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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萧条时代的军机处(5)

杨芳连夜带了精兵,一路狂追至喀尔铁盖山。杨芳追上张格尔,击杀张格尔步兵二百余人。张格尔亲自带了马队迎面冲击,被排枪击毙多人,残部分散向山沟内逃窜。

清军一路穷追不舍,张格尔只带了三十余人逃上山。清军将领胡超、伊萨克从俘虏口中探到张格尔的服色后,骑马上山猛追。山高路滑,张格尔弃了马徒步登山。逃到山巅时,张格尔只剩下十几人相随,在山上投掷石头进行抵抗。

眼见张格尔就在眼前,清军全军奋力,一口气冲上山巅。看到清军冲近,张格尔拔出刀准备自杀,被几个清军冲近按住,将刀夺走,同时被擒的还有八名部下。张格尔被擒时,太阳刚从喀尔铁盖山升起,天河闪耀着光芒,壮美绝伦,此日乃是大年三十。

张格尔被擒后,长龄欣喜若狂,以八百里红旗捷报,马不停蹄,急驰北京报喜。八百里红旗捷报,是那个时代最快的传递方式,从喀什噶尔到北京,万水千山之间,二十四个日夜,无数骏马奔毙,道光皇帝在正月二十四日中午得到了惊天喜讯。道光得到信息时,“以手加额,感天祖默佑朕!”

长龄抓到张格尔后,道光指示那彦成,急速赶往喀什噶尔接替长龄。长龄则携带扬威将军印信回京。

正月初六,张格尔被从新疆押解前往京师。为了将张格尔安全、迅速地押入北京,道光指示,要“设法哄诱,暂为松放刑具”,千万不要给弄死了。

张格尔被擒后,道光在京师内也开始表彰群臣了。前线的长龄被赏公爵衔,世袭罔替。杨芳也被封为侯爵,世袭罔替。胡超被提升做了提督,所有抓住张格尔的士兵,都被重赏。阻断张格尔去路的四百名黑山派也被重赏。杨遇春虽然未参与抓捕张格尔之役,也被指示应量予恩施。

此战之中,军机处出力颇多,军机大臣、军机章京自然都得了厚赏。两江总督蒋攸铦,在对张格尔用兵时任军机大臣,道光认为他极其辛苦,加太子太傅衔。军机处所有军机章京都被表彰,军机章京吴孝铭因为功劳特别大,被赏了个花翎。自兴兵以来,军机大臣日夜办公,襄赞机谋,承书谕旨,无不尽心尽力,道光下令将曹振镛等所有军机大臣绘像入紫光阁作为奖励。

抓住张格尔也让个别官员意外地升了官。捷报到京后,惯例是先到兵部,再转奏事处。捷报送到时恰逢午饭时间,办事人员都去吃饭了,只留了个老司员在兵部看门。这个老司员平日里性格恬静,仕途一直不顺,又穷又酸,骑了个破驴独自来往。捷报到后,兵部找不到人,就让老司员去递送捷报。道光得了捷报,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将报捷者赏戴花翎,调入军机处工作。没过几年,老司员在军机处从七品小官做到了三品京官。

在喀什噶尔任上抢占民女,招惹了无数是非的斌静,属满洲镶红旗,是皇室宗族。在张格尔之乱被平息后,道光帝赦免了斌静,将他交该族长严加管束。斌静抢占民女,贻误军机,肆意杀戮,依照律法,怎么都是死罪。但到底他是皇亲国戚,道光将他从宽处理。

户部人员因为筹集军饷有功,都被犒赏。英和此前因故被贬,考虑到他在户部担任尚书时筹集军饷有功,重新奖给太子太保衔。其他文武百官,凡是对前线战事出了力的都加官进爵。

不但群臣被犒赏,就连关羽也沾光被封赏了。却说长龄在前线作战时,为了让道光开心,就以充满想象力的文学笔调,描绘了在几次大战中,漫天红色烛光摇曳,遥见魁梧高大的骑马者从天而降,威风凛凛,长须飘飘,关羽显灵。关羽的隆重出场,自然是将敌军吓得魂魄俱散,四散地逃命了。道光很是喜欢这种奏报,也相信关羽真的显灵了,抓到张格尔后,封关羽号为“威显”。其实早在嘉庆年间,林清杀入紫禁城时,就有关羽显灵保佑的神迹,事后关羽被封为“仁勇”。到了咸丰时代,关羽又连连显灵,护国保民。于是关羽最后成了“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

张格尔被送到北京后,五月十二日,在午门城楼举行了隆重的受俘礼,金鼓齐鸣声中,道光登临城楼,张格尔被按着下跪,行完献俘礼,再从天安门押出。文武百官齐贺皇帝。在喀什噶尔围城战中,参赞大臣庆祥自杀,副都统乌淩阿在前线阵亡,道光命令两人的儿子监督执行张格尔的凌迟处死。“并将该逆摘心,交文辉于伊父庆祥墓前致祭,用慰忠魂。”

