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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国王戴假发

着小茉莉在睡觉,咱们就跟着瘸腿猫那三个红爪子的脚印走吧。

话说瘸腿猫吃下美味的鳕鱼头和比目鱼骨头,感觉棒极了。这是它有生以来头一回吃东西:它待在墙上的时候,从来都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同时,这也是它头一回在御花园里过夜。

“小茉莉不在这儿,真遗憾,”它心里想,“他要是。

在这儿,就可以给贾科蒙内国王唱支小夜曲,把他所有的玻璃给震个粉碎了。”

“贾科蒙内国王准要上床了,”它想,“这真是个上去看看的绝好机会。”它抬头瞧瞧王宫说道,王宫最高一层有一排窗子灯火还亮着。

它小心翼翼地爬上楼,到了上面,望见一个很大的厅堂,这厅堂是国王卧室的前厅。

侍臣、近侍、内侍大臣、内侍官、侍从、海军上将、各部大臣和其他达官贵人分站两排,长得都看不到尾,他们正在向从他们面前走过的贾科蒙内国王不停地弯腰鞠躬。贾科蒙内国王高大肥胖,模样丑得惊人。可他却有两样东西漂亮极了:一是他那橙黄色的头发,浓密而飘逸;一是他身上那紫色的睡袍,胸前还绣着国王的大名。

他走过的时候,所有的人向他行礼,毕恭毕敬地嘟哝一声:

“早安,国王陛下。祝您一天过得幸福,国王陛下!”

贾科蒙内国王时不时地止住步子打哈欠,每当这时就有一个内侍官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用手给他捂住嘴巴。接着贾科蒙内国王又走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

“今天早晨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觉得我的脑瓜子像西瓜一样清醒。”

当然,他说的意思完全相反,可他惯于强迫别人说假话,自己也大说其假话,而且总是第一个相信自己说的假话。

“陛下您真是一脸的晦气。”一个大臣鞠着躬说。

贾科蒙内国王一听,马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立刻又想起了这句话的意思,这是说他的气色好得不得了,于是又露出微笑,打了个哈欠,向文武百官转过身来,用手势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接着提起他那件紫色睡袍的下摆,走进他的卧室去了。

为了想继续看下去,瘸腿猫又换了一个窗子。

他马上冲到一面镜子前面,拿起一把小金梳动手开始梳理他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

“他简直太在意他的头发啦,”瘸腿猫心里说,“不过这确实有道理:这头头发的确漂亮。真不知他当时怎么会变成海盗的,他应该去当美术家,或者音乐大师什么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贾科蒙内国王放下梳子,仔细抓住两边太阳穴上的两绺头发,然后一、二、三,用手一扯,好,马上露出了他那活像一块鹅卵石的秃脑袋。他动作之快,连印第安人给他们那些不速之客剥头皮也赶不上。

“头发是假的!”瘸腿猫当下吃惊得半天合不上嘴。

一点儿不错,那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正是假发。在假发下面,国王陛下的那个秃头是粉红色的,一看就叫人恶心,而且它上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疙瘩。

贾科蒙内国王一边苦恼地叹着气,一边用手摸着这些疙瘩。接着他打开一个柜子,只见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假发:金色的、蓝色的、黑色的,它们梳成上百种发式,看到此情此景,瘸腿猫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在公众面前,贾科蒙内国王总是戴着他那头橙黄色的假发,可每当临睡觉之前,也就是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爱拿着各种假发,这个戴一会儿,那个戴一会儿,但求从中找到安慰,好忘记他那个秃脑袋。他掉光头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不少人到了一定岁数都会掉头发。可贾科蒙内国王就是这么一种人:没有头发那可太难受了!

