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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波斯科姆伯谷迷案

有一天清晨,我同夫人正在吃早餐,女佣人递过来一封电报。电报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发来的,里面这样写着:

能不能抽出两天时间?刚收到英格兰西部发来的电报,内容和波斯科姆伯谷惨案有联系。能同您一块去,我非常高兴。那儿的空气好,景色也不错。我们十一点一刻从帕丁敦起程吧。

你愿意去吗,亲爱的?”老婆冲我眨了一下眼睛,问道,怎么样?”

这事,我没有决定好,眼前的好多事情还要去做呢。”

哦,安思特路瑟帮你做好啦。看看你最近难看的脸色,换个地方会对你有好处,你不是一直很热心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案子吗?”

是呀,若是不去我心里可不好受。我每次同他在一块办案,总能学到不少东西呢。我得赶快收拾行装,只差半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在阿富汗的军营生活时,我就养成了雷厉风行的好习惯。随身带的东西收拾好,不到半个钟头,我提着行李包,很快地坐上一辆出租马车,朝着帕丁敦车站奔去。我赶到时,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站台上正来回迈着方步。一件灰色的旅行长披风穿在他身上,一顶便帽紧紧地扣在他的头上。这装扮使他原本就不壮实的身材显得更加瘦长。

华生。你能准时赶来,简直太好了,”他说,和你这么一个头脑灵活的人一块去,情形会好多啦。那边人的协助要不要都行,他们动不动还同咱们闹意见。华生,你去那两个座位,我去买票。”

车厢里除了我和福尔摩斯,就是他带来的一大堆破烂报纸。他像寻找宝贝似的,盯着报纸,一会儿作点笔记,一会儿又在思考什么。车过了理町时,福尔摩斯突然把那堆报纸卷成个大球,扔到行李架上。

这个案子,你听说过吗?”他回过头,问我。

我没看这几天的报纸,对这案子一点都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刚才我一直想从近期的报纸上,寻找到一些线索,可惜伦敦报界对这个案子的报道不清楚。我搜集到相关的部分资料,我觉得这个案子看似简单,侦破起来并不难。”

我怎么不大明白呢。”

我是这样想的,离奇性的案情往往线索只有一条;而平平常常的案情,解决起来就难了。

这起案子,已经认定是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犯罪案件。”

这么说是一桩谋杀案喽。”

那边的人是这么认定的。我还没有调查过,对这事需仔细推测。我把所了解的案情简单地对你说一下。”

波斯科姆是个农村,在希尔福得郡,离若斯不远。约翰·特讷先生是那里最大的农庄主,他在澳洲发的财,回到故乡有几年了。他把自己的哈瑟雷农庄租给了查理斯·麦卡瑟先生。

麦卡瑟也是从澳洲回来的,他和特讷在殖民地时期的澳大利亚就认识,俩人定居英国时,住的地方离得不远,这很正常。特讷比麦卡瑟有钱得多,麦卡瑟是个佃户。这并不影响他们平等相处的关系。麦卡瑟的儿子十八岁了,特讷有个年龄相仿的独生女,两人的老婆都去世了。麦卡瑟父子对体育运动特喜欢,时常在附近的赛马场显显身手,但他们两家很少同英格兰家庭有过来往,生活也较古板。麦卡瑟家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人;特讷家就多得多,至少有10人。两家的大概情况,我就了解这些。我再谈谈发生的事。

六月三号那天,就是上周一。麦卡瑟从哈瑟雷家中出来时下午三点左右,他去了波斯科姆伯池塘。那儿其实是个小湖,是从波斯科姆溪谷流下来的溪水汇集成的。那天上午,他同一个男佣到了若斯一趟,一路上挺忙,他急着要去赶下午三点的重要约会。没料到,他去赴约以后就死了。波斯科姆伯池塘距离哈瑟雷农庄有四分之一英里路程。有两个人在这段路上见过他;一位是年长的妇女,不知道她的名字。另一位是特讷家的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两个目击者都发誓说麦卡瑟一个人出行的。守猎场的人还看见在麦卡瑟走过几分钟后,麦卡瑟先生的儿子,腋下夹着一支长枪从这条路走过。当时,他还能看到麦卡瑟先生的背影,他儿子紧随其后。他没怎么在意,到了晚上听说发生了惨案,看场人想起了这件事。

麦卡瑟父子从看场人威廉·克劳德的视线中消失后,别人也看见过他们。被茂密的树木环绕着的波斯科姆伯池塘,周围长满了杂草和芦苇。就在当时,有个叫裴欣丝·茉润的14岁的小女孩,是波斯科姆谷庄园看门人的闺女,在树林里摘花。小女孩瞧见麦卡瑟先生和他儿子,在离池塘不远处的树林边站着,看样子双方在争吵着什么,老麦卡瑟先生气愤地叫骂着,小麦卡瑟扬起了手,像要对父亲不客气。小女孩被眼前发生的吓呆了,转身跑回家告诉她母亲,就在她急忙逃离树林时,麦卡瑟父子争吵很激烈,怕要动起手来。不一会儿,小麦卡瑟一脸焦灼的样子,进了他们的小屋,痛苦地诉说他的父亲在树林里突然死了,望看门人能给予帮助。他神情异样,没拿枪也没戴帽子,衣袖和右手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看门人跟着他去了树林,看到池塘边的草地上躺着死者,死者的头部凹了下去,像是被又重又钝的东西猛砸造成的,很显然是枪托砸的。靠近尸体旁,有支枪扔在草地上。他们采取措施,把小麦卡瑟抓起来了。案子进展顺利。上周二,当地法庭裁定年轻人犯了“蓄意谋杀罪”;周三被提交若斯地方法官审理;地方法官又将这个案件递交下一轮巡回审判庭。这些就是法医和治安法庭处理此案的主要情况。”