然而,在这无限风光的背后,道光其实在心痛,他心痛的是钱。道光是个极其节俭的人,如他这样抠门的皇帝,在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夏天,他舍不得吃西瓜,下令太监“明日取消西瓜,只饮水”。道光听说面儿汤便宜,只要四十文一碗,就让太监去买。太监哪肯去干这个没有油水的活儿,就骗他:“饭馆已关门多年矣。”

吃不到宫外的便宜货,道光就规定“宫中用膳,每日不得超过四碗”。皇后过生日,道光下了猪肉打卤面招待群臣。道光七年的除夕之夜,就在张格尔被擒之时,道光吃了五个菜,不过是“鸭子白菜锅子一品,海参溜脊髓一品,溜野鸡丸子一品,小炒肉一品,羊肉炖菠菜一品”。如果得知抓到了张格尔,势必要加两个菜吧。

平定张格尔之乱的花费甚巨,军需动拨银一千一百一十六万余两。为了保证前线的军饷,道光勒紧裤腰带,将内库元宝银二百万两都发往前线。户部拨出了四百万两不够用,又让各省迅速调运饷银。一千一百万两的军费开支,这让守财奴道光心痛到家。

道光八年六月,长龄回到京师。对于立下大功的长龄及众将领,道光决定好好犒劳一番,在万寿山玉澜堂摆下盛宴招待。此次招待众功臣,道光还算客气,有酒有肉,不再是猪肉打卤面一碗。可长龄等人入座之后才发现,皇帝的慷慨,不过就是多了几碟小菜。长龄是文官,吃起来还斯文,武将们风卷残云,三两下就吃光了菜。没了菜下酒,众人面面相觑,只好一杯杯地干喝酒。

对于道光为何如此抠门儿,1852年在伦敦出版的,普鲁士传教士郭实腊所著《道光皇帝传》一书有所描述:“在皇子时代他非常贫穷,因为他的父亲嘉庆皇帝的钱袋就是空的,因此他养成了拮据度日的习惯。”做了皇帝之后,道光发现,国库中还是空空如也,既然不会开源,道光也只能节流了。在评介道光时,郭实腊展示了扎实的毒舌功夫:“他没有帝王的天赋,他可以成为一个光彩夺目的诚实农妇,在任何方面都具有农妇可靠的品质,但是缺乏帝王所需的明晰的洞察力。”

道光十年五月,鼓吹其功业的《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方略》修成,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道光欣然命笔,亲自作序。三个月之后,张格尔的大哥玉素普携带了万千铁骑,再次入侵。道光二十七年玉素普的儿子迈买的明又领兵作乱。从道光初年开始,国力衰竭的清廷,开始面对持续不断的边陲战事,虽然抽调各省精锐长途奔袭,劳师费饷,却始终未能根绝祸患。边疆战事消耗了本已疲惫的大清无数国力,加速了清廷国势的衰落。

穆彰阿掌舵军机处

提起清代的权臣,如果鳌拜给人的印象是飞扬跋扈,和珅是贪腐无度,曹振镛庸庸碌碌的话,那么,一提起穆彰阿,立场坚定的士大夫们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痛骂他是“秦桧再世”。但穆彰阿这个“再世秦桧”,青年时却对岳飞崇敬无比。在岳飞墓前,穆彰阿无限感慨,作诗祭奠忠魂,声讨贼桧,不想几十年后,自己却被称为“秦桧”了。

秦桧不是一日炼成的,穆彰阿也不是生来就奸坏的,他早年为官,勇于任事,政绩累累。乾隆四十七年(1782)穆彰阿在北京出生,老爹光泰在嘉庆年做到右翼总兵。大概酒喝多了,光泰毛遂自荐,请兼任兵部侍郎,反而丢了官。所幸儿子穆彰阿争气,嘉庆九年中了举人。此年是英和主考,穆彰阿也算是英和的门生了。

嘉庆十年,穆彰阿初入仕途时,老师英和因为与刘权之的纠纷被连降三级,但不久再被起用。英和也是科举正途出身,自然要对才华横溢的门生穆彰阿额外照顾。有人提携,在官场上升起来也快。嘉庆十五年,三十岁不到的穆彰阿被派到浙江担任乡试副考官。到嘉庆十九年,穆彰阿已升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此后又转任刑部左侍郎。

嘉庆二十年,穆彰阿被降职为三品京官。此年刑部所进呈死刑立决人数多达五十二人。嘉庆素称“仁义”,用刑主张宽缓。洪亮吉因言辞激烈被抓到监狱中,嘉庆特意嘱咐,这是读书人,不要动刑。林清派遣天理教徒打入紫禁城,事后京内牵连被杀者较多,嘉庆还表示心痛。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死刑案,嘉庆认定是刑部拖沓,积压了案件所致。受此牵连,穆彰阿也被降职以观后效。降职这回事,其实也是嘉庆磨合下穆彰阿,让他吃点苦头,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前途。到了次年,穆彰阿果然又被大用。

