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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盛世时期的军机处(1)

元老张廷玉配享太庙风波

雍正的去世毫无征兆,他虽在身前确立了秘密建储制度,但除了亲信张廷玉与鄂尔泰,无人知晓谁是接班人。秘密建储制度向无先例,众亲王及大臣正不知所措时,张廷玉与鄂尔泰告知庄亲王、果亲王及诸大臣:“传位大事亲书密旨,曾示我二人,此旨收藏宫中,应急请出以正大统。”

得悉雍正已经确立了接班人,众人松了一口气,就让太监总管立刻去找密旨。不想太监总管也不知道密旨藏在何方。张廷玉记忆力过人,当年雍正给他看密旨时,他记住了密旨的样子,遂提醒太监总管道:“密封之件为数不多,且外用黄纸固封,背后写封字者即是。”

不一会太监总管果然将密旨找了出来,王公大臣们方才松了一口气。密旨找出来了后,张廷玉自告奋勇,拆了密旨,在灯下宣读,以弘历为接班人。

在群臣拥戴之下,二十五岁的弘历接位,是为乾隆。当夜乾隆即任命果亲王允礼,庄亲王允禄,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四人为辅政大臣。

对于张廷玉的拥戴之功,乾隆自然是记在心里。次日,乾隆将鄂尔泰、张廷玉二人配享太庙的资格,写入到遗诏之中颁发。遗诏是对先皇一生功绩的总结,也是向天下人宣告新皇统治的合法性。遗诏并不一定就是皇帝本人所拟,大多数是皇帝死前命亲信大臣拟定,再由自己审核定稿。雍正突然暴死,来不及留下遗诏,乾隆遂以雍正的名义拟写、颁布了遗诏。

乾隆下令将鄂、张二人配享太庙写入遗诏,此举既是对鄂尔泰、张廷玉的笼络,也是对二人的承诺,即先皇给你们的一切,朕会全数给你们。对乾隆打出的保证书,鄂、张二人自然心里欢喜,可场面上得做足,几次三番推辞,不肯接受。为了劝说二人,表示诚意,乾隆查验古典,翻出了明代洪武皇帝命令李善长等七人配享太庙的先例。既然新皇帝如此厚爱,推让几次后,鄂尔泰、张廷玉欣然接受了这份尊荣。

一荣俱荣,张廷玉的儿子也受到乾隆重用。儿子张若霭入值南书房,并承袭张廷玉三等伯的爵位。乾隆还给了张廷玉一份特别待遇,命内务总管在紫禁城内专门为张廷玉建了个房子,供他在军机处值班时休息用。

乾隆元年三月初二,雍正梓宫下葬,陪葬品中有孝庄太皇太后赐的数珠一盘,康熙赐给的数珠一盘,允祥进献的鼻烟壶一个。张廷玉一路随行,从他的记载中可见乾隆的表现:“上攀恋呼号,叩首无算。廷玉等伏地痛哭,固请数十次,上始出盥洗更衣。”

乾隆执政初期,一改雍正朝为政刚猛的风格,而以宽缓为主,对老臣们也是分外信任。登基之初,羽翼未丰,新皇自然要笼络人心,重用老臣。拥立有功,熟悉政务的张廷玉,在乾隆朝初期宽松的政治环境中,自然是众望所归,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汉人官僚集团。与张廷玉集团相对应的,则是鄂尔泰集团。

鄂尔泰是满洲镶黄旗人,康熙三十八年中举,一度担任过侍卫。雍正四年任云南巡抚,后兼云贵总督,在任期间平定苗疆,推行“改土归流”政策。由于“改土归流”的推行,广西、云贵各省土司上交印信军械,改变了土司割据地方的局面。鄂尔泰在西南官做得好,雍正自然厚爱他。《古今图书集成》总共印了六十四部,张廷玉被赏了两部,都藏在家中。鄂尔泰也被赏了一部,但他没有藏之深闺,而是捐给了云南五华书院,“留与一省子孙读也”。此举一出,云南一省的读书人无不感动,雍正得悉后也连连赞叹。