天哪,我难以想象世上还有比这更心毒手黑的案子,”我说,若用现场证据指控罪犯,理由挺充分。”

不能这么简单地去看,”福尔摩斯想了想说,这些情况看起来较充足,换一个思维方式想想,就会出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形。当然,不可否认这个案件,那个年轻人显然很让人怀疑,他可能就是凶手。但他的邻居中有不少人说他没犯罪,农庄主的女儿特讷小姐也这么说。正是这些人找到雷斯垂德,让他能为小麦卡瑟辩护。雷斯垂德曾参与侦破“血字的研究”一案。他觉得这案件不好办,推到我手里,咱两个中年绅士只好以每小时50英里的速度赶来,要不早在家里慢腾腾地吃早饭了。”

证据太充足了,”我说,咱这次来怕要空手回去。”

越明显的案情越容易出差错,”他笑着回答,这次来,说不定会发现一些线索。对于雷斯垂德的推理,我们想办法证实或推反,但我考虑了多次,不知从何入手。你很了解我,我的猜想你别认为是在夸大其词吧。举个例子说,我能断定你家卧室的窗户是在右边,雷斯垂德,恐怕连这个显而易见的事都没有发觉。”

你怎么这么认为——”

我的好兄弟,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有着军人爱清洁的好习惯。每天早晨,你都刮胡子。在这个季节,你只能借着太阳的光线刮。你往左边脸刮,越向下刮得越不好,到了下巴底下时就更不干净了。这是由于光线不足的原因,我想像你这种人,不会在两边光线一样的情况下,把胡子刮成这样。拿这个小事来说明观察和推理的关系。这是我擅长的,这想法会有助于我们展开调查。对于传讯中提出的小问题也要考虑考虑。”

什么问题?”

看来小麦卡瑟是回到农庄之后才逮捕的。当他从警官那儿得知宣布逮捕他的消息时,他没怎么害怕,他说这是报应。他这样说自然让法官认定他就是凶手。”

他自认了。”我接着说。

并不是,在这之后就有人提出相反意见,说他没有杀人。”

不会吧,这案件很明显是他动手杀人,还有人质疑,这怎么回事?”

感到不明白吧,”福尔摩斯说,我目前也为此感到不解。小麦卡瑟不管是否清白,他不可能想不到当时的情形对他很不利。如果说抓捕他时,他很气愤的话,我会认为这案情值得怀疑,在当时的情况下,对于蓄意杀人的罪犯,吃惊和愤慨可能会自己解脱。小麦卡瑟接受了当时的状况,这表明他是个有自制力、沉稳的人,或者说他没有犯罪。至于他说的报应的话,咱们考虑当时的情形就不觉得奇怪了;当时他站在父亲的尸首旁,想着才同父亲大声争吵,忘记了要尊敬父亲,甚至要扬手打父亲。他说这话时可能是内疚,谴责自己,这让我们感觉出他是个思维正常的人,不能简单以为是认罪伏法。”

我叹了口气说:许多被判死刑的人还没他这么多证据呢。”

死刑犯中,有不少是错判的。”

小麦卡瑟对自己的案子是怎么看的?”

同情他的人对他的辩护并不乐观;从提供的资料看,有一两点很具启发性,你看看吧。”

福尔摩斯从那捆报纸中找出一份当地报纸,把其中一张折起来,指着其中一个段落。对那个不幸的年轻人在这个消息中发生的事说了一下。我坐下来认真地看起这段报道。报道是这样写的:

被害人的儿子詹穆斯·麦卡瑟被传入法庭,他的证词如下:在布里斯托尔,我呆了三天,直到上周一早上才回家,就是三号那天。到家时,我父亲不在,女佣告诉我他和车夫约汉考伯到若斯去了。一会儿,就听到他的轻便双轮马车跑进了院子。从窗口我看见父亲急忙下了车,走出了院子,可不知道他是往哪个位置走的。我拿上枪,紧跟着向波斯科姆伯池塘的方向走去,想到池塘对面的养兔场瞧瞧。我在路上遇到威廉·克劳德,他的证词是这样定的,可他误以为我在跟踪我父亲。我一点不知道父亲离我很近。等我走到离池塘约有100米远左右时,我听到父亲叫了一声“库依”,那是父亲和我之间的常用的信号。我急忙走去,看见父亲一个人站在池塘边。他见我时挺吃惊的样子,且大声地问我到那里做什么。我俩说了几句,由于父亲脾性粗暴,我们争吵起来,就差动拳头了。我怕他怒火大得刹不住了,就转过身向哈瑟雷农庄的方向走去。可是没走出150米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吓人的叫喊,我赶紧跑过去。我发现父亲躺在地上,头部受了重伤。我把枪放在一边,一把将他抱到怀里,他当时就停止了呼吸。我在他身旁跪了一阵子,而后找特讷先生家的看门人求助,他家离出事地点最近。我返回来的时候没发现他身边有人,也不清楚他竟然伤成那样。尽管他对人的态度不好,让人挺害怕的,不讨人喜爱,但据我了解,他并没有致他死命的仇人。我就知道这些。”

验尸官:你父亲遇害前对你怎么说的?”

