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儿掀开锦被,追着要去找魏煜澈的翊辰出了卧房门,恐他冲动的性子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春风悠飏遍寰瀛,远处翠楼萧管声如缕传来。上官紫樱一身淡紫衣裙亭亭玉立在长廊中,她看着紧抱着翊辰不让他出门的元儿,眸中的异色转瞬即逝。她嫣然一笑,玉容带些柔婉温意,对纠缠在一处的二人道:“昨日便听得翊辰大哥回来,但是元姐姐身子不好,又想来翊辰大哥与元姐姐有许多相思要诉,我亦不便来探望。今晨早早候在此处来探望元姐姐,不知元姐姐身子可好利索了?”
翊辰揽住抱着自己腰的元儿,对上官紫樱柔声道:“早起便追着我打,定是好利索了!”他说着看向怀中垂首不语的元儿,嘴角弯起,令丫鬟取了披风给只穿了寝衣的她披上。
早膳时,红羽送来了薛漪澜走前留的书信,如她人般爽快利索,只一句,望翊辰与元儿早日成亲,喜酒定要后补于我。
薛漪澜亦走了,她理应该走。夷川军镇是她的家,有她的亲人。元儿不觉盯看着与上官紫樱言笑晏晏的翊辰,自己此生的依靠只有他了么?可为何他身边却围绕了这么多女子?走了楚蕙,来了上官紫樱,那些没家世、没地位无法登上桃林苑的,尚不知有多少。
她把手中碧青瓷器粥碗猛地放在桌子上,嘟嘴时灵动双眸不觉带了委屈,方才还说要娶她,现在倒好,见了上官紫樱自个倒不认账了。
翊辰与上官紫樱正闲聊儿时趣事时,因元儿猛地放粥碗的声响停了下来。翊辰把圆倚拉近了元儿一些,瞧着她带些委屈的面色,担忧问道:“你是不是酒醉未消,头又痛了?”
上官紫樱心领神会元儿怒意何意,面带愧疚道:“元姐姐莫要生气,我与翊辰大哥自小相识;近几年,想来翊辰大哥为了元姐姐时常待在帝都,今日有此机缘,紫樱的话便多了些。”
元儿唇瓣弯起,面容却无笑意道:“食不言寝不语!上官姑娘饱读诗书,想来是读多了,竟忘了这膳食之仪。”
上官紫樱神色镇定,却满面通红,“元姐姐教训得是!”她放下手中银筷,对翊辰轻浅一笑,“如今翊辰大哥回来,元姐姐自是不需外人伴着,紫樱不便长久居在麒麟阁,这就告辞了。”
她起身脚下慢慢挪着步子朝往走去,想要听翊辰训斥元儿一句,却只听得翊辰一声淡语,“红羽,送紫樱回郡守府!”她双手用力攥着衣裙,快快出了门去。
自她相识翊辰时,翊辰便洒脱顽劣,向来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中。她与楚蕙公主明刀暗枪多年,若是为皇家公主的楚蕙,她或许会输得心甘些,如今却被一个帝都的宫女抢了翊辰去。她紧紧攥着衣赏金线所绣的玉兰花簇边,金线略比其他绣线僵硬,在她掌心烙下道道绣痕。
上官紫樱婉拒了红羽的相送,独自出了桃林苑朝郡守府邸走去。红羽看着上官紫樱紫色身影绰约在一片绿芜间,心中思忖着,若是没有元姑娘,楚蕙公主与上官姑娘相比较,阁主定是喜欢上官姑娘多一些。
屋子里无了上官紫樱的细声细语,亦无了她掩面作笑的娇嗔模样。元儿嘟嘴,心情大好,慢慢喝着碗中的清粥,亦不觉得无甜味难以下咽。
翊辰见状立即知晓元儿对自己与紫樱心生了醋意,亦心情大好,剑眉横挑,一扫晨起因魏煜澈心术不正的不快。