就这样,国王陛下一口气换了十几套假发,在镜子前面动来动去地自我欣赏:站正了看看,又侧过身去看假的“掩盖一看,再用小镜子照照后脑勺,就像歌剧中的女主角临出场时的样子。最后他选中一套紫色假发,配他那身睡衣的颜色。于是把这套假发紧紧地套在秃头上,关灯睡觉了。

瘸腿猫在王宫的窗台上继续待了半个小时,悠闲自在地走来走去。有教养的人可不能这样做:既然在门外偷听人家说话有失体统,那么在窗外偷看就不有失体统吗?不过你们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因为你们不是猫,也不是走绳索的杂技演员。

话说瘸腿猫就这么偷看着,它突然对一位内侍大臣产生了兴趣,这位内侍大臣在临睡觉之前,先脱掉身上华丽的官服,把花边饰带、勋章和小剑扔得满屋都是。诸位想得到他换上一身什么打扮吗?他换上了原来那身海盗旧衣服:卷到膝盖上的长裤、方格子上装,再加上右眼上的那条黑绷带。

这个老海盗换上这身打扮以后没有爬上床,而是爬到床上张着的那个华盖的顶上:他一准是想船上主桅顶的那根横木想疯了!最后他点上只值四个小子儿的烟斗,贪婪地拼命吸着,然后又拼命地把烟喷得远远的。烟一直飘到了瘸腿猫的面前,瘸腿猫几乎就要咳嗽起来了。

“看吧,看吧,什么叫做真实的力量,”咱们这位看隔壁戏的朋友嘟哝说,“连老海盗都爱自己真正的衣服。”

瘸腿猫意识到,在御花园里过夜简直就是等哨兵来抓,那未免太笨了。因此它爬出围墙,再次来到市中心广场,也就是人们常常集合起来听国王发表演说的地方。瘸腿猫在那里四处张望,想找个可以安身的地方过夜,就在这时,它右边的一个爪子忽然痒得出奇。

“奇怪,”它咕哝说,“是国王陛下还是那个老海盗,把跳蚤传给我了吗?”

不过这完全是另一种痒法。我要说的是,它不是爪子外面痒,而是爪子里面痒。瘸腿猫端详着自己的这个爪子,可是连一只跳蚤的影子也没看见。

“我明白了,”它断定说,“这爪子准是想在墙上写字了。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在小茉莉的帮助下跳到地上,那时也是这种痒法。我来写一句向骗子国王致敬的话吧。”

它小心翼翼地走近王宫正面,先确定卫兵不会发现它。也幸亏是在这个样样颠倒的国家里,卫兵们正在酣然大睡,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卫兵队长会不定时地来查岗,目的是监督卫兵们好好守夜。

“妙,妙。”瘸腿猫高兴得手舞足蹈。它举起用红粉笔画出来的右爪子,在王宫墙上,正确地说是在大门旁边,写上了一行大字:

贾科蒙内国王戴假发!

“这条字写得好,”它反复看过以后说,“现在应该在大门的那边也写上一句。”

在短短的一刻钟里,它总共把这句话写了一百遍,最后实在是写累了,就像小学生给罚抄书抄完了以后的样子。

“好,现在去睡觉吧。”

在广场正中央,高耸着一根大理石圆柱,圆柱上雕刻着各种画,都是歌颂贾科蒙内国王丰功伟绩的。不用说,所有这些丰功伟绩都是不存在的,是捏造出来的。这些浮雕画上宣称贾科蒙内国王把自己的财富分给穷人,贾科蒙内国王击溃敌人,贾科蒙内国王发明雨伞给他的百姓挡雨。在圆柱顶上是个很宽敞的地方,因此瘸腿猫可以安安全全地躺在那上面,好好睡上一大觉。瘸腿猫抓住浮雕画一路爬上去,在圆柱顶上那块好地方舒舒服服地躺着,为了避免摔到下面去,它还用尾巴钩住了避雷针,接着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它就睡着了。

瘸腿猫在王宫内的奇遇之旅,让它发现了这个国家最大的秘密——国王是秃子,每天飘逸在头上的那漂亮头发是假的。从而让瘸腿猫更加认清了这个假话充斥国家的本质;国王贾科蒙内的虚伪、做作和愚蠢,他的衣着再潇洒、头发再漂亮,也掩饰不了他丑陋的内心。还有内侍大臣,他在人前再假模假式,也改变不了他作为强盗的本质。

一个海盗做了国王,为了掩盖自己的出身,就把一切都颠倒过来说,文具店里变面包,面包店里卖家具。这个故事,大人们固然会喜欢,但首先是孩子会觉得这很有趣。

——钱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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