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哈太衣
上一次我遇见我的体面的朋友颇勃罗虚伯爵时他比平常的时候都还穷，有好久没见过金钱的面，甚至连想也不曾想起了。他碰见了我，似乎也不大高兴，大概因为他的一双精于鉴赏的法眼，已经看破了底细，知道我和他正是同病相怜，尽我的所有，至多不过能付一杯咖啡的钱罢了。话虽如此，我们俩却仍旧踏进了一家咖啡店里。
“上次我看见一张值一百克伦的钞票，那是正月里的事。”伯爵说，说时带着羡慕的神气，“那张钞票是美丽……还是全新的，而且没有皱折……是一位约莫三四十岁光景的先生拿出来结账……他坐在那边靠着窗子，就是现在那位太太坐着在看‘Figueroa’报的那个座位……我从这里看过去，十分清楚……当时我看得很仔细，仿佛我预先知道只有一次，以后再没有机会看见同样的美丽的钞票了……”
伯爵沉默了半晌，我想用话去安慰他，可是想不出话来。
“我是一个伯爵，”他说，“可是我倒也愿意和下贱的金钱握手。真是说也说不尽，要是我有这一个钱币揣在怀里，我将怎样地珍爱啊！我一定紧紧地藏着，连风吹也不许吹坏它，而且……”
忽然听到了一种碎裂的声音，伯爵的脸色变为灰白，他就不说了，然后他向身上摸索了一回，很伤心地说：
“钉子把我的裤子撕破了，现在我的裤子已在钉子上，我也只好吊死在旁边了。我只有这一条裤子，才算是从荣华的日子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我正打算送一条裤子给他，他却已按铃叫堂倌过来。堂倌便立刻毕恭毕敬地站在这位伯爵老爷跟前。
“掌柜呢？掌柜在哪里？快去叫他来！”
那堂倌立刻出去，掌柜果然来了。伯爵摆起一副大架子，向他说：
“当我踏进你们的不大体面的铺子的时候，这条裤子，你瞧，还是很新没有破的。我就好好地坐在这把椅子上，和我向来坐在那家著名的大咖啡馆时一样的坐法。后来怎样呢？钉子竟会把我的裤子撕破了。你明白没有？是那脱出了的钉子！”
“真是糟糕！”那掌柜说。
“是啊，真是糟糕！还亏你说得出！”
“你老别生气！小的一切都知道。这裤子值多少？”
“三十法郎。”
“你老请收了罢！”
掌柜拿出三十法郎赔还了伯爵，就出去了。
颇勃罗虚瞧着我，颇有得意的神色。
“这是非罚他一下不可。可是还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是上别家咖啡馆去吧！”
他吹着唇立起身子，重新向那椅子瞧了一瞧，这椅子使他交了三十法郎的鸿运。
“害人的钉子！”他说时便把那钉子拔去，“不然，还会撕破了别人的裤子呢。”
这时伯爵的兴头已和刚才大不相同了。他差不多是跳着舞着，踏进了最邻近的一家咖啡店。在那里他拿了许多东西，大喝特喝，有了三十法郎，他像是永远用不了似的……他扯东扯西地讲了许多不断头的话。忽然又停住不说。
“真是怪事。”他很激动地说，“难道竟是着鬼迷了。”
“是什么事？”我惊异地问。
“我又坐在一枚钉子上了。”
于是他又喊了堂倌，吩咐他去叫了掌柜来。
“当我踏进你们的不大体面的铺子的时候，这条裤子还是很新没有破的。后来怎样呢？钉子竟会把我的裤子撕破了。”
那掌柜立即赔还了三十法郎给伯爵，伯爵拿了钱好像还不大高兴的样子了。
我现在无须再说，走进了第三家咖啡馆里重新又撕破了裤子，而且在第四家第五家里也都一样。我到那时才起了疑心，便离开了他。
“你大概想着我是行骗，不是吗？”伯爵问道，“但是这实在是有意行骗……我坐下的时候，总是恰巧在钉子上头，不过钉子，是我自己带着的……无论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直到夜里，他用了他的裤子，总共弄到六百法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