天高,皇帝远,新皇登基的喜庆并未在麒麟阁散开。元儿心中时刻警惕着自己早已不是大魏国的皇帝,她心中的慌乱无措,因翊辰整日陪在身边渐趋消散。只翊辰时不时提起成亲之事,她便恍若未闻。
在阮大司徒与神武至尊兆泰王的辅政下大魏国国泰民安,庆徽王一直留在帝都未回庆徽,阮凌锡亦未接得楚蕙进帝都。于元儿而言,这些朝堂之事已非她所要关怀的,麒麟阁便是她今后安身立命之地。
有麒麟阁下属无意中说漏嘴,说是阮二公子一出帝都便丢下迎亲队伍不见了踪影。只阮重恐庆徽王心生不满,便一直未令消息走漏。翊辰向来喜好收集朝堂官员及各地郡王的动向与举措,元儿相信那下属所言非假,心中因阮凌锡要娶他人的痛楚亦变得浅淡了许多。
楚蕙多次来寻翊辰,元儿恐楚蕙认出自己,便佯装心生醋意令翊辰拒她于府院门外。可醋意了几次,她自己亦分不清是假醋意还是真醋意。
翊辰倒也乐得轻松,不用应付难缠的楚蕙。
桃花林的万千桃花凋尽,府上丫鬟所酿的桃花酒亦成了,红莲着意先为元儿留了许多,算着能留到来年岁酿新的桃花酒,其余的便散给了府里女眷及丫鬟。
三个月来,麒麟阁下属往来总是换了许多新面孔,翊辰客房亦堆了许多各地郡王及帝都的动向。
魏煜珩得不到兆泰王书信,百般派人探知帝都消息,却因阮重此人极其狡猾,不得自己父王在帝都究竟是何情形。多次来访麒麟阁,翊辰却半句口风都不透漏给他。魏煜珩此人心狠手辣、无甚才干,若是魏煜澈想要从自己这里得知什么,翊辰倒也乐意相告。可魏煜澈整日斡旋在他与元儿间,绝口不问帝都朝堂之事。
在桃林苑住得久了,元儿竟有一种寻得陶渊明诗文中世外桃源之感。一座桃林苑阁楼,把外界的纷纷扰扰皆阻了去。
翊辰闲暇时带她观尽了卞陵河一路的山水美景,庆徽有美景的地方,他亦带她细细游玩一番,言语间总是念念不忘,“若来日咱们回了帝都,再有了孩子,那便无了今日这般游玩的心境。”元儿从不理会翊辰口中的来日,只一心醉情于山水景致中。
翊辰乐得元儿竟不反驳自己,便愈发细细讲着来日府院要弄成何样。他深知,成亲后府院便是女子一生囚牢。更何况他是将军之子,少不得要常年征战在外,冷落元儿独自一人等候在府院。故,府院定要仔细修建、装饰一番,方不会亏待了元儿把一生皆等候在将军府内。
听闻卞陵城外一座名为溪清寺的深山寺庙中有晚开的桃花,翊辰带着元儿去瞧新鲜,魏煜澈亦是紧紧跟随。
夏日时节,正午日头悬于天上,山中却凉风丝丝,徐徐吹在三人面容上,惬意舒适。比之卞陵城中正午日头暑气灼人,令元儿贪恋起山中的凉爽。
溪清寺建在山上,其羊肠小道入口临近一条兰溪,其名亦是如此得来。三人把马拴在溪岸边,未到寺庙并听闻杳杳钟声低沉令人发醒。
溪清寺庙宇破旧,连寺名亦是残了一半,黑绿青苔满布的木匾额上只余了青寺二字。寺内香火冷清,只有主持与两个弟子,终日靠劳作为生。寺后有半亩良田,三人以此赖以生计。
那棵开在盛夏时节的桃花树,是寺庙内唯一一株树木,正对着寺庙门。元儿三人一进去,便瞧见了一棵桃枝浓郁,桃花繁繁密密压弯了枝条的桃树。
溪清寺主持似与翊辰、魏煜澈相熟,二人双手合十对主持颔首一礼。元儿僵持着,与那年逾花甲的主持相看。
“这是度阡主持”,翊辰在一侧柔声道。
元儿忙学着度阡主持双手合十,对他颔首一礼。度阡主持花白胡子垂着,对她慈爱一笑。
魏煜澈回看了一眼花开满枝的桃树,俊秀面容笑着,“度阡主持,今年桃花怎会开得如此晚?我记得去年岁我也是这个时节来取泉水,那时青青圆润的桃子已挂满了枝头。”