证人:他嚷嚷几句,我听他像是说“阿莱特”什么的。”

验尸官:你对这话的含义怎么看的?”

证人:我没觉出有什么深的含义,我觉得他当时神志不太清醒。”

验尸官:你怎么和你父亲争论起来的,因为啥事?”

证人:我不想回答。”

验尸官:你必须回答。”

证人:我不愿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吵架和随后发生的惨案没有关系。”

验尸官:具体的事由法庭裁判。我想你也明白:你不愿回答问题,会很不利于以后你的起诉。”

证人:我还是不愿回答。”

验尸官:据我了解,“库依”是你们父子间常用的信号?”

证人:是的。”

验尸官:那你父亲怎么在不知道你已从布里斯托尔回来的情况下,并没有见到你时这样叫呢?”

证人(很是困惑的样子):我不清楚。”

一个陪审团成员:你听到你父亲在喊叫,跑回去看见他受了致命创伤时发现别的可疑东西了吗?”

证人:没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

验尸官:这话什么意思?”

证人:我快速地奔向那块空地时,相当紧张,吃惊,一心只念着父亲。我想起来了,就在我朝前跑时,在这地上像是有啥东西。灰颜色的,像是大衣这类的东西,可能是件彩格呢披风。我从父亲身边站起来时,往四周看了看,那东西看不见了。”

这么说,在你去找人求救之前,那东西就没有了,是吗?”

是的,看不着了。”

你能肯定那是什么嘛?”

不能,我只能认为那里有样东西。”

距离尸体多远?”

大概有10米。”

离树林边有多远?”

差不多。”

这么说,若是有人将它拿去,就是离你10米远的距离,是吗?”

对。不过当时我是背朝着它的。”

对证人的审讯过程到此结束了。

我看啦,”我一边阅读这个栏目一边说:验尸官结束审讯时的话对证人不利,他显然在提醒人们证词中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父亲还不清楚他回家了却叫他;小麦卡瑟拒绝说出他和死者谈话的细节,他对父亲死前所说的话怪异描述。这些正像验尸官所说,对小麦卡瑟极为不利。”

听了我的话,福尔摩斯暗自笑了笑,在软绵绵的靠垫上舒展着身体。你和验尸官都用心良苦,”他说,对小麦卡瑟有利的证据被排除了。你没觉得他富于想象,或者是缺乏想象能力?他却没能编出个理由说清他和父亲的争吵,用来争取陪审团的同情,真没有想象力;但他从内心感应中产生了种种古怪说法,例如死者临终前提到阿莱特以及那件失踪了的衣服什么的,这表明他有丰富的想象力。我想从另一个角度去调查,就是小麦卡瑟说的全是起初的情况,我们来看看假设会得出什么结论吧。我这儿有一本比得拉齐诗集的袖珍本,你拿着读吧。在到达案发现场前,我不想谈这个案子。我们一起到斯云敦吃午饭,再有二十来分钟就该到了。”

四点左右,列车穿过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得峡谷和波光闪烁的塞文河,到达了若斯这个美丽的乡村小镇,一个看上去清瘦、狡黠的男人已经在站台上等候了。尽管他按照当地风俗穿了件浅棕色的风衣,打着皮绑腿,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伦敦警察局的雷斯垂德警探。我们三人一起乘车赶到希尔福得郡的阿姆斯旅店,他在那里给我们订了一间房。

在一起喝茶的时候,雷斯垂德说:我要了一辆马车,您精力充沛,不马上破案就不痛快吧。”

真是太棒了。不过,先得看看天气预报。”福尔摩斯提醒道。

雷斯垂德有些不解,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今天温度多少,29度,知道了。没有风,天上也没有云。幸好我这儿有一盒烟可以抽,这里的沙发比农村普通旅馆的强多了。今晚不用上马车了。”

雷斯垂德朗声笑了起来。不用置疑,您已从报纸上的报道得出结论。这个案子的案情很清楚,越是深一步调查,越明确。当然,我不会拒绝一个女士的请求,何况她是位很不错的女士。她久仰您的大名,尽管我一再对她说,凡是您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心尽力去做的。可她还是要听听您的高见。您听,她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啦!”

他刚说完,一个年轻女子就急急忙忙地走进房间。她的两只蓝眼睛颇有灵气,微张双唇,两颊绯红,我感觉她很可爱。可是由于精神忧郁,一紧张,天生的端庄找不到了。

您好,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她把我们转番瞅了一遍之后,凭借女性敏锐的直觉盯住我的同伴,提高声音说:我特高兴能看到您来这里。我这么快赶来就是让您知道我有多喜悦。我知道詹穆斯没做案。我希望您在开始侦破前清楚这一点。您记住这一点,我同他是一块长大的,他的缺点我最了解。可他心软,连只苍蝇都不轻易伤害。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会觉得他的确很冤枉。”

我会为他澄清的,特讷小姐,你该相信我会尽全力的。”福尔摩斯和气地说。

那些证词您看过了,是不是有了自己的结论?发现有什么漏洞和缺陷?您不觉得他是受冤枉的?”

