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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旷野(1)

君难忘,情艰难,光阴虚度,恨此生。

拾遗集[1]

当时,西京六条附近住着一位中务大辅。此人作风老派,为世人所遗忘,住在祖传的大宅子里。宅中植满松树,他和老迈的妻子住在年久失修的西厢房,宠着爱女,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终于,女儿长大成人了,老两口却忧心忡忡起来。想着自己来日不多,而女儿除了他们又再无依靠,两人便在登门求亲的人中,挑选了一位兵卫佐,将女儿许配给了他。这位让老两口称心如意的年轻人,不仅人品出众,而且谁都看得出来,他深深地被女儿的美貌给迷住了。接下来两三年的时间,一家人过得平静而幸福。

然而,几乎一直与世隔绝的中务大辅家,日子过得却日渐艰难。每晚都来[2]的女婿,渐渐地也觉察到了此事。可是,唯独他还受到一如往常的丰盛款待。这反而让男人有些于心不安。而和女人关系日渐深厚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女人了。

世事难料,一年冬天,中务大辅突然一病不起,随即撒手人寰,而女人的母亲紧随其后,也去了。悲叹之中,女人变成了孤身一人,生活已是日暮穷途。当然,男人还是每夜都来,他尽心地宽慰着女人。虽然,事事不遂人意,但不知世事的两人却无可奈何。每天,为入宫奉职的男人做像样的准备都吃力起来。对此尤感痛心的便是女人,而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春天再度降临的一天傍晚,看着坐在近处的丈夫,女人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道出了连日苦思之事。

“我总算想通了,再这么过下去,对您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我父母尚在的时候,还能勉强为您做些准备。可如今天不遂人愿,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每次入宫,都让您留下痛苦的记忆了吧。所以,您不要管我了,请为您自己再做打算吧。”

男人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突然打断女人,“那你是想让我如何?”

“要是您时不时还惦记着我这苦命的人——”女人痛苦地答道,“即使您去了别家,若是得空,随时可以来找我。只是如今,我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力让您体面地进宫奉职了。”

男人闭目听了片刻。突然,他抬眼看向女人,近乎无情地断然道:“你是让我就这样弃你而去吗?”

之后,男人故意冷淡地别过脸去,凝视着破败土墙上葎草发出的嫩叶,宛如刚发现它们的存在。

接着,女人勉强忍住的啜泣,突然变成了激烈的呜咽……

男人在女人提出分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找女人,与之前似乎并无分别。可是,渐渐地,女人家的佣人越来越少,土墙越来越破,祖传的贵重家器也一件件地消失,看在眼里的男人不可能毫不知情。男人的神情,较之前,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不久,他就变得比之前更加寡言了。不过,男人的神情虽说有所改变,可对女人却是更加尽心尽力。因而每次相会,都让女人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地愁苦无措罢了。

终于,又是一日傍晚,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

“您一直这样陪着我,我既无比欢欣,又心痛不已。您肯待在我身边,可我却无法见您落魄至此。还有,您最近瞒着我在想些什么吧。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呢?”

男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女人看了片刻。

“我怎么会有事瞒你呢?”男人像是难以开口般说道。“你不顾自己,一心想着我,这让我无比的难受。我想,过不了许久,就会有办法的。到那时,养活你一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在那之前,还请你忍耐一下。”

男人这样说着,一时间用满是同情的眼神注视着女人。女人不知何时,已以袖遮面哭倒在地。男人盯着女人波涌的黑发,突然别开了视线,一下子用袖子挡住了脸。

男人从女人家消失了踪影,便是那之后没几日的事情。

男人突然无声地消失以后,女人依然满怀期待地等着男人。她和所剩无几的佣人,继续着落寞而毫无指望的日子。可是,男人竟完全断了消息。这虽是女人心中所愿,可心底到底还是不安。等待的痛苦——无可排遣,可即便如此,女人还是从中寻求到一种满足——又过了许久,女人才渐渐明白,男人的归来是了无指望了,她便将仅剩的佣人,也都一一打发了。众人随即零散地离去了。

一年后,女人身边只剩下一名幼童。此时,主殿已看不出形迹,庭院深处的古松不知何时已被砍伐一空,只有横生的野草。被葎草缠绕的门也已无法打开。土墙坍圮得更加厉害,不时地,看得见手中握着不知名花儿的赤足孩童,正随便地进进出出。