到了乾隆年间,鄂尔泰入军机处,为首席军机大臣,列于元老张廷玉之前,实因鄂尔泰为满人,张廷玉为汉人。以鄂尔泰为中心,也形成了满人官僚集团。乾隆朝前期,官僚们汲取了朋党相争都没好下场的经验,结成官僚集团的目的是彼此帮忙,而不是党同伐异,搞官场恶斗。满人官僚集团与汉人官僚集团之间,双方最多就嘴巴上牢骚一二而已,而不会争权夺利,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张廷玉为人向来谦冲,沉默寡言,不过每碰到木讷的鄂尔泰,嘴巴就俏皮起来。只要逮住机会,张廷玉就得调侃鄂尔泰一番,虽然搞得鄂尔泰很尴尬,但二人也未因此交恶。

鄂尔泰、张廷玉知道收敛,知道为臣之道,可皇帝还是容不下大臣们权势的丝毫张扬。坐稳江山,羽翼丰满之后,眼中容不下沙粒的乾隆,对老臣则是另一种态度了。乾隆开始再三敲打二人,警告二人不得结党营私。乾隆的敲打,表面上是制止张廷玉、鄂尔泰二人的党争,实质上却是对满汉之争的忧虑。

对清廷扶持满人亲贵,压制汉人官僚的做法,汉人知识分子一直是有怨言的,但慑于皇权的专横而不敢过于流露,对此乾隆也心知肚明。就满人亲贵而言,怎么也难以接受张廷玉配享太庙。一个汉人文官,没有任何军功,凭着操作文书就得到了配享太庙的资格,这让以武功自诩的满人轻视且不满,此种不满普遍地潜伏着。满汉双方,一个内心不满,一个久有怨言,乾隆则居中扮演了调停者的角色。乾隆忧虑的是满汉之争公开化,影响朝政,故而要时时加以敲打。

乾隆六年,左都御史刘统勋突然斗胆上疏,弹劾张廷玉一门权势太过显赫,请三年内停止所有张氏子弟升迁。刘统勋此举,确实抓住了张廷玉的尾巴。在张廷玉提携下,张氏一门登科及仕者众多,以致有“桐人之受国恩登仕籍者甲于天下”之说。不过刘统勋同时也弹劾了满人亲贵,政坛新起之秀,军机大臣讷亲,且言辞更为激烈。乾隆虽未采纳刘统勋的意见,却将其所上的奏疏出示群臣,敲打之意已在不言中了。

雍正初登基时,出于对满人亲贵的不信任,大力任用汉人,出现了田文镜、李卫、张廷玉这样的汉人重臣,满汉之别还不是很明显。乾隆时代,江山稳固之后,满汉之别突显。天下是满洲人打下来的,统治江山自然该由满洲人来唱主角,此观念横亘于乾隆脑海中,无法消弭。表面上他对汉人大臣亲信有加,加以任用,但前提却是必须保证满人亲贵在朝中占优势地位。

此种观念,在军机大臣的任用上便可看出。乾隆十年,鄂尔泰病故,怎么说也该由张廷玉领首席军机大臣,但乾隆却提拔了年纪轻轻的讷亲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对此任用,乾隆也知道存在问题,曾自我解释道:“若以任用之先后为次序,则当日鄂尔泰即不应在张廷玉之前。”

乾隆十三年,讷亲因为金川之役中贻误战事,被遏必隆宝刀正法。乾隆又以傅恒为首席军机大臣,而在雍正朝已经担任过首席军机大臣,资历最深的张廷玉仍然无缘首席军机。张廷玉辅佐康熙、雍正、乾隆,前后五十余年,裁拟谕旨,文采赡备;处理军务,无不精当。但七十六岁高龄,辅佐皇帝,终究吃力。且被后生小子给压着,张廷玉心中终有不快,曾掷笔长叹云:“精力竭矣!”竭的,不单是精力,更是心力。

