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在一起吃的,一家子人围了一大桌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饭菜丰盛,还是因为从前自己没有留意,今年的禽类饭菜尤为的多,什么烤鸭,黄焖鸡,鹅肝,等等摆在了圆桌上,当布雪撒着翅膀从他怀中挣落,他要去追,却被姥姥拉住,“快在这好好吃饭,吃了饭再去玩。”
“可是,她……”浩学郁郁的小鸭,她依旧低头向屋外走着。
“不用管它,它饿了就会吃啦,院子里的门关了,它出不去的。”听了舅妈的话,浩学还想再说,妈妈已经不愿意了,“你再在这给我提那鸭子,小心我回去就给你送走,我说的话你偏不听,自己不吃饭也得管着它,我说你啊,以后要是能拿我和你爸一半的好,我们就烧高香了。”
“呸呸呸,说什么话,晦气晦气。”姥姥揪着嘴巴,连连在木桌上拍了三下,“快拍木头。”林芝这才象征性的拍了几下。
食不知其味的干嚼着饭,眼睛却不停的往窗外看,屋门是紧闭的,院子里有几只母鸡在溜达啄食,浩学没看着布雪。
午饭终于在下午两点前接近尾声,餐桌前只剩下舅舅和爸爸对饮,不知为何,今年他们的话尤为的多,两人各自说着自己的事,工作,生活中的,明明他们说的都是简单的事,不知为何,却听得好似不着边际,他们说的隐晦,却又各自明白,他们想要诉苦,却说不出来,只有举杯,一口仰进那苦涩的烈酒,任酒精慢慢的麻痹神经,舒缓心中无法言说的故事。
浩学没有心思细细琢磨,趁机溜了出去。屋外的太阳虽然明媚,气温却是非常低,顾不得整理穿好衣服,一边穿着衣袖一边往门外走。
院子很宽敞,浩学一眼便将这院子扫了一遍,真的没有布雪的影子。
他又寻了几个敞开的屋子,喊了几声,皆没有回应。
浩学有些担心,暗自后悔吃饭时不该让她一个人出门,这会儿又找不到她,一面又各个房间搜寻了几圈,皆没有她的影子。
她到底去了哪里?
宗堂中青烟袅袅,贡品齐齐的摆在桌上,进门时,已经与家人拜过了,这会儿,他无力的蹲在桌子边上,锤头沮丧的靠在墙边。
心堵的难受,外面的天那么冷,很快就要暗下来,他责备自己,为什么要带她来,为什么许了她会保护她,却无法不让她难过。
姥姥那些话,明明如一根根针,在刺向布雪的同时,也刺在自己心里。
浩学一直觉得,布雪是躲在哪个角落,她伤心起来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只是,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他又去哪里寻她呢?
南方的寒冬是没有暖气的,墙壁沁着凉气慢慢的透过衣服渗了进来,他不怕冷,却怕布雪冷。
舅舅家的表姐来找过他几次,拉他去烧了炉子的房间,可浩学却怎样也不肯随她出去,既然布雪是因为自己而不见的,此刻的她不知道在哪里受冻挨饿,自己在这里陪她又能怎样?
天色渐渐暗下,屋中的灯没有开,香炉中只燃着三点红光。
一阵窸窣,浩学猛然抬头。正欲起身,可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整个身体都凉透了,体力不支便又跌倒在原地。
“布雪!”果不其然,从桌子底下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不错是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
浩学记得刚才,明明掀开帷布看了,里面空空如也,她又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呢?
