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赦不屑的看了太尉石然一眼,双手束在身后冷哼着离去。廷尉张轩愤愤的对石然大声道:“本官看他还能得意几天!”
石然怒看了张轩一眼,示意他不可沉不住气,自己心中却疑惑着墨大司马为何不上朝。
皇城宫殿上的琉璃瓦笼罩在雨雾之中,石青宫道被雨水冲刷得洁净无尘。宫人皆双手指尖对齐遮挡在头上,脚下却不急着躲避。宫女们银白的浅口绣花鞋在宫道上轻快的踏着,夏日炎热,已是许久未这般凉爽过。
明黄仪仗自闻政殿缓缓走向勤政殿,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太监们为煜煊所撑的龙凤扇之上。宫人们远远的望见龙辇,忙扯起衣裙小心的跪拜在已湿了的宫砖上。
慵懒倚在龙辇之上的煜煊,眸中掠过宫女们天水碧的衣裙,她拨开眸前的白玉珠旒,把脑袋探出了龙凤扇,回首寻觅雨帘之后的天水碧衣裙。宫女们的仙女髻系着粉色丝带,微垂在天水碧衣裙上,风吹浮动生出娉婷之姿。煜煊想起了今晨自己梳的女子发髻,嫣红的唇瓣弯起,直直的盯看着远处的宫女们,心中想着回去也向春雨秋风要一套这样的衣裙来。
赵忠见煜煊的半个身子都快探出了龙凤扇,龙袍上已落了雨滴,他忙令撑扇的太监跟随着煜煊往一侧移了移,煜煊眸中的天水碧绕粉色丝带美景被太监的酱色衣袍挡住。
煜煊重新靠回椅背上,龙凤扇又在赵忠的示意下随她移动,她眸带无奈的看了一眼事事俱细伺候自己的赵忠,嗔怪道:“你如今是越发懂朕的心思了!”
赵忠未看煜煊的脸色,忙躬身笑道:“这是奴才的本分!”忽而又反应过来煜煊刚刚的语气,忙抬头看向煜煊,面色一苦,小声道:“奴才知罪了!”
煜煊不再理会他,心中思忖着,今日闻政殿离勤政殿的路怎么如此远?
龙辇还未到勤政殿,叶褶手扶着项上的太监高帽向煜煊跑来,边跑边大喊着,“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大事不好了!”叶褶的黑色靴子在宫砖上溅起水珠,啪啪作响。
煜煊看了赵忠一眼,他立即挥了挥净鞭,尖起嗓子喊了一声“停!”抬龙辇的太监闻声止住了脚步,直起腰板不敢有一丝晃动。
煜煊看了一眼跪在龙辇下满面惊恐的叶褶,眉眼不悦道:“朕龙体无恙!”叶褶见煜煊不悦,惊恐着左右扇了自己两耳光,“奴才,奴才说错话了!是,是墨大司马得了太后懿旨,手捧先帝御剑向曲荷宫走去,要杀那些公子们!”
煜煊惊诧着与赵忠对看了一眼,赵忠立即尖起嗓子高声呼道:“起驾曲荷宫!”
明黄仪仗行至一半,距曲荷宫尚远。倏地一声雷震,继而雨珠乱跳,风卷树影左右倾倒,欣赏阴雨连绵的宫人们猝不及防,皆双手遮在头上急急的跑去躲雨。
赵忠小跑着跟在龙辇一侧,雨珠已砸得他睁不开眼,风声呼啸而过,他大声道:“皇上,咱们还是回勤政殿罢!这雨越来越大,恐伤了龙体!”
煜煊身上的龙袍也被风吹来的雨打湿了,她擦了擦刮在面上的雨珠,大声回赵忠道:“不可,那些少年都没犯什么罪过。墨大司马手中有父皇的御剑,可先杀后奏,朕不能让他滥杀无辜!让龙辇再快些,迟了朕就只能为他们收尸了!”
风吹的白玉珠旒乱颤,煜煊听得心中不畅快,她摘下了王冕放于身侧,看了一眼晦暗晦暝的天色,思忖道:一刹那,阴雨绵绵成了狂风骤雨。天气如此变幻无常,莫非是因重大冤情,这些少年也不过是阮重通过陈赦之手所操纵的棋子而已。
“奴才遵旨!”
赵忠用袖袍抹了抹脸,风雨声太大,他尖起嗓子高声喊了几次,抬龙辇的八个太监才全部听到了命令。强逼着自己在风雨中睁开一条缝隙寻着脚下的路,好在过了御花园之后宫道宽大平缓。
曲荷宫外围着皇城外的数十官兵,一身铁衣的官兵在风雨中纹丝不动。待龙辇临近曲荷宫宫门,跪拜下的官兵们神色黯淡,在风雨中透出一股死气沉沉。
煜煊透过大敞着的宫门,看到了两个少年的尸体,她一挥手,龙辇便直直的进了曲荷宫去。
曲荷宫不似宫名般幽幽曲径中荷叶遍布,殿庭中只有两棵红梅树,因在夏日,红梅树的枝桠枯槁着。
除了殿庭中躺着的两个少年,西配殿的门槛上也躺着两个少年,红梅树下斜倚着三个残喘的少年。
少年们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没有刺眼的猩红,淡淡红色在宫砖上流淌着,他们姣好的面容被雨水砸出了瘆人的灰白。
龙辇上的煜煊不由坐直了身子,慌乱之中抓住了赵忠扶自己的手,声音颤抖着问道:“墨大司马在,在何处?”
