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村是个小得像蛋壳一样的小山村。村里好多女人没见过火车,有的连县城都没去过。祖祖辈辈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庄户日子。
镇上才办了个农业科技培训班,要每村去两个人。别的村都争着抢着去,惟有闭塞的梨村没人报名。村长费了好多口舌,不顶用,就想硬派。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女人堆里只有桂嫂念过初中,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女党员。这里离镇上有二十多里的山路,硬派一个女人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就在村长为难的时候,桂嫂自个儿跑了来,说:“俺去。俺是党员!咱村现在能引水上山了,多学几门种地的手艺,俺就不信富不起来。”
村长答应后,桂嫂又去找在家闲着没事干的青龙。青龙念过高中,脑子也挺好使唤,因为才失了恋,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头儿。
桂嫂说:“七尺高的大男爷们儿还不如我一个包头巾的女人呀青龙?要让人看得起,就得先自个儿看得起自个儿。”
青龙就跟桂嫂一道去镇上听课。村里的女人叽叽喳喳:“桂嫂这人,好好的,偏要出风头,黑灯瞎火的在路上,一男一女算咋回事?”
“识几个破字,谝能哩。”
“桂嫂的男人在城里打工,挺能挣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还逞什么能?”
月亮出来了,挂在村外河边的柳树梢儿上。绿绸似的河水从桥上弯弯地流过。桂嫂和青龙回来路过小桥时,桂嫂说:“青龙,你先回吧。我想在河边坐一会儿。”青龙说:“我也坐一会儿。”
河水静静地流淌,只在擦过树根的地方发出潺潺声和汩汩声。在河边开阔的草地上,空气里弥漫着花草清香。桂嫂说:“青龙,等咱学完回来,咱两家的地里带头用新麦种。另外,咱再照课本上讲的,把园里的果树好好伺弄一遍。我就不信咱天生比别人笨。”
青龙说:“等下次再选村长时,俺投你一票。”
桂嫂说:“俺没那野心。等咱村富了,俺只想尝尝金子一样的日子是啥样的滋味。”
月亮越升越高了。两人起身回家。桂嫂光顾说话,脚底下被河边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滑倒。青龙赶忙扶住了桂嫂。这时,桂嫂听见自己的男人吼了一嗓子。桂嫂就笑了:“娃儿他爸,你咋这晚才回呀?”
桂嫂男人的脸上大筋纵横,勃勃地鼓涌着青血,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铛。
桂嫂的男人说:“青龙,杂种!你失了恋也不能欺负到俺头上来呀你。”
桂嫂的男人哈腰拾起一块鹅卵石。
桂嫂男人的手在空中扬了一下。
桂嫂说:“娃儿他爸,你可别乱来呀你……、”喊声戛然而止。
一阵可怕的寂静。
倒下去的不是青龙,是桂嫂。倒在血泊中的桂嫂嘴唇动了几下,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布包,就合上了一双秀气的大眼睛。
男人“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布包里装着桂嫂从镇上供销社给男人买的一件西装上衣。另外还有一袋虎皮花生米。那是男人平日里最爱吃的下酒菜。
两年后,青龙当上了村主任。再后来,他先是成了镇上的“粮食大王”,后来,又被评上了县里的“果农状元”。村里好多人家都照着青龙的样子去做,家家庭院里比往日多了笑声。
闲时,青龙常一个人去桂嫂的坟前坐一会儿,他好像又听见桂嫂跟他说:“俺想尝尝金子一样的日子是啥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