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按照辈分周正德都要喊婶娘，从人群中站出来，对周正德道：“阿德啊，是不是你赶路回家，思乡心切，昨夜里做的梦，梦见你家娘子了？三十年前，你娘子下葬的时候，是我给她换的衣服，错不了的。”
见周围乡亲言词确凿。周正德忍不住也开始疑惑自己昨夜是不是真个在做梦。思索了半天，连连摇头，想起昨夜所见，蔡玉儿的万般柔情，坚决不信自己是在做梦，更不肯相信蔡玉儿已死。见众人一口咬定玉儿已死，突然想了起来，从包袱里掏出昨夜蔡玉儿塞进去的手镯，高高举起来道：“你们看，这就是昨夜玉儿给我的。我昨夜若是做的梦，手镯又怎么会真的在？”
那老太太凑上来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奇怪道：“真是邪门了。这个手镯我认得，当年玉儿下葬，我给她换衣服时，她的手腕上一边带着一个这样的镯子。当年明明这两个镯子一块下葬了，怎么又出现了一个？难道说，阿德昨天真的见鬼了吗？”
乡下人终究怕鬼，此时见周正德手里的金镯，顿时觉得这老宅里也阴风阵阵，因此拉了几近昏迷的周正德，一哄地逃离了这个院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正德向前去拉人，却让对方更加惊慌。
周阿贵喊道：“阿德，你要是不信，就去你家祖坟里看看，蔡玉儿就在你家祖坟旁边埋着呢。”
周正德身子一顿，发疯一般朝村西跑去。刚到一片坟地前，便见路边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虽然已经年过中年，周正德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失声道：“蔡琅？”
正是蔡玉儿的大弟蔡琅。他走上前来，羞愧难当地鞠了个躬，道：“姐夫。唉！”
周正德看了看他，又往坟地里看去，却见不远处果然立着一个坟墓，上面墓碑分明写着“蔡玉儿之墓”几个字，顿时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簌簌而落。
蔡琅在周正德身后不远处朝蔡玉儿坟墓跪下，哑着嗓子道：“今天快天亮的时候，我与我家娘子同时梦见我大姐，说姐夫今天回来了，要我过来跟姐夫见见面，并替她向姐夫说对不起。姐姐说她答应要侍候姐夫一辈子，现在不能履行誓言了，请姐夫千万不要怪罪她。”
周正德哑着嗓子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蔡琅继续说道：“我听二虎说，当年姐姐见了姐夫的休书，疯了一般跑回周庄，想见姐夫。哪知四下里找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找到。姐姐不肯回蔡庄，说自己是被休之人，也不敢进周家老宅子休息。她就坐在村口柳树下的大石头上，说要等姐夫回来。二虎和她媳妇便在一旁守着，第二天夜里的时候，二虎醒来，突然发现姐姐不在了。找了半天，才发现姐姐正在周家的老坟前哭。二虎见大姐难过，便嘱咐自己媳妇好好照看大姐，他跑出去找姐夫。哪知第四天傍晚的时候，二虎家里回去做饭，等回到村口的时候，才发现大姐已经在柳树下上吊了。虽然救了过来，但是身体却越来越不好，没几天，得了一场重病。那天二虎媳妇给大姐熬药，一不留神大姐又跑了出去，她，她就撞死在村口的大青石上。大姐去世的头一天，还对二虎媳妇说，等她死后，一定要将她埋在周家老坟附近，这样，只要姐夫你一回家，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下葬的时候，周家的老人说姐姐是被休掉的女人，按规矩不能进周家的老坟。二虎无奈，只能在老坟旁边买了一块地，将姐姐离周家老坟尽可能近的埋在这里。”
蔡琅见周正德不语，哭道：“姐夫，我们蔡家对不起你，但是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求你将姐姐的坟墓移进你们周家的老坟里去吧。一切错都是因为我，你要怪，就怪我。只要你能圆了姐姐的心愿，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说着，对周正德连连磕头。
周正德不理蔡琅，对蔡玉儿墓碑泣道：“娘子，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却要我如何报答？”身子一晃，一口血吐了出来，一头栽倒晕死在坟前。