我觉得他很可能是冤枉的。”

年轻女子把头往后一场,轻蔑地看着雷斯垂德大声说:听到了吧,你听好了,他给了我信心!”

恐怕我同事这结论未免下得过早啦。”雷斯垂德耸耸肩膀说。

詹穆斯说的没错,我清楚他是对的。他绝对不会干那种事的!至于他和父亲的吵架,他未在验尸官前露出一个字,是因为那事情牵涉到我,他才不说呢。”

这怎么能说牵涉到你呢?”福尔摩斯问。

已到这一步了,我不想隐瞒什么了。我和詹穆斯的事情上,他和他父亲没能沟通。麦卡瑟先生特别愿意我们成亲,因为我和他一直像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当然,他年轻没什么生活经验,他不希望现在就结婚成家。为成亲的事,他们总是争吵。我敢肯定这么说。”

你父亲愿意你们俩成亲吗?他是怎么看的?”福尔摩斯问。

不愿意。只有麦卡瑟先生愿意。”福尔摩斯锐利的目光投向她时,一道红晕掠过她那张充满活力的脸上。

福尔摩斯接着说:谢谢你说了这些,明天去登门拜访你父亲,可以吗?”

恐怕医生不让去。”

医生,这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可怜的父亲已病了好多年了,这桩案子更把他身体搞垮了。他已经起不来了,维娄思医生说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打击,神经系统都乱了,麦卡瑟先生是活着的惟一一个早年在维多利亚就认识我父亲的人,可如今……”

哈,维多利亚!这提醒了我,是在采矿场吧。”

嗯,是在采矿场。”

确切地说是在金矿。据我了解,特讷先生是在那里致富的。”

没错,是在那个地方。”

特讷小姐,谢谢你,你提供了很好的线索。”福尔摩斯真诚地说。

您肯定会去监狱里探望詹穆斯的,对吧?你有什么消息明天一定要告诉我。你去的话,福尔摩斯先生,请您一定要告诉他我相信他是冤枉的。”

特讷小姐,我会这样做的。”

我该回家了,我爸爸病得厉害,他会想我的。再见。”她匆忙地走了出去,那匆忙的样子和来时一样,接着就听见马车远去的声音。

我真替你不好意思,福尔摩斯,”雷斯垂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你为什么要说他是冤枉的?我的心软不下来,我觉得还是尊重事实吧。”

我想我会有办法替詹穆斯·麦卡瑟洗清罪名。你有没有探监许可证?”

有,不过只能我俩去。”

既然这样,我得再考虑一下是否出门的事了。今晚时间绰绰有余,还来得及赶火车到希尔福得那去看他。”

华生,我去两个小时就回来了,你恐怕会觉得时间难捱吧。”福尔摩斯对我说。

我陪着他俩一块走到火车站,然后在小镇上遛了遛,回到旅馆后就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廉价的小说。这本小说的情节太简单了,和我们正在调查的案情无法相比。我的注意力一再从小说集中到案情,最后我把书向对面一扔,干脆静下心思考虑起当天的种种事情来。假设这个不幸的小伙说的全部属实,那么从他离开父亲到听见他父亲的喊叫,急着赶回那片空地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怎样让人迷惑不解、惊人的事情呢?一定是可怕、致人于死地的事。我猜测着,凭借所有送来的报纸,上面有审讯的详细记录。法医的验尸报告写着:死者后脑左边第三块顶骨和枕骨半边被钝器重击,致使粉碎性骨折。我在自己头上比量出被击中的地方,发觉这一击来自死者身后。这点发现对被告有利,因为有人看见他们父子俩面对面在争吵的。但这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因为老麦卡瑟也可能背过身。再者,死者临死前提到阿莱特”,这让人纳闷。这什么意思?不可能像是脑子不清醒时说的话,因为突然受到攻击而命在旦夕的人不会不清醒。很有可能他是想说出谁是凶手。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翻来覆去地想琢磨出一个恰当的解释。另外,小麦卡瑟看见的那件灰色衣服的事。如果这属实,那么可以肯定是凶手在慌忙逃离时,从身上脱落下的,也许是件披风,凶手竟然敢在小麦卡瑟跪在父亲身边时的一刹那间,从相隔不过十米远的地方将那件衣服取走。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是多么令人不解!我对雷斯垂德的态度并不感到奇怪,对福尔摩斯的洞察力我更相信,正是每一个的事实使他的信念坚实有力,他相信小麦卡瑟是冤枉的。

福尔摩斯很晚了才赶回来。他一个人回来的,雷斯垂德已经在镇上住下了。

温度计上的温度还这么高,”他坐下来说,咱们去现场验证前千万别下雨,这顶关键了。换一个角度讲,做这种谨慎的察看工作得保持最好的状态。咱们大老远地来到这儿,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就这个样子开始工作。今晚,我见到小麦卡瑟了。”

你从他那儿有收获吗?”

什么也没得到。”

一点线索都没透露?”