赵忠扶住煜煊对守在宫门处的一个官兵大声道:“墨大司马在何处?”那官兵跪下回道:“回皇上,墨大司马去了镜绣宫!”
煜煊指了指红梅树下残喘的三个少年,“把他们送去太医院,告诉萧渃,尽力救治他们!”不待赵忠吩咐,她就扯起龙袍从龙辇上跳了下来,不顾大雨如注,奋力跑向镜绣宫。
赵忠匆匆交代了随行的宫人,就带着御前侍卫疾跑着追煜煊。
镜绣宫与曲荷宫之间隔了一个小花园,因长久无人打理,花园中的石青道路不似他处那般洁净,煜煊明黄的靴子与龙袍上沾染了许多泥泞。待她赶到镜绣宫宫门处时,浑身已经湿透。
镜绣宫殿庭内,悬挂着明黄流苏的剑来回挥舞着。年少稚嫩的尖叫声、求饶声刺穿了风雨,刺到煜煊耳中。煜煊一脚踢开了跪拜在跟前碍事的官兵,大叫着阻止墨凡手中的剑砍下,“墨大司马剑下留情!”
络尘及逃窜的三个少年见到煜煊,立即跑向了她身后。
墨凡身上镶嵌着朱红边的黑色朝服已湿透,黑色发束中的白色发丝经雨珠拍湿后突兀着。他举着剑走向煜煊,眸光中杀气腾腾,煜煊亦是不敢与他直视,她伸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四个少年,喘着气道:“墨大司马是,是,是要连朕也一并杀了么?”
闻得煜煊的一语,墨凡眼中的杀气退去了不少,他把先帝御赐的剑收回剑鞘***手道:“末将参见皇上!”
煜煊松了一口气,“墨爱卿平身!”
墨凡复尔又从剑鞘中把剑拔出来,浓眉一横道:“待末将杀尽宫中的妖孽再与皇上禀告胡尔战乱一事!”
四个少年随着墨凡的拔剑声又重新尖叫起来,煜煊伸开双手,死死的护着他们,与墨凡斡旋着。“不必禀告了!墨爱卿得胜还朝,一路舟车劳顿,且先回府歇息。待明日早朝,朕再赏赐墨爱卿。墨爱卿今日可先看看府上还缺什么,就是这宫中的物件,朕也绝不吝啬!”
匆匆赶来的赵忠及御前侍卫,看着煜煊护着身后的四个少年与举着剑的墨凡在殿庭中来回走圈圈,一时楞在了一侧,面面相觑的对看了一眼后,也绕到煜煊身后跟着六人来回的走着圈圈。
墨凡见煜煊如此护着这群少年,那帝都人人相传的皇帝有龙阳之好,便是真的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眸光中的杀气重现比之刚刚更厉了一些。“皇上若再拦着末将,那便是抗了先帝的圣旨!”
一语令煜煊手上有些松懈,墨凡趁机刺向煜煊身后最外侧的一个少年,惊得其他三个少年四处逃窜起来。
一时间殿庭内的尖叫声、求饶声又响起来,淹没了赵信河尖起嗓子高呼的“太后驾到!”
看到茗萼扶着太后进来的络尘,有意走近太后,一个被墨凡刺中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络尘顺势把那少年推向了太后,惊得太后欲脚下一滑,络尘上前把她抱在了怀中,柔声道:“小心!”
太后眸中略过络尘柔情似水的面容,从未有人这样抱过她,也从未有人如此柔声的对她讲过话。只一瞬间,她惊慌得扶着茗萼的手站稳,神色闪出一些异样。
墨凡立于雨***手向太后行礼,“末将见过太后!”
在一片凌乱中看到太后身影的煜煊连忙走到廊檐下,从茗萼手中扶过太后,温色道:“母后怎么来了?雨下的如此大,莫伤了凤体!”
太后娥眉一蹙,从煜煊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悲戚道:“皇上如此,就不怕伤了哀家的心么!哀家只有皇上这一个儿子,哀家一介妇道人家,皇上自然可不必放在眼中,哀家的话皇上也可不听!今日若不是墨大司马手中有先帝御剑,皇上还要护这群妖孽到什么时候?”
煜煊面色一楞,随即垂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缄默不语,脸上水渍肆意,她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原来太后冒雨赶来,只是为了演一场戏。
得太后命令而来的阮凌锡恰巧把太后训斥煜煊的话皆听进了耳中,他看着垂首的煜煊,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倒,他的心莫名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