陪我一同走出门。“一会儿我会开白灯指引你,先生,”他用那独特的低沉嗓音说道,“直到你找到上去的路。当你找到路时,不要大声喊叫!等你到顶了也不要大声喊叫!”

他这么一说让我觉得这个地方寒意四起,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只应了句“好的”。

“你明晚下来时,也不要叫喊!临走了让我问你个问题。你今晚为何会叫,‘喂!下面那位!’?”

“这谁知道,”我说。“我大概是喊了类似的话……”

“先生,不是大概。我很确信那是你的原话。”

“那就姑且认为是原话好了。我这么说是因为看见你在下面啊。”

“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还会有什么原因啊?”

“你没觉得这话是通过什么超自然的方式传进你脑海里的?”

“没有。”

他向我道了晚安,举起了灯。我沿着下行铁轨走着(有种会有列车从后驶来的不悦感),找到了那条小路。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没费多大波折就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晚上,当远处的钟敲响十一点时,我准时上了路。他亮着白灯在底下等我。“我可没大叫大嚷哦,”待我们走近了些后我说,“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当然可以,先生。”“那么晚上好,来挽住我的手。”“晚上好,先生,没问题。”我们这样并肩走进了他的小屋,关好门坐到火炉边。

“我决定了,先生,”我们刚一落座他就倾身向前,用比耳语稍大声的音量说道,“要向你全盘托出困扰我的因素。昨晚我把你误认为别人了,这让我心神不宁。”

“你是说认错人这件事情?”

“不是。是把你当作的那个人。”

“那是谁?”

“不知道。”

“长得像我吗?”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正脸。他的左臂横过脸庞,挥舞着右手很用力地挥舞着,就像这样。”

我注视着他打出那个手势,看得出蕴含的情绪极为激动,“天啊,快让开!”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说道,“我正坐在这儿,听到个声音喊‘喂!下面那位!’我起身从门向外望去,看见这个‘人’站在隧道旁的红灯下,像我刚刚那样挥着手。那叫声很嘶哑,继而又大喊道‘当心!当心!’,随即就变成了‘喂!下面那位!当心!’我赶忙抓起照明灯,打开红光,边朝那身影跑去边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哪儿出事了?’它刚好站在隧道黑影的边界处。我都跑到它跟前了,它还用袖子遮着眼睛,这让我十分纳闷。我一个箭步上去,伸手准备扯开它的袖子,结果它就不见了。”

“进隧道去了?”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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