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空中飘着罗面一样的细雨。
我从细雨中走来,一直走到楼上的办公室。坐下后,忽然间非常想念一个人。到底想念谁?我竟一时说不上来。但我心中的的确确是在想念。那种想念很撩人,我试着看了会儿报纸,跑到隔壁办公室找漂亮女同事聊天,都无济于事。我皱着眉,一副愁肠百结的可怜相。后来,我拼命搜索这些年来我曾经想念过的所有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竟吃了一吓,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的竟都是些帮我办过事的人,或多美言几句让我坐了办公室的上司,或为我女儿上幼儿园,低三下四求过人的铁哥们儿……我静静地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了半天,竟无一人能承载我莫名其妙的思念。
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就是你在思念的时候,闭上眼睛也能看见这个人;最大的不幸就是你沉浸在难言的思念中,但无伦如何你想不起思念的这个人是谁,但你又陷在这种思念里不能自拔。在这种苦不堪言的煎熬驱使下,我一个人骑上摩托车在城区里毫无目标的兜来兜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
我停下车四处打量,周围并没有一个老人。
就在那一刹那,我明白我想念的人是谁了。
我掉转车头,向着城外飞驶而去。
我来到了一个小镇。
年老的姑姑就住在小镇上。
姑姑看到我,显得有些激动
“没想到你今天来看我。”
姑姑笑容可掬。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这个孤老婆子的。打小我就看出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我垂了头,低声说:“姑姑,小的时候你最疼我。可我直到现在也没混上一官半职。”
“傻孩子,在老人眼里,有没有出息,并不在呼你是不是当官。懂吗?”
我点点头,说:“姑姑,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姑姑高兴得像个孩子,仍像十多年前那样牵着我的手,沿着镇上的的石板小路,向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走去。
我的父亲兄妹六个,姑姑是老大,我父亲最小。姑姑很喜欢我的父亲。后来,姑姑结婚后一直不生育。我小时,父亲让我在姑姑家待了好几年。我每次在学校里领回奖状,姑姑都要笑眯眯地夸我有出息,并牵着我的小手,去买一串冰糖葫芦犒劳我。
来到卖糖葫芦的小摊前,姑姑掏出一个小手绢,一层层地打开,摸索出一枚崭新的一元钱硬币。姑姑端详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用那枚硬币给我买了串糖葫芦。
“吃吧。”
姑姑慈祥的目光抚慰着我,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变成了那个流清鼻涕的光头娃儿。我一点也没感到难为情,就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下吃那串酸酸的甜甜的糖葫芦。
吃完,姑姑干枯的手抖动着,帮我把嘴角上的冰糖碴儿擦拭掉。
“姑姑……”
我想问一下,她是否喊过我?
我的确在城区的大街上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可我的嗓子眼儿堵得难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沐浴在温馨的亲情中,我的心灵得到了未曾有过的安宁。久违的感觉,久违的温暧,我把头低低地垂下,我不想让姑姑看到我的眼睛,但不争气的泪水还是轻轻滑落在姑姑花白的头发上。
姑姑长长吁口气,说:“好了好了,咱回家吧。我给你擀鸡蛋面条喝。”
回家的路上,姑姑告诉我,刚才花掉的那枚崭新的硬币,本来是她准备用来上路时含在嘴里的。人临上路的时候,嘴里是不能空的。空了到那边儿要挨一辈子的饿。她怕跟前没人,到咽气时要早早地自己先放到嘴里含上才放心。她想早早地准备身后的事。现在,我来看她,她心情好多了。
姑姑说:“有你常来看我,兴许一时半会儿这枚硬币又用不上了。”
我说:“姑姑,明天我把你接到城里住几天吧。”
老人开朗的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在老人的笑声中,我又一次落了泪。
我知道,等我再回到我居住的城区时,我是不能轻易落泪的。
城市不需要眼泪。
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我真的是长大了,长大了的我是那样的向往我的童年。向往到一个人少的地方。
姑姑是真的老了。
苍老的姑姑是那样的向往城市,向往人多的地方。
那一晚,我住在了姑姑家。我想,以后我会常来看看姑姑的。常到乡下来看看走走。这里才是我向往的地方。
我和姑姑都沉浸在美丽的向往中。
当我早上醒来时,姑姑没能从床上起来。姑姑永远地走了。但姑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表情。
是我带给了姑姑美丽的向往,但姑姑又带走了我的美丽向往。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你。