一点都没说。我原以为他清楚谁是凶手,可他想隐瞒他或者她。到现在我坚信他和别人一样并不知情。小麦卡瑟长得不错,心地善良的样子,但不怎么聪明。”

你想想,他竟然不想同特讷小姐那样出色的女孩成亲!真不敢说他有品味。”我在一旁都替他失望。

并不是这样的,这可是个令人伤心的故事。小伙子对她很痴情,在他岁数不大的时候,对特讷小姐不怎么了解,因为她在寄宿学校念书已五年了,这傻小子就在布里斯托尔和一个酒吧女郎好上了,还同她到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了。这情况谁都不知道,他父子俩最后一次碰面时,做父亲的又劝儿子去向特讷小姐求婚。俩人争吵厉害,小伙子举起了胳膊。另外,年轻人并没有自立,而他父亲在各方面都挺小气。若是他知道了结婚的事,准会和他断绝关系。

案发前三天,在布里斯托尔,小麦卡瑟和他那个当酒吧女郎的老婆在一起。他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一点很重要,请你记住。坏事又变成了好事,那个吧女得知小伙子要遭殃了,很可能判死刑,就给他来了封信,说自己已有家室,丈夫在百慕大码头上干活,她和小麦卡瑟并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等,直截了当地同他吹了。我想这信对经受过打击的小麦卡瑟来说倒是一种欣慰。”

如果小伙子是无辜的,又会是谁下手的呢?”

是谁呢?你得特别注意这两点:一是死者和某人要在池塘边会面,这个人显然不是他儿子,小伙子出门在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二呢,有人听到被害人在并不知儿子已经回家时大声喊“库依”。这两点在本案中很关键。如果你愿意,咱们现在就聊聊吧。那些可疑的事情明天再谈。”

第二天,就像福尔摩斯所言,没有下雨。一大早就阳光明媚,天空晴朗无云。九点钟,雷斯垂德坐着马车来接我俩,于是我们一块向哈瑟雷农庄和波斯科姆伯池塘出发了。

今天早晨有重大新闻,”雷斯垂德说,听说特讷先生病得厉害,快不行了。”

我想他岁数挺大吧。”

可能六十岁了,他早年住在国外时身体就差。他的健康越来越不行了,已经有些年数。这个案件更加剧了他的病情。他同老麦卡瑟是老朋友,而且,我再补充一句,也是他的恩人,我听说他把哈瑟雷农庄免费租给了麦卡瑟。”

是吗?真是个挺好的人。”福尔摩斯说。

很不错,特讷总是救助他。在这地方,他对麦卡瑟好人人都清楚。”

是这样呀!这位麦卡瑟先生几乎什么都没有,一直受到特讷先生的帮助。可他还想让他的儿子同特讷的女儿成婚。那女孩很可能继承庄园呢!他谈起这门亲事骄横得就像只要他儿子有意,其他的事都好说了。你觉得他这个态度挺怪吧?更令人琢磨不透的是,特讷本人反对这门亲事。这是特讷小姐告诉我们的,你觉得其中有什么可推断的吗?”

我们已经下了结论,”雷斯垂德对着我眨眼睛,我发现,就是不像你这样大谈什么理由,想入非非,要查清这案子可不简单。”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掌握了一个您不太可能发现的情况。”雷斯垂德有点激动地说。

说说看——”

那自然是老子死于儿子手里。其他的种种说法都不可能。”

不能这么早下结论,”福尔摩斯笑着说,我没弄错的话,左边就该是哈瑟雷农庄了吧。

是的,你猜对了。”

这是一栋占地面积很大、外面令人舒服的石板瓦房,灰色的墙壁上长满了黄色的苔藓。然而,没有拉开的窗帘,没有炊烟的烟囱却给人以悲凉的感觉,好像这场悲剧产生的惨痛仍紧紧地笼罩着农庄。我们把门叫开,女佣听福尔摩斯的吩咐,把她主人遇害时穿的靴子取出来,让我们看看;同时她还拿了一双小麦卡瑟穿的靴子。当然不是他那天穿的那双。福尔摩斯从七、八个角度比量了那双靴子后,又要求女佣领他到院子里去,我们就从那里出发,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走到波斯科姆伯池塘边。

每当歇洛克·福尔摩斯认真地搜索这类线索时,他就换了个人。对那些只知道贝克街那个冷静的思想家和推理专家的人来说,他现在的神态,没人会认识他。他的面颊时而涨得紫红,时而又板得铁青。两道紧锁的眉毛像是两条浓黑的绳子;眉毛下晶亮的眼睛射出冷冷的光芒。他弓着背,低着头,双唇紧闭,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他的鼻孔张得大大的,很像是一副猛兽捕猎的模样。他专注于眼前的搜查,谁要是问他点什么或是对他说点什么,他却没反应,顶多不耐烦地吼一声。他不做声地轻捷地沿着那条穿过草地的树林的小路朝前走,一直走到波斯科姆伯池塘边。那里湿润、松软犹如沼泽地,在小路上和草地上都有很多脚印。福尔摩斯有时紧走,有时站住不动,有一会儿他又到草地里兜着圈子。雷斯垂德和我跟在后面,这位官方警探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而我却很有兴致地察看着好友的一举一动,坚信他的每个举动都有确定的意向。

波斯科姆伯池塘四周芦苇丛生,方圆大约近五十米,地处哈瑟雷农庄和大富豪特讷家私人花园之间的边界。从池塘对面排列整齐的树梢望过去。我们看见了红色的尖顶,那是地主庄园的标志。靠近哈瑟雷农庄的一边,树木繁茂。这片树林的边缘和池塘边的芦苇间有块狭长地带,大约有二十米宽,长了很多青草。雷斯垂德将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指给我们,那里十分潮湿,死者卧在那里留下的印迹仍然可以辨认。我从福尔摩斯热情的表情中看出他从被踩倒的草丛中发现了很多可疑痕迹。他仿佛是只追捕猎物的猎狗那样绕着那地点转圈,又转向我的同伴,问:

你去水塘里干什么?”