这么久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见她蹭的满身都是脏兮兮的灰尘,蜘蛛网之类的。只露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在外面,显然她应该也没想到浩学在这,竟然踌躇片刻,不知是退还是进。
最后,她终于跌跌撞撞的向浩学跑去,撒着两只小小的翅膀,飞也似的扑向他的怀中。
浩学一把将她抱起,用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上,满心的紧张终于在看到她的这一刻化作了激动,“你去了哪,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你就这样不打声招呼就走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的,在这里不是在家里可以随处跑,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让人给抓走了,我怎么办,我去哪找你啊!”他的数落,却无处不显示他内心的关心与焦虑,他真的是着急了,才会一下说这么多话。
布雪被他抱的很紧,差点喘不过气来,直到浩学看出她的难受,这才恍然松了手,为她轻轻拍背顺气。他眉头紧蹙,眸子里尽是关切,显然已经不在意她下午失踪的事情了。
直到布雪轻轻的打了个不大的喷嚏……
“怎么样,好不好些,是不是很冷,我带你去房间,去喝点热水。”他的眉头皱的更紧。
布雪扇着翅膀,用力摇头。
“为什么不要?如果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他淳淳教导,显然是要教育她生病要吃药,关怀的语气好比是一个家长在说服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她摇的头更厉害,翅膀比划,指向另一边的墙。
“墙?”浩学顺着她的指引,不知她所谓何事,只以为她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趁机赖过吃药,便板起脸来,“不可以,你今天下去哪了我还没问,你要是再随便乱跑,我下次可不会带你出门。”
听了浩学的话,布雪又是一阵激烈的摇头,翅膀乱舞,简直要飞到地上去。
因着怕被人发现秘密,即便是晚上,布雪也一直没有变成人形,这次真的是着急了,左右看看没人,白光一闪,便出现在浩学面前。
浩学瞠目道,“你,你……”
“现在什么先都别说,我在墙那边看到你舅舅和爸爸就在隔壁的房子里,说了些我奇怪的话,但我觉得,你应该去偷听一下。”
浩学疑惑,隔壁的房子是姥爷和姥姥所住的地方,现在早已闲置多年,平常也不会有人进去,布雪她是怎么进去的先不说,她又听到了什么?
“爸爸和舅舅?”他们不是下午在一起喝酒么?怎么又跑到东苑去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布雪转身又变回了原形。
浩学满心的疑惑,只得重新抱起她,东苑方向去。
东苑的屋子虽然破旧,却还是有个房子的模样。
自十年前浩学出生那年,姥姥就从这东苑搬到舅舅的房子里,这里便闲置下来,平日里放些杂物,但姥姥因为思念姥爷,也会时常过来坐坐,所以这里虽然这么长时间没人住,收拾的倒也整齐,房子虽然破旧,还不算是危房。
院子的门是打开的,浩学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挤了进去,果真如布雪所说,屋子里是有人的。
屋中亮了一盏灯,晃出两个影子。
按身影来看,的确是爸爸和舅舅。
只是他们不是在喝酒么,怎么喝道了东苑来了。
浩学想不通,这屋子里如今阴冷黑暗,他们怎么放着暖和的大屋不去,偏要跑到这偏僻东苑来喝酒。
布雪把头凑出来,用翅膀示意他屋内的动静,借着天黑闪在房廊之下,将耳朵贴在墙边。
“老大,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爸爸微醉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当年也多亏了你,我和林芝才能有了今天。”
舅舅的声音紧接着从屋内传来,“你也别这么说,你和我妹妹那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谁也拆不散。别说我当年没说那事,小妹和老娘她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依照我妹那脾气,她认准的事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跟了你,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也不必那些陈年旧事觉得亏欠,要是真的亏欠,就对他们母子俩好点,啊!来我给你满上。”
“我给你满,酒盅给我。”屋内传来的是两个人的劝酒声,碰杯,饮酒,咋舌,声长叹。
屋内声音说的模糊,浩学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想要抓住,但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起头,他们说的当年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爸爸要亏欠,为什么妈妈和姥姥又不知道呢?
他不得其要,总觉得离他们所说的事情只有一窗白纸的距离,却怎样也不清楚窗户里面是什么。
“妹夫啊,这些年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所谓的天意无非就是这样,你越是想,就越容易把自己绕进去,听哥一句话,珍惜眼前的才算幸福。”
“是,是是,话虽这样说,当年也有我的责任,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来,多少次晚上都被梦魇惊醒,坐起来时满身是汗,我梦见老爷子他瞪着大眼望我,骂我无耻……呵。”一阵苦笑,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