半倾斜的西厢房的一端,如今勉强还能遮挡雨露,女人依旧在那里耐心地等着。

最后留下的幼童也不知去向后,对面破败的东厢房的一隅,住进来一位刚从乡下来京而无处落脚的年迈女尼。她是以前这宅子一个佣人的远亲。女尼觉得此女甚是可怜,便不时将在别处讨来的点心呀、食物什么的带给她。此时,女人的生活已是捉襟见肘——可女人依旧不肯离去,继续等待着什么。

“只要那人能幸福,我就这样腐朽掉也无所谓。”

能这样想的女人,还不能说是不幸。

于男人而言,一两年的时间,转眼即逝。

不过,男人却是一天也没有忘记前妻。然而,这个那个的宫务繁忙不已,如今往来的伊予之守的女儿家的招待又殷勤非常,让心地原本就忠厚的男人不忍背叛,如今更是尽量疏远着前妻那边。男人心中虽挂念不已,却还是将音信都断绝了。

最初,男人还是有好几次,为了不惹人注意,特意选择了日暮时分前往之前妻子住的西京。可是,当越来越接近以前日夜走惯的小路时,男人突然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阻隔着一般,便又原路返回了。为此,男人开始思考与女人虽非本意却不得不分离的命运。

在和女人不得见、而不断流逝的日子里,原本已经可以忘记的女人,却不知何故,间或显现,而她那以袖遮面的落寞俯伏之态,总是比之前更加鲜明地浮现上心头。最后,竟连女人那时的呼吸,以及柔软布料的摩擦声也鲜活地复苏。

临近春末的一日傍晚,男人终于忍不住对女人的思念,毅然决然地朝西京走去。

小路两旁的土墙摇摇欲坠,到处蓬蒿丛生,大多都像无人居住的荒宅。终于来到以前进出惯的女人家附近,只见摇摇欲坠的门上缠满了繁茂的葎草新叶,像是棣棠的花儿在草丛中零乱地盛开着。

“已经荒芜成这个样子了,该是没人了。”男人心中嘀咕着。

女人应该已经随别的男人搬走了,男人这么想着,正打算放弃时,心中的思念却愈加迫切起来,他难以割舍地在宅子四周踌躇着。有一处坍塌的土墙,许是孩子们来回踩的缘故,如今已能行人。男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进去,原本有好几株的大松树,大抵被砍伐殆尽,如今杂草丛生。古池周围盛开着棣棠花。远处,上方正悬着晚月的半倾斜的西厢房,男人花了好长时间才辨认出来。屋中漆黑一片,像是没有人。可男人还是试着朝那边唤了声女人的名字。当然地没有回应。如此一来,男人对女人的思念愈发强烈,他一边拂掉身上的蜘蛛网,一边分开棣棠,再次徒然地唤了声女人的名字。忽然,男人发现对面厢房里泻出微弱灯光。他觉得胸口像是被刺穿了。他拨开杂草,朝那边走去,最后一次唤着女人的名字。如之前一样,还是了无回音。男人立在草丛中,看见从那边走出的只不过是一女尼模样的人而已,便垂着头,原路折了回去。当他想着再也见不到之前女人而彻底死心时,一直以来郁积于心底的对女人那近乎痛苦的思念,突然化作了对过去的无限怀恋,和一股近似快意的情绪……

半倾斜的西厢房中,在破败不堪的角门的阴暗里,那晚,从白天一直到天空隐约显现出细小的月牙,便一直出神眺望着的女人,不知不觉被黑暗吞没了身体,若隐若现地卧在那里。

只见女人突然疑惑地起身——不知何处传来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女人心里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那是自己已经幻听过无数次的男人的声音。当时,她以为这又是幻觉。直着身子听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声音竟是无比清晰,绝不像是幻听。女人突然手脚一颤。她近乎忘我地迅速将自己娇小的身体藏进已褪了色的黑红上衣里。吃力地完成这一切时,女人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瘦得不成样子了。不对,就算之前注意到了,应该也没有放在心上吧,可想到自己这副凄惨光景,若是被自己等待的男人看到了——她突然没着没落地恐惧起来。她本无心去回应,可想着只能在此屏气凝声的自己的命运,便哀怜不已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还听得到古池旁草丛中男人来回走动的声响。男人最后出声时,已远离了女人的西厢房,好像靠近女尼所在厢房了。接着,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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