我原以为会有武器或别的线索,就用筢子在里面捞。可是,老天!你这是——”

哦,我可不想同你解释,到处是你那只内八字脚的印子。连鼹鼠都能跟踪你的脚印,走到芦苇那儿就没有了。若是我早点来,他们还没像一群水牛那样在这儿乱踩,侦破该多简单!和看门人一块来的人就是从这里过来的,他们抹去了死者六到八个脚印。不过这里还有同一双脚留下的三个单独的痕迹。”他掏出放大镜,俯身在地上铺上防水布,以便看得清楚。

就在同时,他不停地说话,与其说是对我们说,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这些是小麦卡瑟的脚印。两次在走,一次是在飞快地跑,所以脚板踏出来印迹很深,脚后跟几乎看不见了。这说明他的供词没假。这些是他父亲的,他在来回踱步。那么,这又是什么呢?这是小麦卡瑟听到的喊声后扔枪托留下的印迹。这个呢?哈!瞧,我们找到什么啦?脚尖!脚尖的印子!也是方方的,肯定不是一般的靴子!它们走过来,又回去了——当然,是来取那件披风的。我们来瞧瞧它们是从啥地方出现的。”他翻来复去地查找,时而脚印消失了,时而又出现了。我们一直找到树林旁,最后来到一棵山毛榉树下,这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树。福尔摩斯一直搜查到那棵树对面,又再次趴到地上,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他在那儿呆了一段时间,不停地翻着树叶、枯枝;把那些看似泥土的东西装进信封,他拿出放大镜,不仅查看地面,就连那些树枝都认真翻看了一遍。青苔里有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也仔细检查了,然后放了起来。

他又沿着一条小路穿过树林来到公路边,所有的脚印在那里找不到了。

这个案件真有趣,”他恢复了常态,说:我想右边这幢灰色房子就是门房吧。我准备进去和茉润谈谈,再做点记录。忙完这事我们就可以回去吃午饭了。你们先去马车那儿吧,我一会就到。”

大约到了10分钟,我们又都上了马车,赶着车进了若斯小镇。一路上,福尔摩斯把从树林里捡来的石头一直带在身边。

雷斯垂德,你也许对这东西感兴趣,”他拿起那块石头说,这就是凶手用的凶器。”

我怎么看不出来有痕迹。”

是没有痕迹。”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下面的草还活着,说明石头在那里才几天,草上面没有石头拿走后该留下的痕迹。它的样子和伤痕完全吻合,再说并没发现有别的凶器。”

杀人犯呢?”

凶手是个高个子的男子,他左撇子,右脚不好使,蹬一双厚底狩猎皮靴。套件灰色披风,抽印度雪茄,并使用雪茄烟嘴,上衣口袋常揣把很钝的小折刀。另外有别的迹象,但凭这就足以帮我们查清楚了。”

雷斯垂德哈哈乐了。我还是保持怀疑,”他说,口头上说得过去,可我们面对的是顽固的英国陪审团。”

等着看吧,”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你按你的方式去做,我照我的想法去干。今天下午我会很忙,可能会坐晚上的火车回伦敦。”

让案子就这样啦?”

已经处理完了。”

我怎么搞不清楚。”

咱们已经破解开了呀。”

你说谁是凶手?”

我刚才描述的那个有钱的人。”

他会是谁呢?”

要知道这人是谁不怎么难吧。这儿的人口挺少嘛。”

雷斯垂德抖了抖肩膀,说:我是个着重实际的人。我不可能在这地区查找腿瘸、左撇子的男人,那样我会让苏格兰人笑话的。

是吗,”福尔摩斯和气地说,这是我给你的一个机会。你的住址到了,再会吧。我在走前会给你留张便条。”

把雷斯垂德留在他的住处后,我们便驱车回到了下榻的旅馆。刚一到,午饭就摆到了桌子上了。福尔摩斯默不作声地在思索,脸上出现忧郁的神情,人只有在茫然若失时才这样。

华生,”饭桌收拾好后,他对我说,你在这椅子上坐着,我来同你聊聊。我有点不明白,想听听你怎么说。抽支雪茄,说说看。”

好吧。”

是这样的。我们在解决这个案件时,小麦卡瑟的诉说有两处立即引起我们的注意,我说的这两点尽管对他有利,而你不觉得这样。第一处是,据他所言,他父亲在见到他之前就高喊“库依!”;第二处是死者临死前怪异地提到“阿莱特”这个词。你清楚他模糊地说了几句话,可他儿子只听清这几个字。我们只好从这两点开始破案,我们不妨认为这个小伙子说的是真实的。”

这个“库依”是啥意思呢?”