张廷玉以年迈为由,奏请返乡养老,乾隆极力挽留。乾隆挽留张廷玉的原因,一则是想让他辅佐刚入军机处的傅恒,二则张廷玉从政多年,威望极高,堪为汉官受重用的象征。留他在朝内,可以修补满汉官员之间的矛盾。

到了乾隆十四年,乾隆终于同意了张廷玉退休。依照张廷玉的资历与功绩,他的致仕怎么也是风风光光,不想却生出无限是非,总算能留条老命回家养老,而一切的祸根都源于配享太庙这个无上荣耀。

七十八岁的张廷玉,于富贵权位,已经看得很淡了。他所看重的是身后的殊荣,是历史的地位,对于配享太庙的资格自然格外在意。而外界对于他配享太庙的资格却是议论纷纷,各种流言也传到了他的耳中,让老迈的他坐卧不安。

自步入官场,张廷玉始终遵循着黄庭坚的一句格言:“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官场之上,言多必失,文过必祸,年迈的张廷玉也开始糊涂起来。

当乾隆准许他退休时,他特意上了一个奏折。在奏折中张廷玉唠叨:“恐身后不得蒙荣,外间亦有此议论。”张廷玉请乾隆做出承诺,将会遵循雍正的遗命,让自己配享太庙。唯恐乾隆空口无凭,张廷玉甚至“免冠叩首,请上一辞以为券”。

乾隆看了这个上奏勃然大怒,皇帝赏给臣子的荣耀,能不能兑现这是皇帝的事,从来没有哪个臣子敢要求皇帝以书面文本做出承诺,这是对君权的要挟。但乾隆还是忍住了这口怒气,如果他发作,正好坐实了外界流传自己不肯让张廷玉配享太庙的议论。而不让张廷玉配享太庙,却是对先皇雍正的忤逆,这又将会激起无数议论。

乾隆咽下了这口怒气,隐忍不发,他颁布了上谕,保证一定会让张廷玉配享太庙,又赐诗给张廷玉,云“先皇遗诏惟钦此,去国余恩或过之”,以让他安心。乾隆是给足了张廷玉面子,但张廷玉终究是老糊涂了。在皇帝做出了这么多让步与许诺之后,他竟然没有亲自到宫门口去谢恩,只是让儿子代自己前去谢恩。

得知张廷玉没有亲自来谢恩之后,乾隆更加生气,下令军机处拟写谕旨,让张廷玉解释清楚。谕旨还没有发下,消息立即被军机处中张廷玉的门生汪由敦偷偷地传了出来。次日一大早张廷玉亲自进宫谢罪。乾隆明白有人泄露消息给了张廷玉,随即惩戒了汪由敦,也严厉指责张廷玉:

“张廷玉之罪,不在于不亲自谢恩,而在于请朕承诺。之所以让朕承诺,乃是不信朕。”“朕待群臣,事事推心置腹,而伊转不能信,忍为要挟之求。观其如此居心,其有不得罪于天地鬼神耶!”

至此,乾隆才流露出了真实想法,即张廷玉不配享太庙。乾隆斥责道:“配享太庙的都是佐命元勋,立下赫赫战功,张廷玉有何功绩能与之比肩?鄂尔泰尚有经略苗疆的战绩,张廷玉所擅长的不过是撰写谕旨。朕平心论之,张廷玉实在不当配享太庙,其配享实为过分。”

但张廷玉配享太庙的资格,是以雍正遗诏的形式公布天下。且在某种程度上,张廷玉已成为汉族臣子与满人和睦相处的象征,削去他配享太庙的资格会让汉人大臣寒心。在惩治张廷玉时,乾隆不得不有所收敛,在夺去张廷玉爵位之后,准许他以大学士身份退休,死后仍准配享太庙。