度阡主持嗓音低醇浑厚,缓缓对三人道:“万物皆有根源,这桃花是在等有缘人,如今你们不畏山路来看它,也是你们与它有缘。”
翊辰单手束于身后,微微侧首对元儿道:“我与魏煜澈每年都到溪清寺来取泉水回去泡茶,只今年你在卞陵,才有了这得奇异之景。”
元儿抬眸,对上他笑意莹然的星目,不觉回首望着那株桃花树。
魏煜澈随同度阡主持去了禅房听习佛经,翊辰不信佛缘,每年来此,不过是陪魏煜澈走一遭。今年,却是为了元儿方这个时节来此。他跟随在元儿身侧把小小的溪清寺游走一遍,二人又停下伫立在这株盛夏开花的桃树跟侧。
他天青色衣袍与元儿身上所穿白色衣裙相映成粉嫩桃花下的白玉兰花株,碧叶白花相映成画。
元儿甚少读佛经,对于佛门亦是一无所知,如今入了寺庙,她一颗终日摇摆不定的心却安定下来。她微微侧首,看着翊辰似刀锋削就的坚毅轮廓,“翊辰,你我成亲实在不妥,怕是天地间也容不得这份姻缘。”
她为大魏国先帝的秘密能藏匿多久,她不得而知。只越发依赖翊辰的同时,她亦忧心着若是翊辰知晓她身份后,是否会如初对她。以前她只觉得麒麟阁是她唯一的去处,今日才得知,佛门于她而言是更好的去处。
翊辰眸中本无桃花,如今见元儿提及成亲之事时便是再次一口婉拒了自己。他面色铁青片刻,费了许多劲,方记起魏煜澈曾在桃林吟的一首诗,于他与元儿而言再恰当不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自古男娶女嫁天经地义,你我又怎会是天地不容的那一对!”
元儿心觉他说的有理,却不想似对阮凌锡般错付了一番情意,若是翊辰再欺骗了她的感情,她便只余了一根白绫了此一生这条路可走了。她咬了咬嫣红唇瓣,觉得还是待在佛门净地,来日方不会因翊辰抛弃自己伤心。
“我想出家!”
翊辰面上铁青化为震惊,脊背被山风一吹,阵阵瘆人凉意。为何来山里看个桃花,竟看得红尘看破了?
“哈哈······姑娘若是想出家,那老衲问姑娘一个问题,若姑娘答上来了,便是与佛门有缘!”
度阡主持慈祥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翊辰与魏煜澈皆为面带担忧的看着度阡,翊辰冷声对度阡主持道:“你若是敢留下她出家,我就拆了你的清溪寺!”
魏煜澈虽觉得翊辰过于无礼,却与他所想一样,万万不可让元姑娘出家。他拱手对度阡主持道:“度阡主持,连我研习佛经多年都不能顿悟佛门之深意,元姑娘一介女子,如何会与佛门有缘!”
度阡主持轻捋了一下花白胡子,面带慈爱笑意地看了翊辰与魏煜澈一眼,而后看向元儿,“姑娘一路上山来清溪寺,眸中看进了何物?”
翊辰与魏煜澈对看一眼,度阡主持说话向来晦涩难明,这上山一路还有何物,石头、绿树、青草、野花,不过尔尔。
元儿亦是同样的回答,“有石头,绿树青草,颜色不一的野花。”她说完,心中忐忑着看向度阡主持。
度阡主持依旧面带慈爱笑意,“姑娘与佛门缘分未到,故眸中所看不过是翠陌红英,那是红尘之路,而非我佛门之路。”
翊辰与魏煜澈听得此番话,心中皆松了一口气,翊辰不敢让元儿再待在清溪寺,拉了她便急急出了清溪寺下山。魏煜澈与度阡主持辞别后,追着二人出了清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