嗯,我想他不是冲他儿子喊的,死者只知道儿子在布里斯托尔。他儿子听到父亲大喊“库依”很偶然,他这喊声恐怕是引起约见的那个人的注意。“库依”是澳洲一种典型的用语,只在澳大利亚主仆之间使用。据这,我们可以极有把握地推断:麦卡瑟在池塘会晤的那个人曾在澳洲住过。”

“阿莱特”又怎么讲呢?”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铺在桌上,这是我昨天打电报到布里斯托尔要的,”

他接着说,这是维多利亚殖民地的地图。”他用手挡住部分地图问:这几个字怎么读?

我说:是阿莱特。”

他把手挪开后,又问:现在呢?”

巴拉莱特。”

说的对。这几个字就是死者临终前说的,他儿子只听清后面两个音节。他想说出凶手的名字,是巴拉莱特来的。”

太棒了!”我惊叹道。

这已经很明确了。你看,我又把调查圈子大大减小了。有件灰色披风这一点已经证明那小伙子说的没错,是实话。这回我们就不是模糊的概念了,而是扎实的目标;凶手一定是从澳洲巴拉莱特来的男人,有件灰色披风。”

会是这样的!”

另外还有我们今天的侦察。我对地面进行了周密察看,发现了蛛丝马迹,我连凶手长什么样都告诉雷斯垂德那个笨蛋了。”

你又是怎样推想出来的呢?”

你不了解我的想法吗,不就是对小细节的察看嘛!”

我清楚你是从他迈的步子来判断他的个子;对那双靴子的推断也许是从脚印发现的。”

是这样呀,这并不很难。”

他走路摇晃,你又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他的右脚印总是比左脚的模糊,这说明他的重心在左脚上。从这一点看,他肯定是个瘸子。”

你说他是个左撇子又怎么回事?”

你该记得在审讯中法医对伤势的记录吧!打击来自正后方,而且伤在左脑,若不是个左撇子,怎么会这样呢?那父子俩会面时,凶手就站在那棵树后,抽着烟,因为我发现了雪茄的烟灰。你知道我对烟灰做过一些研究,并写了篇专题论文论述了140多种不同的烟灰,包括烟斗、雪茄和香烟。我对烟灰的特殊经验让我知道那是印度雪茄。发现雪茄后,我就到四周去找,最后在草丝里找到了他随手扔在那里的烟蒂。确切地说是印度雪茄,和在鹿特丹生产的那种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他使用雪茄烟嘴的呢?”

我瞧出烟蒂没进过嘴,因此可断定他用了雪茄烟嘴;烟头被削掉了,但削得不平,因此可断定他口袋里的刀子不快。”

福尔摩斯,”我说,你简直成神仙了。凶手准会抓住,你又救了一个小伙子的命,这就像你砍断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一样。我清楚这一切是谁做的,凶手就是——”

特讷先生来啦!”旅馆服务员一边大声通报,一边推开客厅的门,把客人领了进来。

本来是个陌生的面孔,但令人记得住!他走路特慢,一瘸一拐的,弯着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但他那遍布皱纹轮廓分明的五官以及强壮的四肢,可以看出他力大过人,个性独特。

他的胡子卷曲、头发灰白,那双下垂的眉毛让人感到高贵、有权有势。可是他脸色苍白,嘴唇发乌,鼻孔两边发青,一看就知道他患有慢性病,已经很严重了。

这么说您收到我的便条了,请在沙发上坐吧。”

我收到了,看门人送来的,说是您想在这儿见我,免得引起别人传言。”

若是我直接到您那儿拜访,我怕别人说这说那。”

你为什么要见我呢?”他眼中充满着绝望的神色看着我同伴,像是他的事情已让人知道了。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说。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像是在回答他的目光。

麦卡瑟的事我全都明白了。”

老人用双手挡住了脸部。愿上帝帮助我。”他大声说,我不想让那小伙子受冤屈的,我向你保证,如果巡回审判庭判他有罪,我会把实情说出来替他澄清的。”

您这样说我真高兴。”福尔摩斯沉重地说。

若不是我那宝贝女儿,我早就说了。如果我被捕,她会伤透心的。”

可能不至于到那一步吧。”福尔摩斯说。

你说什么?”

我不是官方侦探,我是您女儿请我来的,我在为她做事。不过小麦卡瑟得无罪释放才行。

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特讷说,我患糖尿病已经好多年了。我的家庭医生说我不一定能活一个月。可我情愿死在自己家里,不愿死在大牢里。”

福尔摩斯站起身,拿着他的笔坐到桌前,在上面放了一迭纸。只管把实情告诉我们,我把案情记录下来。然后您在上面签个字,华生先生可以当证人。这样,为了小麦卡瑟,在处境不利的情况下我会出示这份供词。我向您保证,不到危急关头,我不会出示这份供词。”

这不要紧,”老人说,我能否活到巡回审判还是个事呢,这对我没多大关系,我不愿看到艾莉丝难过。我今天就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为这事我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说起来也简单。”