自从政以来,张廷玉向未受过如此打击,在京中已如惊弓之鸟,只想早日返乡养老。乾隆十五年,皇长子永璜去世,初祭完之后张廷玉就急着申请返乡。对一个高龄老翁来说,早日返乡,安度晚年,无可厚非。

张廷玉到底还是年迈了,他没有揣摩乾隆此刻的心情。在所有的皇帝当中,乾隆文治武功,号为“十全老人”,何等风光。然而,无限风光的背后,乾隆却有着一肚子的苦衷无从诉说。

乾隆的家庭生活,初期还比较圆满。在登上皇位的当年,他就以秘密建储的方式,将皇后富察氏所生的永琏立为皇储。乾隆对雍正的秘密建储制度不以为然,但既然父亲定了这个规定,他又不好违背,只好先秘密建储,等待恰当的时机再宣布,以此来否定秘密建储。

永琏聪明贵重,气度不凡,祖父雍正对他极为宠爱,曾暗示将来要让他继承皇位。永琏是皇后的嫡子,登上皇位自然是名正言顺。但乾隆三年,永琏得病死去,死时不满十岁。乾隆突然丧子,悲痛欲绝。在永琏死后,乾隆取出秘密建储的匣子,公开宣布已将永琏定为皇储,并以太子的礼仪为他治丧。

永琏死后,乾隆还有几个儿子可供选择,其中皇长子永璜已成年,皇三子永璋已十几岁,其他皇子也相继出生。但在七年之中,乾隆一直没有确立皇储。乾隆九年,皇后富察氏又生下了个儿子,乾隆大喜过望,为这个儿子取名永琮,并把未来建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永琮聪慧过人,乾隆对他宠爱到了极点。不料,永琮两岁时出痘去世,乾隆痛不欲生。两个儿子的相继死去,也让皇后伤心欲绝,在乾隆十三年离世。

在皇后的葬礼上,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没有表现得呼天抢地,号哭流涕,这让乾隆极其不满,反应与处置也极其过分。一方面,他严惩了皇子们的老师,认为他们没有教育好皇子。另一方面, 乾隆咬牙切齿,对天发誓,永远不会立这两个儿子为皇储,并严厉警告二人:“伊等如此不孝,朕以父子之情不杀汝等,伊等当安分度日。”

此话一出,皇子们哪里能安分度日。永璜惊悚万分,郁郁寡欢,两年之后就去世了,死时才二十三岁。

永璜死后,乾隆意识到自己对儿子太过分了,此时已追悔莫及,遂追封永璜为定亲王。就在乾隆无比沮丧时,张廷玉急火火地申请回乡养老。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乾隆顿时发作,大骂张廷玉:“张廷玉曾侍朕讲读,又曾做过定亲王的老师,如此木然无情,还有人心吗?”接着又将张廷玉说的一文不值:“你当官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不过就是一个古董陈设而已。”

张廷玉配享太庙的资格又一次被提了出来。乾隆这次搬出老爹雍正来代言:“假若皇考还活着,看到你张廷玉今天的行为,也要收回成命。你张廷玉不但得罪于朕,更是得罪了皇考在天之灵!”

随后,张廷玉配享太庙资格被罢去。这还不够,乾隆又借张廷玉亲家朱荃在四川学政任内匿丧赶考、贿卖生员一事,将张廷玉家产查抄,并以没收的张廷玉家产一万五千两白银替朱荃赎罪。

回乡之后,张廷玉沉寂了六年,在乾隆二十年(1755)辞世。张廷玉离世后,乾隆可能察觉到自己对张廷玉处理得太过分了,又再次批准了张廷玉配享太庙。但乾隆嘴巴上却不肯认错,找借口道:“这是先皇雍正之命,朕何忍违。”死前的张廷玉,并不知道自己能再次配享太庙,带着无限遗憾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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