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梦者在五天五夜之后终于有所收获，一共三个，其中两个是陈旧的老梦，反复出现，让它们的主人已经失去了耐心，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它们卖掉。正因如此，价格被他压到不能再低。而另一个，是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的新梦，那似乎是这几天最大的惊喜。
他从这些梦里走出来，从容地洗漱，穿上新衣服，转弯开门，到达客厅，三个梦的主人就在那里等待着。
“你的哭泣梦对我很有帮助。”他这么说，并且向着那个打扮入时的少年微笑，其实仅仅是出于一种礼节。在这个梦里，他没完没了，没日没夜，不断地给发条上弦，双手沾染血液，双眼通红。在空气中漂浮着的是一种闹钟的气味，就是一种金属和塑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但是他也从这个梦中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在梦里这个人一动不动，就好像蜡人一般，他敢说，与蜡人惟一的区别就在于这个人是不断抖动着——他一分钟也停不下来，不因为任何外力强迫。在商谈价格的时候，买梦人不得不悄悄地，揉揉酸麻的腿。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哭泣是可笑的。他又想，另外两个人会如何猜测这是一个怎样的梦呢，旅行梦？或者静止也是一种旅行？
第二个陈旧的梦关于漂浮。我们知道那个人，一个女孩子，但是她在她的梦里的形象是一个男性。在梦里，她／他不断地在水中迷失自我，然后又不断地找到。这样的循环就好像潮汐起落，星辰升降，日月轮回。游泳梦里常常出现的是蜉蝣和金鱼的形象。在这个梦里，透明的水中似乎有一种圆满的阻碍，让人无法跨越。买梦人付给出卖梦的女孩一叠钞票，看着她数钱的样子，蓝色指甲，把粉红色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挑起来，就好像在为水母检查身体，值得注意的东西往往在梦外，买梦人再～次精明地占有了细节，他将会把那个女孩子的形象仔细地绘制在这个梦的旁边。
等待到最后，不愿意和别人说话，直到其他人拿了钱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才进入状态的那个人拥有那个崭新的梦。在那个梦里，光蓝树绿，事物斑驳，并且奇特地不断扭动。
“你可以简单地说说你的这个梦吗？”
“就好像你看到的那样，这是一个看上去已经放了很久，但是并不陈旧的梦。
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应该像是酿酒，并不存在瞬间的诞生。”
“那梦里的那些东西分别象征了、代表了什么，你自己能够明了吗？”
“如果你是专家，我也许更愿意相信你。不过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在照相机出现之后，画家就再没有义务去描摹物像了；在彩色摄影出现之后，描摹色彩的梦境也显得单薄。有人喜好追根究底，对事物的发展规律做出思考，但是他们仅仅是在收集碎片而已。碎片无穷，并不一定意味着能够拼凑完整；即便完整，也不一定真实；即使是真实的，也不一定是有用的。于是一个完好的梦境的要点也许在于更集中地把它内部的逻辑体系构造清楚。当它自己不依靠外物而完整的时候，它即使是一个仓促的，漏洞百出的故事，它也是有意味的。”
“那你觉得它的意义在于哪里？”
“在于它圆形的结构。我也是刚刚开始那么觉得的。”
买梦人端详着面目模糊的他，突然对交易之外的事情感到了兴趣，他不禁开口提问，虽然这原本是禁止和不道德的。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吗？我愿意付出更多来得到这些信息，这或许有帮助，就好像O需要变成皇后。”
“我收集梦。”他微笑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