对麦卡瑟这死鬼你们不了解,他简直是个恶鬼!这是实话,愿上帝保佑你们永远别受到这类人的伤害。二十年来,他的魔爪狠狠抓住我不肯放松,我这一生都让他毁了。我跟你们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还是六十年代在矿上的时候。当时我是个一身血性的小伙子,活泼好动,凡事都想去做。后来,我交了几个坏朋友,开始酗酒,由于开矿不景气,我们当了这里人所说的抢劫犯。

我们一伙六个人,过着浪荡的生活,时不时抢劫车站,或拦截那些到金矿去的马车。我有个称号叫巴拉莱特的黑杰克,我们这帮贼被当地人称为巴拉莱特帮。直到今天,那里的人还有知道的。

有一次,一支黄金押运队从巴拉莱特驶向墨尔本,我们埋伏在路边偷袭了他们。押运队中有六个士兵,我们也是六个人,可以说阵容相当。我们是排射过去的,一下子就从马上摔下四个卫兵。我们赢了,可我们的人也死了一个。我用枪顶着押运队车夫的脑袋,就是麦卡瑟。要是我当时一枪把他打死就好了。我瞧见他那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像是要记住我长的啥样,我心一软就饶了他一命。我们带着这些黄金逃走了,很快就成了有钱人,而后来到英国,没有受到任何责难。我同老伙伴分手了,决心过一种平静、有品味的生活。我买下了刚好在市场上出售的庄园;再用一些钱做了点好事,用来弥补我以前的罪恶。我成了家,妻子早逝,给我留下了惟一的爱女艾莉丝。她还在婴儿时就用她娇嫩的小手引导我走正路。

这是我以前想不到的事。总之,我和过去不一样了,尽力做力所能及的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没想到麦卡瑟会突然闯进我平静的生活。

那天我到城里办一件投资方面的事,不料在摄政街碰到他。他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

“杰克,我们来了,”他往我的胳膊上碰了一下,说,“我们就两个人,我和我儿子,你收留我们吧,我们会亲如一家的,若不,英国的治安很严,随便喊一声,警察就来找事。”

就这样,他们跟我来到了西部农村,再也甩不掉了。从那之后,我让他租种一块最好的土地,租金不用交。做了好事的我却无法安宁,无论走到哪里,他那狡诈狞笑的面孔总在我身边。艾莉丝长大以后,情况更不好了,他知道我怕艾莉丝了解我的过去胜过怕警察。他就敲诈我,不达目的就绝不松手。我几乎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土地、金钱、房子,后来他跟我要我的女儿,那是我怎么也不会应允的。

你瞧,他儿子长大成人了,我女儿也不小了。大家都了解我身体很不好,他认为他儿子一定会继承我的财产,他盘算得很美。我在这点上不肯服输,并不是我对那小伙子不喜欢,可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我无法忍受让他该死的血统和我的混在一起。我一百个不答应,麦卡瑟就威胁我。我骂他狗胆包天,我们约好那天中午在两家房子之间的那个池塘边解决此事。

我赶到那儿时他正在和儿子说话,我在一棵树后边抽烟边等着,等到他一个人的时候再说。当我听到他和儿子谈的话,我的内心就鼓起了邪恶的风暴。他在催促他儿子和我女儿成亲,一点不想想她会不会愿意,就像我女儿是街边的妓女一样。一想起自己和最疼爱的女儿竟然会遭到这种人的控制,我受不了,气得发疯了。怎么不能摆脱呢?我快要死了,不怕什么,尽管我头脑还清醒,身体还强壮,可我明白这一辈子没什么意思了。我还有女儿和财产!我知道只要能堵上这张臭嘴,一切会好起来的。于是我要行动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想和从前那样。我曾有罪,并为此遭受磨难。要让我女儿也落入那张逼我于死地的魔网,我无法忍受。我一下子就把他打翻到地上,就像打一头恶狠狠的狗。他儿子听到他的嚎叫就赶了回来,那时我及时地在树林里藏了起来。不过后来我又得回去,慌乱中掉下的披风又被我捡了回来。先生,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

行啦,我无权参与对您的审判,”当老人在那份口供上签名的时候,福尔摩斯说,乞求上帝不要让我们受到类似的威胁。”

是这样,先生。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您的身体状况不好,我不准备采取任何行动。您自己心里明白,在不远的日子,您将为此受到巡回审判更高一级的审判。您的供词我会保存好,万一小麦卡瑟被处罚,我不得已会出示这份口供,可要是他被无罪释放,这就不会让外人知道,我们对您的秘密,无论您的身体怎样,都会守口如瓶的。”

我们就再见了,”老人郑重地说,将来您自己在临终前,想起您曾经让我平静地死去,您会有很大的安慰的。”说完,他高大的身躯慢腾腾地站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出了房间。

真要感谢上帝哇!”福尔摩斯默不作声了半天后说,怎么命运总爱捉弄那些可怜、寻求帮助的人们呢?这次听到类似案件,我就会想起巴可思特所说的话,然后并对自己说:要不是上帝保佑,就没有我福尔摩斯。

在巡回审判庭的审判中,由于歇洛克·福尔摩斯起草并提交给辩护律师几份申诉书,小麦卡瑟终于被宣布无罪释放。老特讷先生在我们会面之后又平静地活了七个月,现在已经去世有些日子了。我猜测以后的日子会是这样:麦卡特的儿子和特讷的女儿一起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而对于他们父辈间的恩恩怨怨压根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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