道光朝前期,形成了汉人以曹振镛为首,满人以英和为首的辅政格局。在老师英和的扶持下,再加上办理昌陵(嘉庆陵墓)工程有功,穆彰阿成了道光最亲信的臣子之一。

由于漕运弊端连连,道光朝有改漕入海之说,其中倡议最为卖力者就是英和。道光五年,英和上《筹漕运变通全局疏》,请将漕运改为海运。但地方官员,如两江总督孙玉庭、漕运总督魏元煌等人,对此反应消极。道光遂以陶澎为江苏巡抚,穆彰阿为漕运总督,琦善为两江总督,主持漕运改海运。漕运总督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官职,与总督一样,都是正二品。

为了漕运改海运,两江地方大员竟全被撤换,穆彰阿等人自然不敢怠慢。九月份,穆彰阿亲自押送漕船,经海北上,至通州交卸后才回京。初次试验成功之后,次年海运正式启动,第一批八百艘漕船由上海北上。穆彰阿此时改任工部侍郎,以钦差大臣身份在天津验收漕米。验收过程中,穆彰阿根据实际情况,修改海运章程,加速了漕米入仓的速度。因为办理海运极有功劳,穆彰阿此年被授工部尚书,进入了一品大员行列。

漕运改海运,轰轰烈烈地搞了一年之后,却突然停止了。所有人都知道海运的好处,但漕运一改海运,十几万旗丁、水手、纤夫就要失业,流落在江湖,走上亡命之路,运河两岸的无数城镇也将因此而衰落。道光下不了决心,遂在道光七年下旨,所有海运停止,一切漕粮照常河运。

道光七年,穆彰阿受命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军机大臣名称很多,有军机大臣、军机处行走、军机大臣上行走、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之类。军机大臣名目虽多,区别不大,都是军机大臣,只是加上“学习”二字的是实习生。清代在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大臣很多,实习期满,合格的自然留在军机处,皇帝就不再下旨实授了。唯一的例外是穆彰阿,“学习”行走了一年,次年被实授军机大臣。

在军机处近二百年历史中,满、蒙翰林担任军机大臣者,前后共六人,分别是尹继善、梦麟、那彦成、英和、桂芳、穆彰阿。穆彰阿入军机处,也是英和力荐的结果。英和是穆彰阿的双重座师,即举人和进士的老师。穆彰阿入仕之后,英和对他大力提拔,在重案审判、漕运改海、视察河工等重大事务上,都可看到英和频频带着门生穆彰阿出入。道光八年,穆彰阿被实授军机大臣之后,英和大喜道:“词林传为盛事,亦门墙之光也。”

不过此年英和本人倒了大霉,因为监督的孝穆皇后墓地工程渗水,差点掉了脑袋。最终皇太后出面,劝告道光“不应以家法诛大臣”,才保住了一条命。

道光八年,英和被发往黑龙江做苦差,两个在官场上正如日中天的儿子奎照、奎耀也被革职一起同行。英和所有家产被充公,临时寄居在一个古庙中,身患重病。此时穆彰阿伸出援手,不但亲自前去探望英和,更每年接济他一万两银子。

在道光朝的历史上,英和的作用被大大地限制了。道光对英和也有深刻了解,认为“英和人本明白,性复敢言”。但英和的一生也是悲催,老碰上倒霉事,一直没能得到施展身手的机会。

英和落难之后,朝中也就是曹振镛一统天下。曹振镛与英和关系极好,算起来,曹振镛还是英和老爹的门生。对英和的门生穆彰阿,曹振镛自然也是另眼相看,极力栽培。穆彰阿去南方办理漕运改海,回京之后立刻去拜见曹振镛,两人款款长谈,穆彰阿在诗中写道:“新情兼旧情,款款语回环。”

从道光九年至十二年,军机处共二满二汉四位军机大臣,分别是曹振墉、文孚、王鼎、穆彰阿,穆彰阿居于末列。曹振墉、文孚两人年龄大了,不能长途跋涉,留在京内辅佐大政。至于外出办理地方上的要务,就交给了王鼎和穆彰阿二人。

王鼎也是当时少有的能干之才。他是陕西蒲城人,年少时家里极穷,时常每日只吃一顿饭,晚上读书时也没有油灯,就去城隍庙的长明灯下读书。王鼎科举未取得突破时,去拜见陕西老乡,军机大臣王杰。王杰虽然没有提携王鼎,却称赞他道:“观你人品气概,他日必登我座。”

嘉庆元年,王鼎考中进士,之后却被埋没多年,直到嘉庆十九年才授工部侍郎。嘉庆召见他时曾道:“朕一向不知道你,也从没人保举过你。看过你的文字,朕才知道你学问好。”

王鼎被挖掘出来后,开始被重用,在各地负责清查大案,清理芦盐弊端,治理黄河决口,政绩累累。与王鼎相比,初出茅庐的穆彰阿资历、政绩都还不够。但穆彰阿的优势是年轻,他比王鼎小十四岁,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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