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她清楚地明白着自己对命运的不可操控，一边向往着，一边沉默着。
最开始是为了明哲保身，为了不触怒皇威；后来是为了那蛊惑的一笑，为了那低低哀求的少年。
可是人的感情总是会变的，这样一份“为了”，又能持续多久？
等到她的价值不再，等到那一抹笑变了质，她还能沉默着任由别人阻了她的自由，让她折断羽翼匍匐在深宫，然后看着那翩翩男子登上明黄宝座，将天下踩在脚底，最后凄凉孤独地死在一处宫苑么？
她，能么？
“想回去便回去吧，我听说，木老祖宗身子不太好了。”他看见了她眼底的抑郁，轻声说：“以孝为名回代郡，别人阻拦不得的。”
他虽没有与人有太多联系，却还是知道她的处境的。太后大丧，被困京中三年，三年后又被带进了宫，做了当初的二皇子、如今的纾王的侍读。本该是春风得意的，他却在她眼底的无奈中寻到了她的不愿，一如他所猜测的，她是骄傲倔强的。
只是她还羽翼未丰，还不敢展翅飞翔。
但她知道她生命的顽强，她对生命的渴望。
她小时爱纸鸢，岑耀祖曾经为了讨好她，做了很多纸鸢送给她。他看得到，她时常放飞了纸鸢后，望着那天际出神。
他当时就想，或许他们是一类人——都渴望没有负担的自由自在，都想要安宁随和的悠闲生活。
可是现实不容许，家族不容许，就连世人，也不会容许。
所以，他背负着克妻之名，毅然地踏上了商路，只为了在这广阔的天地还能寻找些许自由。而她，背负着世人的眼光，心不甘情不愿地到了皇宫，缩尽了自己跋扈的壳。
他们都是害怕受伤的孩子，却不得不一个人舔舐伤口。
毕竟再痛苦，也有不可与人说的时候。
秦慕枫按住了不断泛出血丝的小伤口，长出一口气道：“还是先找家医馆，我怕我撑不住了。”
木灵语茫然地回神，还诧异在木老祖宗身子不太好的噩耗里，听到他说话，忙又扶起他，一步一步沿着巷子走进去，拐着弯儿找了家医馆。
那群对付秦慕枫的人到底是没有追来。她一边庆幸，一边又止不住担忧慕容清那边的状况。在大夫替秦慕枫包扎好伤口出去之后，木灵语坐在了榻上出神。
“咳咳……”秦慕枫假咳两声，木灵语望向他以眼神相问，他假装镇定地说：“身上……衣服……”
木灵语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整个人哪还有一点儿淑女风度？怪不得大夫给他包扎的时候脸色一直很怪异。她忙急急掩了衣裳，尴尬地看向他。
他心中微疼。早已知晓是她给他换下衣服，又先简单地包扎了下伤口的，就在他看着那小厮与她离开的时候。他责备不起她来，难道说她不该不顾自己的名声？她是为了救他啊……
大夫去而复返，递过来一套男子衣裳，看起来很合身。大夫道：“这是我小孙子穿的，他今年才十四，姑娘应该能穿，且将就着吧，虽说不成体统，但总好过你如此穿……更加不成体统要好些。”
木灵语感激地对着大夫笑笑，急忙去了屏风一边换上。秦慕枫君子般地闭上眼，却堵不上耳朵，那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丝不漏地钻进他耳里，让他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千万条小虫子在爬，细密地，绵长地……
“好了。”她站在他面前，腼腆一笑：“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先给你换下衣服，免得那群人追踪着你的血衣找到你……”
“嗯，谢谢。”
“不、不客气……”她局促不安地站着，咬了下唇才道：“我……我搬起石头把那个小厮打了，他……他一声都没吭就倒了下去、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没事。”他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内心一阵愧疚。
若不是他翻进了这里的墙，他就不会遇见她，还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为了他能出去，她牺牲色相，担上了可能杀了人的恐慌……虽然在她走出门时的样子早已让他心中有数，但到底不愿相信——因为她还会望着他笑。
还好，没有造成对她的伤害。
那小厮，本就活不得。
“你今日在那花楼里……想必纾王也在吧？”
秦慕枫转移开她的注意力，却又难免联想起她在知道有黑衣人往后边儿去的时候脸上的惊慌，以及冲着要出去时毫不掩饰的担忧……
“嗯，他在办事。”木灵语浅笑着应了声，低下头说：“我……我好奇，所以跟着来。”
她的眼底很落寞。
秦慕枫行走商道多年，青楼楚馆也去过不少，名为“落寞”的这种眼神他见过很多。他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大跳，仔细看去，却见她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小手搭上了他的额头，说：“还好没发烧，可别发烧呀。”
他忽的就释然了。
他相信她是骄傲的，倔强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心里的那道坎儿才过不去。她终究会走出来的。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她问，语气依旧淡淡。
秦慕枫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的缘由，木灵语苦笑道：“因为嫉妒所以才会针对比自己好的人。站得高，摔得更重。”
她说话的空挡已经绞好了帕子，将他身上的血污处清理干净了。
男人脸上残留的血痕都被擦拭干净，露出一张帅气的脸。同世间大多美男子一样，都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是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一点，木灵语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行走商道太久，看过的异域风情太多，吃过的番邦美食太杂的缘故。总之他的样子比数年前看上去更大气了些，也更犀利了些。
木灵语接着将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出门寻大夫找了件干净的长衫递给他。秦慕枫三下两下地换好了，再让她进了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