蔡琅急忙找人将周正德抬了回去，又找郎中来为他治疗。正忙乱间，周正德的五个儿子，两个闺女恰好赶来。于是治病、认亲，一时间忙活的不可开交，乱成一片。
被救醒后，周正德不再哭泣，只是对人说要将蔡玉儿的坟迁到自家老坟地里去。周正德身子不好，一切便由他长子操作。原本他长子提议要找人看个日子，被周正德大骂一通，当天下午便找人迁坟。
周正德的儿子带来的银两不少，附近乡里乡亲的帮忙的也多，因此很快就将蔡玉儿的棺木起了出来。起棺的时候因为怕见阳光，惊了蔡玉儿的魂灵，棺木上面用黑布挡着，八个大汉，其中有五人正是周正德的儿子，另外三个也是周正德族里的子侄，都穿了孝衣，抬着棺木，往周家老坟地里走去。周正德的两个女儿披麻戴孝的做孝女，一路哭着跟在棺材后面。
坑已经挖好，眼看着要将棺材下放掩埋的时候，周正德突然喝止住。
因他早早使人通知，现在周围已经站满了乡邻。
周正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长子周念玉捧了一个钱柜站在身后。周正德对周围的乡亲道：“这是我娘子在老宅的门槛下埋的，上面记着她临终前欠各位乡亲的东西。现在我念到的，就请上前来，我替我娘子将债还了，免得她在下面心里不安生。”
说着，顺着那张纸开始往下念。里面大多都是记载着某日在谁家吃了一顿饭，借了谁家的碗两个，欠谁家的面粉若干等等。蔡玉儿临终前，在周庄吃的饭食都是乡亲们送的。可能那些老乡们已经都不记得了，蔡玉儿却将之一笔一笔的记了下来。其中最大的欠款，是在她生病期间，在村里的周郎中处治病，所赊欠的药费，总共纹银三两三钱。
周正德在前面念，念到名字的，就由周念玉上前去，送上一个十两的银锭。给完银两后，周念玉兄弟几个，再过去给人恭恭敬敬的磕个头，说一声谢谢。周郎中已经过世十几年，周念玉便将五十两纹银还给了周郎中的儿子。一顿饭的功夫，所有的账务便都已经还清，每家每户几乎都是十倍、数十倍的偿还。等还完纸上记录的帐后，周正德站在棺前，大喊道：“我家娘子还欠谁的帐未还？”
周围乡亲都摇头道：“都还了，都还了。请周夫人赶紧入土为安吧。”
我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这时候举起手来，高声道：“还有，还有我的帐没还。”我说的是真的，至少蔡玉儿还欠我的账呢。
昨天我早早赶来，在大青石上看到蔡玉儿。她当年撞死在青石上，又心愿未了，这么多年魂魄一直被困在石头上，离去不得。所以昨夜我与她做了一笔交易：我助她脱离束缚，并且可以给她两个时辰的时间显出人身，让她有机会可以解释当年的事情。但是作为报酬，她要给我写下粗粮三百万斤的欠条。
那些俘虏每人三百斤粗粮，想来可以度过这次危机了。
“是你？”周正德大吃一惊，问道：“我娘子还欠你债？”
我将手中欠条递给他，是昨天要蔡玉儿先行写好的。周念玉失声道：“粗粮三百万斤？你怎么不去抢？”
“住嘴。”周正德喝止住长子，问我道：“我昨天那匹马一下午跑了300里，也是公子施展的神通吧？我娘子死了三十年，还能出现在我面前，也是你的缘故？”
我点点头，指着他儿子道：“包括你儿女的车队，也是被我施展了法术，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
周正德点点头，扑通跪下磕头道：“先生大恩大德，周某感激不尽。”
我急忙劝阻道：“其实我本来就是想找你化缘粮食，但是一见到你，听你说要来见发妻，不小心算到你妻子早已过世。这才临时想了个主意，想要既圆你心愿，又能得到这些粮食。呵呵，我也知道三百万斤不少，若是你觉得拿不出来，也可以少一些，我再想别的办法。”
周正德连连摇头，道：“您能让我和玉儿再见一面，对我来说，便是任何代价都舍得。”他转头对周念玉道：“记下了，咱们周家欠这位公子粗粮三百万斤。哪怕是砸锅卖铁，你也要给我还上了。”
周念玉略一犹豫，最后还是点头道：“是。”
我心中大喜，对周念玉道：“你将粮食尽快准备好，派人去找国师清善，他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发放这些粮食。”
听说国师清善，周念玉脸色一变，急忙恭谨答应了。
周正德站起身来，又问了一遍是否还有欠债。三次过后，留恋的抚摸了一遍蔡玉儿的棺材，方才咬牙道：“落棺，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